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五章（四）（1 / 1）
“妈……”原本不大的病房里在莫言对母亲的叫唤中显得分外的空旷。
此时，所有的医生都已经撤离303病房了，几分钟前，宇轩的父亲程良医生已经宣布殷若的死亡了，可是，莫言却依然固执地坐在母亲的病床旁，跟往常一样安静地拉着母亲冰凉的手，轻轻地唤着自己的母亲。
病房里，夏默没有说话，只是凝聚在心口的那种感觉，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
宇轩心疼地看着并没有比往常伤心难过的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天前，当他和夏默重新推开病房的时候，她的母亲还微笑地看着枕着自己的大腿入睡的女儿，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多少年来一直都不再有的满足。
那天，冬天难得灿烂的阳光照她们母女的身上显得分外的温馨，温馨得令他和夏默都忍不住感到眩目。
“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莫言？”她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到母亲安详的脸上，“莫言在跟你说话呢……”
病床上，躺在一片白色中的殷若，脸上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妈，我回去就要开始筹备演唱会了，到时候一定会忙得没有时间来看你了，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她的手温柔地抚过母亲的眼、鼻、唇，脸上依然是方才那清甜的微笑。
“莫言……”宇轩有些颤抖地唤着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让她一个人吧。”夏默说着就转身的时候，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里那些如玻璃破碎般的声音。
让她一个人吗？
宇轩转头看向已经转身走出病房的夏默时，他已经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了。只是，想要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脚步却迟迟不能动弹。
“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了……”她像个孩子似的重新又握住母亲的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磨蹭着，“你要再不起来，我可不唱给你听了。”
“莫言……你不要这样，想哭就哭出来吧。”他有些僵硬地移步到她的身边，吐字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说话竟可以是如此艰难的事情。
“宇轩哥哥说什么呢，”她看着他单纯地笑得令宇轩几乎以为自己眼前的是多年前天真的絮言，“我好不容易才跟妈妈在一起，哭什么呢。”
“莫言……别这样……”他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没有选择地告诉她，“若姨……已经不在了……”
母亲已经不在了？
她的身体在听到他这些话的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宣布死亡，死亡时间2007年11月17日9点33分。”
“妈……”她依然拉着自己母亲那冰凉的手，脸上依然是与絮言一样那么纯真的笑容，眼泪却不停地流下，“妈……当真连你都不要莫言了吗？”
“你……别这样……”他犹豫了下握住她覆在她母亲遗体上冰冷的手，不知所措地说，“没有人不要你。”
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离，重新又握住母亲的手，轻轻地站起来，泪珠却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母亲苍白的手臂上。
“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呢？”
她的声音飘渺得如同月光下白色窗帘映在地板上的影子，却苍白了病房内宇轩的脸和病房门口刚刚赶到的智煦的脸。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总是在被别人抛弃？明明是她自己坚决要离开他们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责备他们对她爱的不够？
智煦一路上酝酿起来的那些想要安慰她的话一时间都变得无从说起。
“莫言……”失神间，智煦感觉自己的嘴里只能艰难地唤出她的名字。
她依然泪眼婆娑地看着病床上母亲苍白安详的脸，没有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智煦在唤她的样子。
宇轩循声往门口看向风尘仆仆的智煦，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艰难地发现自己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依然执意站在母亲的病床前，脸上的泪水和难过是智煦和宇轩从来都不曾见过的忧伤。
智煦僵硬地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动弹地看着她脸上此刻这样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悲伤，看着她的眼神在她依然不停滑落的泪水中变得暗淡。
两缕曲卷的长发垂在她消瘦的两颊，明明没有丝毫的颤抖却好象在跟她一起哭似的让人感觉到她的忧伤。
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却好象忘记了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
“莫言……”
是谁在叫她吗？是谁？
智煦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看到一直都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母亲的莫言终于缓缓地伸手抹了抹眼泪，然后慢慢地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的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他熟悉的脸，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智煦哥哥吗？”她犹豫着伸高手想要碰他的脸，伸出的手却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是我。”
“怎么会呢？”她完全忽略了他坚定的回答，好象是在自嘲一般地放下了自己举到一半的手，然后重新低头看着自己母亲的遗体说，“妈，你说是我眼花了吗？”
“莫言，是我。”他略显气恼地掰过她的身体让她看着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你听不到我的回答吗？”
病房里，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带愠色的他，他面带愠色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她，刹那间，他们仿佛都遗忘了宇轩的存在。
为什么要这样说吗？
她在他的面前重重地垂下了头。她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哭泣声。
“莫言……”他顺势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抚着她柔软的发丝，不善言辞地安慰她，“想哭就哭吧……”
“智煦哥哥……”她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胸膛，多年积压的情绪彻底瓦解。
她靠在他的胸口号啕大哭。她那几乎要把自己近二十年来都不曾宣泄过的情绪一下子哭个够似的哭声让智煦和宇轩都可以听到她心中里撕心裂肺的难过。
智煦不断地抱紧不停地在自己怀里颤抖的她，眼里的神情是他自己再清楚不过的心疼和怜惜。
宇轩几乎不能动弹的脚步终于慢慢地开始向病房的门口移去，此刻的他不知道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担心这样相拥在一起的兄妹。
智煦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她，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为什么她坚强得好象什么都可以承受的时候他希望她可以安心地在自己的怀里哭出来，而此刻，当她这样难过地在自己的怀里哭个不停的时候，他的心里却依然是多年来的不安？
她紧紧地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哭声渐轻却依然止不住地颤抖。
“莫言……”他唤她想要问她到底是什么让她哭得这么难过却迟迟无法问出口。何必要问她为何难过呢，失去母亲本来就是很难过的事情，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的难过并非单纯的是因为她母亲的离开呢？
他想起三年前她父亲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何等的沉着和淡定啊，叫他如何相信此时她如此伤心难过的哭泣只是因为她刚刚失去母亲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地在他的怀里平息下来，然后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正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他，痴痴地笑了起来。
“好些了吗？”他松开一只拥着她的手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难过。
她在他的怀里伸出自己冰冷的手轻轻地碰了碰他温润的脸，慢慢地收起了自己脸上痴痴的笑容，然后踮起脚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莫言……怎么了？”他依然抱着她，一时不能适应她突如其来的拥抱。
“智煦哥哥……原谅爸爸……”她冰冷的脸贴着他温暖的颈窝，含糊不清地轻喃在他的耳边，“答应我，原谅爸爸……”
“莫言，你在说什么？”他原本抱着她腰的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他抱着她的肩膀让她松开对自己的怀抱，面对面地看着彼此，“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摇摇头重新又回到他的怀里，嘟喃着问他：“你可以答应我吗？我只想你答应我。”
只想他答应他吗？
他拥着她的双手不由微微松了一些，惊讶地看着自己怀里安静的她，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安静柔弱地靠在自己怀里的她真的是那个性格冷淡的莫言吗？在他的记忆，莫言从来都不曾这样撒娇般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件事情。
“可以吗？”她扬头对上满眼迷惑的他，撒娇似的看着他。
这真的是她吗？这样跟猫一般的眼神真的是莫言吗？
“好……”这样的她，让他根本就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好……
好象是因为听到他这样让自己觉得安心的回答，她仿佛暂忘了母亲去世的现实，沉沉地在他的怀里闭上了双眼。
他侧对着门抱着安静地在自己怀里睡去的她，丝毫都没有发觉门口黯然转身的那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