36 第12章 东侯逸(1 / 1)
无论在正统的历代王朝史记,还是有关的江湖传记里,从各方面来说,东侯逸和总领主风舞阳相比,都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对于这位灵剑之盟的副总领主,诸如“为人正直”、“精明能干”、“稳重端方”、“行事谨慎”之类的描述,乃是最常见的评语,也是难得的、几乎没有任何□□的江湖领军人物。由此看来,比起风流倜傥、尤其不屑管理种种琐碎事务的风舞阳,东侯逸的确是担任副总领主的上佳人选。
即便在个人品行方面,从他十八岁时初入江湖,不足25岁稳坐灵剑之盟第二把交椅,直至34岁始成家立室,漫长的十余年间,居然没有与任何一个女子卷入桃色的传闻,也不曾见他对哪一位女性动心,简直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异数!当然,一旦了解他与仙缘族公主早有婚约,这一切疑问也就不解自明。
王朝历二十年四月初十大婚之后,东侯逸原本受风舞阳委托,前往中州临水关部署与魔军再度开战之事。双方僵持了半个月,不知是因为敌方尚未筹备妥当,还是出于其他战略层面的考虑,魔军居然一直按兵不动,不进亦不退。东侯逸权衡再三,为防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最终决定向同行的二十余位领主交代好一切防卫守备事项,自己先行折返东灵山,坐镇盟中事务。
五月初四,顺路绕道烟霞宫,接回新婚不久的妻子七公主玲珑。
*****
马车在快速平稳地行驶。
玲珑这一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再不是熟悉已久的闺房,而是装饰简洁的车厢、干净舒适的卧榻……
还有一张饱经风霜、质朴忠厚的面庞: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她恍惚间有些怔住,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悄悄掩住自己的腹部,感觉到那小小生命的跳动,心下先自宽慰三分。瞟见侍女小桃在一边朝她摇头摆手地打眼色,匆忙低声应道:
“我已经……好多了。这是在哪里?”
“我们是在回东灵山的路上。我昨日到烟霞宫去接你,听说你病得不轻,一直昏迷不醒,今天早上就把你带出来了。”
东侯逸和颜悦色说道,回身端起一个精致的瓷碗,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扶起。
“我看你大概是长途跋涉,太过劳累,又不适应人间的气候所致,慢慢调养一下就会好。这碗红枣莲子粳米粥,对于滋补身子大有益处,你尝几口试试?”
玲珑居然扭捏起来,更有一点莫名的心虚,抬眼看向小桃,原本还指望由她来服侍自己,谁想到东侯逸一丝不苟地帮她坐好,亲自舀起一匙米粥,送到她的唇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唯有一声不吭,就着他的手臂,将那碗红枣粥喝个干干净净。
东侯逸显然大为高兴,“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叫他们在前面停下歇一会儿,顺便到市集里帮你抓些安神补气的药材。”
他掀起车帘跳下马车。
一等他离去,小桃立刻凑上前神秘兮兮道:“公主,你这次的运气真是太好!昨天在祭神仪式上,大公主原本喂你吞下了‘天香丸’,想不到东侯领主不早不晚,就在那时候来接你回府。是四公主说,绝不能让东侯领主看出端倪,于是假托你生病了,也没有给你继续服食‘天香丸’……昨天整个晚上,都是由东侯领主照看你,今天天没亮,就带你上路了。这个孩子的命可真大……”
玲珑默默抚摩腹中的胎儿,心中感慨万千。
小桃继续压低嗓门:“还有呢,公主。今早启程的时候,大公主和二公主都要我悄悄告诉你,叫你……叫你一定要尽快与东侯领主圆房,或许可以……可以暂时遮掩……”
她羞怯得说不下去。
玲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脸颊也跟着飞红。
马车在路边慢慢停下,旁边有一座小小的茶亭。
一名侍女在车外躬身询问:“东侯领主请问公主,要不要下车走动一会儿,喝杯茶水再上路?”
