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七章(一)(1 / 1)
“莫言,我亲爱的姐姐……请你原谅我这样任性地把你一个人留下,因为……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和智煦哥哥那么难过的样子了……”
黑暗中,絮言眼角闪烁的泪光滑落,在一点光亮都没有的黑暗中发出灿烂的光芒,然后滴落在莫言冰冷的心上。
“姐……”絮言的脸在她不断的落泪中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你总是说爱情是需要很多人的牺牲来成全两个人的相爱,而你没有愿意为你牺牲的人……其实你有的……”
微弱的泪光重新又被浓重的黑暗吞噬,莫言的梦境里只剩下絮言用与自己一样的嗓音反复地叮咛着:“莫言,你有愿意为了你的爱情而牺牲的人,所以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你和夏默的相爱是用我们的牺牲换来的……是一定要得到幸福的……一定要幸福……”
“絮言……絮言!”莫言几乎是惊叫着从梦境中醒过来的。她惊坐起来,觉得自己的脊背一直都凉到骨髓里去了。
絮言……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絮言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是现在她却觉得是什么变化并不是那么地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絮言的存在了,为什么……一点絮言存在的感觉都没有……
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伸手将自己抱住。她忍不住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地将自己抱紧,可是……为什么身体却还是不停地颤抖,这样的颤抖让她自己都觉得很害怕。
是的,害怕!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坚强得几乎都已经忘了害怕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而今天,她却又体会到了:这样害怕的感觉,就好象多年以前她和絮言一起被困在大火中那样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前倾抵着自己弯曲缩在一起的膝盖。
为什么都已经把自己抱得这么紧了却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没有温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的右手背微微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她却浑然不知地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终于醒过来了吗?智煦推开病房看到她这样坐着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终于醒了啊,都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呢。
他轻轻把拎在手里的袋子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想要走近一些跟她说话却看到了她头顶从右边拉到左边的输液管。
“你做什么,快点把手放好。”他急忙将她抱紧自己身体的手拿下来放好,然后仔细看了看她右手打吊针的地方有没有异样。
她的右手因为握得太紧而变得僵硬,他松开她的拳头,然后轻轻地拍几下让她的手掌放松下来才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下。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好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静静地看着为自己忙碌的他,眼里却没有一点光芒。
“莫言……”他轻声唤她。但是她却仍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看着一脸迷茫的她,突然间觉得有些恐惧起来。多年来,这个女孩子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音容各式各样,但是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伸手抓住她的肩,试图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恍恍惚惚地抬头对上他明亮深邃的双眸,这个人曾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不……不对……在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一直都是她最爱的双胞妹妹絮言……可是絮言……为什么她感觉不到絮言的存在了,为什么……
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然后她就觉得模糊起来了。
“莫言,到底是怎么了?”看着她突然就变得湿润的双眸,他感觉自己的心中更加的慌乱。
“智煦哥哥……”她艰难地蠕了蠕嘴唇,发出细微的声音,然后就重重地把头低了下去。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这样问她,却不知道是为了给她找个理由还是让自己安心些。
“以后……莫言就只有一个人了……”她低着头开始低低地啜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让他看得十分伤心的样子。
“傻瓜……”他轻轻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用别扭的温柔安慰着她,“你怎么会一个人呢,还有我和絮言啊。”
“絮言……”她靠在他的胸口,声音中有了浓重的哭意。絮言……为什么要跟她提絮言……她害怕面对絮言不在的现实。
“是啊……絮言一直都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吗?”听到她声音中更加浓重的哭腔,他不知道该说些,只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一直在一起?”她伸出没有打点滴的左手紧紧地拽着他胸前的衣服,一边落泪一边却自嘲地扬起了嘴角。
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有了一些细微的反应,他本来想对她说一些积极的话,可是,他的心却在低头看大她一边哭一边苦笑的表情后不由微颤。
——“你错了,智煦少爷!我们并没有做手术的费用!”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絮言这样一边哭一边笑的时候,说出来的,完全是让他几乎不能承受的现实。
“莫言……”他有些失措地看着依然边哭边笑的她,心里泛着凉意,“是不是絮言发生什么事情了?”
“絮言……我已经不在了……”她离开他的怀抱,笑止在嘴边,剩下眼泪在她的脸上流下,眼里满满的尽是凄迷,“絮言已经不在了……她留下我走了。”
“怎么会,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他几乎是惊叫着问她的,“你们一直都在一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
就在他惊叫着问她的时候,她的眼中突然有恢复了多年以前的冷淡戒备的光芒。
她看着他,眼里的凄迷逐渐散去,慢慢地转变成一种防备的眼神。
“莫言……”突然这么快的转变让他误以为这只是一个错觉,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眼神却是那么真实的漠然。
没有跟像以前那样跟她争执吗?
