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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落花飘零一地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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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吟楚的车队已经过了越至国边境,又走了半日,就是国都。

越治的国都,唤作沧泉,汉文的意思是沧沧茫茫的泉水,却只是口头上的一个希望,这座城市,是缺水的。

是地处大漠中心的城市,周围虽是一片绿洲,水源却仅够日常饮用,洗衣洗澡都要计算着水量,种下的庄稼也都是蔫蔫的,没有精神。

马车里,明心挑了帘,向外面看着,是大漠里的人种,人人都是面目黝黑的,很少见到男人,女人的长发盘起在头顶上,穿着色彩斑驳的筒裙罩衫,肆无忌惮的□□着胳膊和肩膀,腰肢细细的,有一种狂野放诞的美丽,她们赤着足在田地里劳作,远远望去如一丛丛艳丽的花,招摇地开放在戈壁滩上。

马车很快就进了城,喧嚣的,热辣的城市,处处的色彩都艳丽得天真,空气中飘扬着一种香料的味道,是辛辣的,但是很好闻,女子披着轻纱,遮着半个脸颊,却是欲盖弥彰的,有一种□□的感觉。

他们直接进了王宫,那景致一晃就过去了。此时明心才知道,夜吟楚居然是越至的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

明心被安排在一间别院里,独立的一个小小的院落,精致的一组宫殿,都是西域的式样,尖尖的顶,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直刺上去,宫殿有弯弯的拱门,门上包着金箔,打成花朵与树叶的样子,就连窗帘上都嵌着金丝,一眼望去金光耀眼的,有一种特别醒目的招摇,但是很纯真。

有点像夜吟楚呢,明心忽然想笑。

但是这个男人并不纯真,刚开始的时候,他想杀她,后来呢,却说他爱她,都是那么强烈那么强烈的感情,就如同大漠里反复无常的天气,强烈到了让人窒息。

但是事实上呢,关山万里,大漠苍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温和的,安静的,平常的。

回宫之后,夜吟楚还是常常过来,找明心在一起,可是两个人的话,却愈发的少了。

她抚琴,他静坐,气氛是安谧的,但是空气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一点一点绷紧了,仿佛是走向最后的刑场,他们都镇定得可怕。

有的时候,夜吟楚也会说话,却是断断续续的,隔着半天冒出来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声音也是小小的,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梦呓。

“年少的时候,我曾经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却杀了我最亲的人。”

“我恨他,又爱他,我没办法杀他的人,我只有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毁坏他最宝贵的东西。”

“我本来,只是想一直一直在远处,好好地看着他就是了,可是居然让我遇上了你,我想要杀你,可是我下不去手,我突然间特别特别想要带你回来,特别特别的想。”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爱谁,是你,还是他。”

“其实你与他,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不肯要我,都抛弃我------”

那样断续的残章,一点一点,拼成一幅古旧的画卷,尘封的往事一点一点揭开面纱,却是一张染血的□□图,绚烂,并且凄凉。

说话的时候他捧着心口,很疼痛的样子,眼神很空洞,特别的空洞,直直的,像是对着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倾诉,有的时候,还会怔怔的,无声无息的流下几滴泪,让人心疼,明心就走过去,轻轻抚着他的背,说几句什么,却也好像是自言自语。

很轻很轻的,像一阵风,夜吟楚恍如未觉的,坐一坐,看看红日西斜,暮霭四起,夜色透过削薄的窗纱,夜风微凉,就走了。

他的纱衣,飘飘荡荡地穿过重重的门廊,一路拂过那金碧辉煌,沿路洒下一地的落花,如同凋零的□□,是惨淡而忧伤的美丽,那高高的穹顶,华美的宫室,都在瞬时间退去了颜色,满室凄凉。

明心就那样看着,直到他的影子不见,轻轻走过一边,有意无心地拂几下琴,很萧索的琴音,弹给夜吟。

她依旧记得那个除日,他踏竹而来,推开门的刹那,是吹落一地春花的灿烂,他的妩媚,在一个瞬间里迷惑了她的眼睛。

是个美丽的人,虽然看起来很妖冶,但是其实很纯真。

就像是他轻轻的在她的耳畔说喜欢的那一个夜晚,月华如洗,人如美玉,他的语调,认真的可怕,所以她不敢抬头。

那认真的眼眸,她要不了,真的看了,拿什么来拒绝。

女儿的心思柔肠百转,多少次于无人处自思,那是真正的爱么?或许是,或许不是。

或许只是一瞬时的温暖,让他有了刹那的幻觉,或许只是因为孤独的太久了,想找个人陪,或许只是因为他想夺走那个人宝贵的东西,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爱上的,是同一个人,在她的身上,有他的爱的影子。

谁知道呢?