车里的两人颇为不安地对视一眼。
“公主……”
小桃向她点头示意,拎起一顶挡风的斗篷替她披在身上,搀扶她走下马车。
***
时辰尚早,山道上还有缕缕雾气。茶亭里并无客人,只有一个摆摊的老妇和几名提着竹篮卖花的农家女孩。
几辆马车停在近旁。东侯逸负手站在茶亭下,一见玲珑下车,微笑迎上来:
“出来走走也好,顺便散散心,对身子大有好处。”
玲珑却不敢看他,转眼望向那几个卖花的女孩,目光不由被花篮里尚带着露水的鲜花吸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侯逸看在眼里,招手叫来一个卖花女孩。
“喜欢这些花么?喜欢就挑几朵买回去。”
竹篮里的鲜花都是刚采下的,有玉兰花、月季花、丁香花、木芙蓉、野百合……姹紫嫣红,芳香四溢。
玲珑怔怔瞧着这些花朵,下意识在花束中寻找,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没有玉簪花……”
“原来你喜欢玉簪花?这个容易。”
东侯逸挥手招来另一个卖花女孩,指着她手里整整一篮玉簪花,“这些玉簪花,我们全部买下了。”
那女孩约摸八九岁,愣愣接过银两,还好似不敢相信,扑闪一双大眼睛,从篮子里捡出一朵开得最大的玉簪花,递到东侯逸手上。
“这位姐姐长得好漂亮!大人你把这朵玉簪花戴在她的头上,一定更好看。”
“真的吗?”
东侯逸再次笑了,回首看看身边的玲珑,十分认真地把那朵玉簪花插在她的发间,侧过头细细端详。
自从成婚以来,两人相聚的时辰实在屈指可数。玲珑从未见过他对自己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又是感动,又觉害羞,忍不住抿嘴一笑,果真容颜灿烂,丽质无双。
那女孩煞有其事地解释:“因为玉簪花在春天开得最美。特别到了三月初三,大家都喜欢戴在头上或者衣服上。那些大哥哥们,最喜欢把它送给漂亮的姐姐,哄得姐姐们可开心了……”
玲珑忽然抽泣起来,即使用手捂住嘴巴,泪水依然像断线珍珠一样滚落……
东侯逸惊异极了,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花:“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妨告诉我。”
她却只顾埋在他的胸前,哭得梨花带雨,总是不肯说一个字。
……
此后一连几天,东侯逸都是留在车厢里,对玲珑百般照顾,找来各式调理的方子,为她熬汤煎药,无微不至。
五月初十,经过五天日夜兼程,终于顺利到达东灵山。
****
一回到东君殿,东侯逸立即着手处理各项事务。直到晚饭过后,才有时间来到玲珑的卧房,逐样安排好她的起居饮食细节,犹觉不放心,又仔细查问一遍她的身体状况。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外禀告:
“领主,北灵山的北辰领主听闻领主回来,正在大厅求见。”
“有什么事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北辰领主似乎想要请领主加派人手,或者自己亲自前往,于伏魔岛必经的路上,截住那个天茧人。”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眼下不急着办,请他先回房休息,明日再详谈。”
他摆摆手,打发走那名侍卫,对玲珑道:
“你也早点歇息,我明日过来看你。”
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开步子,听见玲珑模糊细微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快走?难道你要睡在……另一间屋里?”
东侯逸愕然停下脚步,犹豫一会儿回答:
“我就在隔壁的书房,发生任何情况都可以尽快过来。”
“我们……不是夫妻么?你……当然可以留在这里。”
玲珑早已满面绯红,又尴尬又紧张地坐在床头,一面揉捏自己的衣带,垂下头嗫嚅说道。
房间里本就没有其他仆役,小桃不声不响退出去,替他们关上房门。
东侯逸看她的模样,倒不知怎么说好,返回坐到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无比怜惜的道:
“真是个孩子!你既然不愿意,又何必勉强?难道我还会强迫你不成?”
“不是!我真的愿意……我既然嫁给你,就是你的人,怎么说得上……勉不勉强?”
她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撑在床沿的手却不经意泄露心头惶恐,瑟瑟发抖。
“嗯,至少也要等你的身子调理好些再说,何况我们来日方长……”
——不是没有动过心,东侯逸按捺心中悸动,皱起眉头,看见玲珑脸上转变黯然,说不清是极度失望还是焦虑的表情。蓦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拍拍她的背脊,像在哄一个被宠溺的孩童。
“好吧好吧,你想我留下就留下……你是我的新娘,可不是没长大的孩子。今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把她搂进怀里。玲珑羞不可抑,偎在他的胸膛,几乎不可察觉地点点头。
……
月光如水。
是谁熄灭了室内的烛火?只为了掩饰心中无法言说的恐惧。
她想把灵魂和肉体都沉入黑暗中——只有借助夜色的隐藏,她才能够假装看不见自己的堕落与龌龊,假装不会过分内疚……
暗夜的精灵啊!有多少罪恶正在你的庇护之下,光明堂皇地进行?