她看他的眼神又重新变得迷茫起来。
为什么不跟她争执,因为他已经不是五年以前那个年少疯狂的少年了吗?可是……她却是多么地希望他可以跟她吵一架啊,起码吵起来的话,她不会那么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最亲最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起码吵起来的话,她可以以为自己又回到多年以前那些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了;起码吵起来的话,她就可以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的……起码……起码……
然后她的神情就突然变得脆弱起来了。
他看着突然又变得脆弱的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两个的空间就变得沉默起来了。
“我多么希望你不是我的哥哥啊……”良久,她才艰难地出声,可是一说话,眼泪又止不住地开始滑落,“我真的很遗憾为什么你会是我的哥哥……如果你不是我哥哥的话……我也会很安心地把絮言交给你然后自己离开的……”
他依然是沉默地看着情绪崩溃的她,始终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真的觉得很遗憾啊……”她痛苦地将自己的脸埋进自己自由的左掌中,低喃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意味,“如果你不是我爸爸的儿子……或者我没有遇见夏默的话……”
“莫言……你不要这样……”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自己的左掌中,但是以她那样的小的手掌只能遮住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当智煦看到她那微微启开却又不停地颤抖的双唇时,他觉得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却又觉得一切都无从说起。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就算是多年以前在她父亲或母亲的葬礼上她也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而现在……她这样空洞迷茫又不失绝望和不甘的神情却让他的心里不由得开始轻颤。
“我恨你们……”她低喃着加重自己左手盖在脸上的力道,“我恨你们……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吗?我恨死你们了……”
“莫言,不要这样……”他犹豫不安地去唤她,“你冷静一些……”
“这么多年来,每当我感到生活的恐惧和无助时,我就忍不住会去恨絮言……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只是比她早出生了三分钟而已,可是那三分钟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噩梦呢?”她依然用力地将左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指缝间慢慢地有一些晶莹的液体滴落,“就是那三分钟,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和担忧中度过……我多么希望我和絮言不是双胞胎啊,或者她是姐姐我是妹妹,更或者,根本就没有我或没有她……”
“莫言……”听到她这么难过的言辞,他艰难地唤着她的名字,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不停地颤抖的她,迟迟不知道自己除了叫她的名字还可以做什么。
“为什么……当絮言还只是一个那么单纯的女孩子时,我就必须要学会去算计了呢?为什么明明是絮言的身体,结局却要由我来承担?我恨死你们了……”她缓缓地抬起头,用满满都是仇恨的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由我来承担?”
她几乎是揭撕底里地冲他吼过去的,所以他就愣在那里了。他还没来得及反思考她刚才到底在抱怨些什么,下一秒,她又抱着自己低低地啜泣起来。
“你……”他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去抱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然后,他满满的都是心疼的眼里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和脆弱。
他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拥入自己的怀中,用低沉沙哑的声音低喃着在她耳边说:“莫言……怕什么就说出来吧……”
怕什么?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因为心疼而蒙上忧郁的俊脸,然后用忧郁哀怨的声音反问他:“你说我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莫言,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他将她拥得更紧一些,让自己的脸贴着她的发,“你并不是一个人的。”
“你觉得我能说些什么呢?”她的声音哀怨而沉闷,喃喃的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又无从宣泄的孩子,“爸爸死了……你是爸爸的儿子……妈妈不在了,现在……絮言也走了……”
“都过去了……”
他本来还想说“没事的,你还有我们”,可是,他还没有酝酿好该怎么对她开口就已经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她轻微地挪动了一下,然后伸出她没有受束缚的左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地抓住他后面的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们?”她断断续续地哭着在他的怀里抱怨自己的不幸,“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需要承受着一切厄运的人是别人而不是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她这些年来承受着多少的压力,但是……她也只是一个才二十一岁的女孩子而已啊……
——“我多么希望需要承受这一切厄运的人是别人而不是我……”
夏默的脚步在莫言的发自内心的哭诉中止在病房门外。
他当然知道她心里有很多的委屈,也知道她的心里有很多不愿意被别人碰触的地方,但是……他以为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因为……他以为她也会像自己爱她一样的爱上自己。可是,真实的现在却是她在别人的怀中,宣泄着她的委屈。
病床上,莫言和智煦还浑然不知地抱在一起。智煦抱着莫言,眉宇间是散也散不掉的忧郁。莫言抱着智煦,眉宇间是散也散不掉的哀愁。
夏默本能地知道病床上拥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缓缓地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转身后不经意的回头间,他看到了莫言右手的输液管里最后一截是鲜红色的血液。
“智煦前辈,”顾不上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夏默自顾走上去,“你先把莫言的手放好,我去找苏舒。”
手?什么手?
当智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莫言点滴的输液管里已经有一大截的血液了。
“你看好她的手,我去找护士。”夏默说着就急急忙忙地想要出去。
“不用了。”莫言用左手抹了下自己的双眼,然后叫住夏默,“不用叫护士,帮我拿快消毒棉就好了。”
“消毒棉?”夏默疑惑地从她床边的器械车里的一个罐子中拿出一点消毒棉递给她。
莫言接过夏默递来的消毒棉,径自往右手背上擦了擦,然后熟练地撕开胶带,拔掉针头用消毒棉按住打针的部位。
输液管里还有一截的鲜血喷散在病房的地上。智煦和夏默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都在为她方才如此熟练的动作而担忧。
“你……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智煦看这莫言微微泛红的右手背,语气里是满满的担忧。
“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有护士陪在身边的。”莫言揉了下按在右手的消毒棉,风淡云清地说,“也不是每次都可以住这么大的医院里。”
“没事情就好……”站在一旁始终插不上话的夏默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准备离去。
“夏默……”莫言突然急急地唤住将要离开的夏默问他,“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哦,对了,”夏默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我是来找智煦前辈的,林医生问你愿不愿意接受检查。”
“检查?什么检查?”莫言抢在智煦的前头发问。就是自己这样的明知故问,让她心里的不安迅速地蔓延开来。
“没事的。”智煦拍拍莫言的肩膀,“我随时都可以接受检查,只要林医生安排好了就行。”
“我不同意!”莫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智煦和夏默吼过去的,“为什么都没有人问一下我愿不愿意接受?”
空气中刹时充满了可怕的沉默。
良久,莫言听到有人对她说:“因为……谁都不想失去你,莫言!”
谁都不愿意失去她吗?
她原本抗议的眼神在这样无奈的声音里渐渐地变得黯淡起来:不愿意失去……恐怕到最后……任谁都会无法避免受伤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