就算是最最真诚的,最最坚定的爱情又怎样,就算没有掺一点假,没有掺一份杂念,又能怎样,他与她,终是不能的,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而且是错误的人。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来饮,她的爱人,于她最最脆弱的时候执了她的手,给她最最温暖的呵护,是于她有着相同的心胸与理想的人啊,那份爱意,是知己,是情人,是苍茫世上遥遥千里的一个挥手,心有灵犀,已经化入血脉,与生命永存。

而他呢?是热带的一株绚丽的植物,是招摇的,美丽的,也是脆弱的,那么执著的男子,如同飞蛾扑火一样的追求他想要的,哪怕明知是错,亦是一往无前。

是怎样的执著呀,是注定是一个错误的漩涡,他却想要带着所有的人,一起,万劫不复。可是,她却是明了自己的心的,她就在在井边,那般悲悯的看着他,可是她无能为力,心上的结啊,她无能为力。

宫室里长长的叹息萦绕低回,绚丽的花朵无声的开落,一日一日的风起风扬,一日一日的云卷云舒,日子如亘古无惊的波,缓缓的沿着命定的轨迹向前流,宫墙的外头,是里面人看不到的世界,但是市声盈耳,婉歌轻扬,想来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终于有一日,这平静被打破了,仿佛是刹那间的风起云涌,大晔的军队兵临城下,一切都是措手不及。

缝隙出在城内,那个潜逃的太师钱启,曾经被夜吟楚收买的高官,如今安生的在沧泉终老,却是昊渊布下的一枚暗棋,是最先过河的那个卒子,出其不意,直捣中宫。

于一个暗夜里,无声无息,打开城门,没费吹灰之力,包围了越至王宫。

次日国都百姓睡熟起身,惊愕发现,外面居然已换新天。

外面金戈画角,战旗缭绕,一片杀伐之相,白衣飘扬的妩媚男子,却站在一丛花树底下,意态轻扬,却不由自主地捧了一下胸口,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吃下去,拈起一朵小小的花,轻轻的微笑了一下。

终于,来了么?

那么,一起孤独吧。

手上用力,花朵碾碎成泥,指尖却沾了一抹红,并着浓郁的香气,经久不散。

夜吟楚推门进去的时候,明心正在抚琴。

她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脸上描了淡淡的胭脂,眉毛唇角,都是画过的,却也淡淡的,秀发如瀑,流散的披垂在腰间,端庄闲适,眉目流转间明丽清澈,宛如水晶一般的灵透。

是谪下凡间的仙子么?他忽然有了瞬间的失神。

香炉里焚着一炉香,清烟冉冉上楼头,不是檀香,不是陈香,不是龙涎香,没有那么端正,名贵,道貌岸然。

像是一种花,淡淡的,轻轻的,春风拂面的感觉,很温柔。

不是他见惯的花朵,西域的名花,与中原大多不同,他虽然熟知中原风物,毕竟亲见不多,见过的花朵也不过是梅兰竹菊牡丹芍药,上过名花谱的。

他倾慕的,是梅花的铁骨,西域气候炎热,从不见铺天盖地的雪,他一个男子,见了维扬的轻雪,也还要多加几件皮裘。

只是却见了梅花,傲雪盛开的寒梅,心中一动,很细小的花朵,开得很灿烂,冷香一点一点的沁,浅红一点一点地洇,很美丽的,很清高的,也是很安静的。

就像她一样。

在他心中,她是一朵小小的梅花。

那淡定,那从容,那明秀,那清雅-------往事一幕幕飞驰而过,记忆在恍然不觉间,已经累计了无数的故事,那除夕日的泪水,那竹林里的水饺,那化生池畔的重逢,那关山万里的箫声------不知不觉地,化成一张绵密的情网。

他本是恨她的,却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爱得很疼痛,因为他爱得认真——其实每一次爱,他都是认真的。

他们离得很近,但是心一直都很远,每一天都是这样,今日同样如此。

他看见,这个梅花一样的女子,在焚春日的香。

他有点不懂。

琴声淙淙,如同流水,轻巧的,漫不经心的,却是绵密的,宛如蛛网,无声无息的纠葛,像是缠绵不息的心事。

他跟得上她的调子,跟不上她的心事,他离她很近,但是青烟的朦胧里,似乎又很远,仿佛是一个美丽的梦。

是梦么?