她觉得自己那样可耻,可以毫无愧色地在他面前,一件一件亲手解下身上的纱衣……如同把纯洁无暇的躯体,当作奉献给黑夜的祭品,然后再一层一层封上心中某个地方,直至把自己完全暴露,同时也是彻底关闭——就像重重封锁的无人庭院,从此不再向任何人开启。
他拥住她的双肩,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感觉到她不间断的颤抖。微凉柔滑的肌肤,为什么没有一点热度?她的心明明在激烈地跳动,又好像心如止水。
“你太紧张了……第一次难免有些不适,你真的想在今晚?”
他抱起她放在榻上,拉过床头的锦被,随时准备盖上□□的身躯。
“难道你……不想要么?”
她的眼神空虚而迷茫,停留在不可探知的角落。不需要任何言语和动作,已没有一个世间男子可以抗拒——她绝对有这个自信,即使孕育了生命的身体,依然无损它的诱人曲线。
宽厚稳定的大手,摩挲着她的锁骨、胸前、腰际……常年握剑结成的厚茧,干燥、粗粝,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却丝毫不显得粗暴,耐心又体贴,一点一点去开垦这月色下只属于他的绝美圣地……
你有没有见过百合花在风中舒展开第一片花瓣的样子?你有没有听到天上星辰在夜晚的吟唱?你有没有感受过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在朝阳里坠落的芬芳?
百合花的蓓蕾含苞待放,被清风多情的抚弄,一遍遍吹开了娇艳的花心,绽放出最成熟馥郁的芳华;星子在夜色中的吟唱,是来自天堂最动听的歌声,牵引着尘世飞升向永恒的翅膀,正如绿草掩映下的□□,因了雨露甘霖的滋润,分外芳香醉人……
所以说这世上,有许多美丽的事物和瞬间,就看你有没有及时去把握,撷取下花开时最美的一刻——因为越是娇媚的花朵,越需要用心的呵护和怜惜;越是美好的时光,只有全情去享受与投入,才不会辜负上天慷慨的恩赐。
他用双手扣住她的纤腰,坚定有力地靠近自己,已不容许她的逃避和退缩。
“不要怕……有我在,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
——简简单单几句话,也是未来相伴一生的承诺。
床褥上铺的丝绒柔软又光滑,摩擦着她洁白如玉的胴体,布满了她淡紫流瀑的长发。她紧紧靠在他的胸前,闭上眼睛,假装是在另一个她曾经深深依恋的怀抱……
和从前那个人相比,他是如此不同!
那个人就像深不可测的大海,时而平静深沉,时而狂暴躁动;时而可以让她暂时停靠,时而却载着她穿越重重惊涛骇浪,摇摆在快乐与痛苦的尖峰。
而此时身边的他,更像一座朴实沉默的大山吧?永远稳重可靠,永远站在她的身后,给她安心休憩的地方,为她挡风遮雨,撑起摇摇欲坠的天空……
玲珑想起小时候,跟随母亲去看解冻的原野:那种春风撕裂冰层的锐痛,象征着田野被开拓时必经的苦难。唯有经历阳光穿透的照射,暴雨浇灌的洗礼,这一片土地才能繁育生命,变得丰满、富饶。
然而大地究竟有没有拒绝耕耘的权利?也许它只愿意一辈子封冻在冰层之下……
“你去看看海底的珠贝,它们把每一次加诸于身上的苦痛,都当做是入侵的沙粒,用自己的心血和泪水细细打磨,直到磨砺成一颗颗闪亮的珍珠,苦难也就变成了荣耀,泪水可以化作生命中的辉煌。”
这是母亲告诉她的话。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扇最软弱的贝壳,紧紧闭上了心扉,等待下海的渔人前来采集她的精华。
可是身体的反应远比内心更加忠实,她娇喘地挣扎,想要逃离这场灵与欲的抗争,却总是被他坚韧的执着一次次拖回热浪的旋流……当他们的身体终于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将生命的印记融入彼此的血脉,而她的灵魂也开始冷却,一分分慢慢死去……
女人,为什么每一场刻骨铭心的欢爱,总是比男人投入得更深,仿佛作茧自缚的蚕蛹,无力自拔?还是说普天下的女人,都会那么痴情,心甘情愿,为情所困……
珍珠的光泽如此晶莹、璀璨。有谁记得呢,那是哪一个珠贝遗落在海底的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