他轻轻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前。

琴声未停,连个波动也不曾有过,那个女子淡然的拂着,连向他看一眼都没有。

突然间有些仇恨,想要咬牙切齿的意思——你搅乱了我的心,让我徘徊让我迷惘让我无奈让我悲伤,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么?心头宛如受到重击,特别特别的疼痛,他取出药瓶,胡乱的倒出几粒,一起咽了下去,手有些抖。

琴声还是淡淡的,怒气却不知不觉地熄灭了,便是如此的她,才是他爱的她,一声深沉的叹息,他俯下身子,低视着她的眼睛:“你,爱过我么。”

十只纤细的手指,按在细细的弦上,如同白玉雕成的一般晶莹,行云流水,低眉信手絮絮弹。

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

他身子一软,就那么伏在她的面前,很可怜很可怜的说:“试着爱我好不好,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是好寂寞的。”

丁丁冬冬的曲子,弹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了片刻的停顿,但是终于继续下来,像是她的回答,很轻柔,但是很坚定。

他没有动,忽然的,他扑上去,搂着她的身子,把脸埋在她的秀发里,白发映着白衫,如垂落的流苏,很温柔很温柔的拂着他的鬓发,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那副样子,是很美丽的。

琴声还是平静的淌着,她轻轻地说:“夜吟啊,你不明白么?我们这一生啊,总是要放弃很多很多的东西,不懂得放弃,就不会真正的珍惜,其实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是永恒,没有什么是永远,很多很多的苦难,其实都是来自我们的心间的执念,有的时候,仔细想一想吧,爱啊,恨啊,情啊,仇啊,都不过是一转眼的烟,风一吹,就散了,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留不下啊——”

她微微停顿一下,接着说下去:“可是终于有什么,是我们执著的,是我们应该执著的,那就是自己的本心啊,不要把它蒙蔽了,你的守候,就是值得的。”

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她说得很慢,字字明晰,似乎要说到他的心里去,可是他,终于,没有抬头。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非常非常珍惜的东西,比如童稚的天真,比如青春的美貌,比如最最疼爱你的父母,比如亲爱的孩子,比如刻骨铭心的爱情------很多很多的东西,可是人生有那么多的意外,又有那么多的注定,你终究会失去它们,可是失去了它们之后,我们会遇见更为值得珍惜的东西,人生,其实不过是一个不断失去,又不断得到的过程罢了。懂得放手,才会拥有。

琴声渐渐的升高,然后变徵一个高音,突地拔了上去,音域忽地开阔了很多,她曼声吟哦:“菊花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婉转悠扬,脸上挂了轻轻浅浅的笑,恍如梦里。

是父亲那枯瘦的老手,拂着女儿的面颊,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孩子,别怨任何人,谁都没有错,万事轮回,自有因果,谁都是身不由己的啊。”

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不由自主,那么多的无奈,我是如此,茫茫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要学会宽恕啊,宽恕的不是别人,恰是自己------

是那英姿挺拔的男子,那荡气回肠的一柄玉箫,那低沉的一声叹息:“明心明心,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么?”

或许曾经不明白,但是现在明白了。

那命运的轮子,一周一周的旋转,总是会有很多很多的无奈,很多很多的悲哀,很多很多的苦痛,可是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有苦,才能知甜,有泪,才能明笑,有低谷,才会有山峰,有绝望,才会有希望的啊。

你温暖的双手,把我从恶梦中唤醒,你轻轻为我拂落一身的羁绊,你坚定的挽了我的手,与我一起前行,管他风雨艰难,那么,我终于不会背弃你,那缠绵的情,深刻入骨,永生永世,不可萦怀。

我今生的挚爱。

永别了,我的挚爱。

她低低的,接着唱:“身健在,且加餐,无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曲中,余音渺渺,仿佛听见她的叹息:“这首曲子,我懂得的,真是太晚了。”

然后她就伏在琴上,青衣水袖,秀发如丝轻轻垂落,一缕白发绞进琴丝里边,一只素手按在弦上,如一只静静栖息的蝴蝶,好似睡着了。

白衫的男子一动不动的环抱着她,脸庞埋在她的发里,很久很久,没有起来。

昊渊进去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男子的背影。

穿着轻轻的白衫,风一吹就飘起来,宛如一片流云,是挺拔的背,双肩却是伶仃的,很清冷,又有说不出来的媚态。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背影很萧索,但是,却又有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心生怜惜。

非常非常奇怪的一次会面,他与他宿命的敌手,第一次的会面。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风流流地荡,他嗅到屋子里焚过香的气味,是春日的香气,樱花香,明心在这里呵,他冲动地走上一步,却听见一声温和的呼唤,宛如悠长悠长的一声叹息:“昊渊哥,你终于来了。”

那一个瞬时间的震撼,如同千百载的繁华悠悠过眼,如梦如幻的往事纷至沓来,万千幅锦绣里的几点残破的碎片,在风里聚拢又飘散,拼接成一幅陈年的画卷,是那么明晰的记忆呵,那如月的脸,那血色的面-------他正在那里,看着那个人回过头来。

还是那样飘零的白衫,还是那淡淡的眉,还是那淡淡的眼,却是那样的陌生啊,那眼角眉梢流溢的风情,那一颦一笑的妩媚,是不是那个人呢?

是?不是?

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一直都是温暖并且明媚的,可是最后的一次会面,却痛入骨髓,那个人死在他的怀抱里,猝然的死亡,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大夫说,是心疾。

自幼年起就缠绕在身上的疾病,无声无息的要人性命,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的死亡,也是他童真的终结,那个雪白衣衫的少年,代表了他一段无邪的时光。

是十五岁那年的任性,他受不了宫中山雨欲来的压抑,逃了出去,然后,在启封遇见了一个爱穿白衫子的少年。

尤记得初见,是在启封的正阳楼,酒旗飘摇,三月的杏花开得如满天的云霞,殷红的杏花酒一坛一坛送上来,盏到杯干,上好的美酒,都被他们做了牛饮。

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拼酒的了,只记得拼到后来,他们喝光了楼中所有的存酒,从正当午时喝到月华初上,然后携手,立在楼头看月。

那一晚的月亮很奇怪,一会变成了一个,一会又变成了两个,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也都不知道了,一会豪情万丈,一会又是凄凄切切,好像两个疯子。

然后他们满身酒气的偎依在一起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阳光照眼,市声盈耳,居然在街上。

相视一笑,把臂同游。

是那么明亮的日子啊,没有权谋,没有诡诈,没有鲜血,满心满意里都是开怀,他朦朦胧胧的猜出那个少年的身份,却不敢深想,不敢深思。

他怕明了了,就不会那么单纯的快乐了。

可是,刻意的忽略毕竟隐瞒不了事实的真相,他终于,对着那少年唯一的亲人拔出了剑——他呼为乳娘的女子,是越至宫中一代天罗。

这一剑,去了两条命,欢乐的时光都是短暂的,终于,还是结束了。

他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利剑斩情丝,他是在对自己下手。

然后,回到宫廷,他再不是谁的昊渊哥,而是离王,一个冷冰冰的符号,只在袖中,留下一管同样冷冰冰的玉箫,提示他曾经的温暖。

后来呢,就连这柄玉箫也失落了。

他就那么怔怔的,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发出,非常非常陌生的软弱与懵懂:“是——阿吟么?”

夜吟楚缓缓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容依旧的温润如玉,眉目修长宛似刀锋,却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那份火气与青涩,变得低沉了。那一贯平静的面上,交织着喜悦,惊讶,震怒,吃惊------重重的情绪,堆积在一起,酝酿着最后的爆发。

叹息一声,他对着那张脸伸出手去,那样一张脸,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是纠缠了他十年的思念,多少次深夜低迷,午夜梦回,对着满眼的黑暗,他张开眼睛,无数次的想象这个人的模样,却都是一片虚空。

如今在他面前了,触摸到的,还是虚空。

是他爱的人,也是他恨的人。

这个人啊,他爱了十年,也恨了十年。

仔细想一想,人的一生如此的短暂,有多少个十年可以供人这样的浪费和挥霍,是那样的大好华年,是那样美丽的青春岁月,却就这样的,被爱与恨的纠缠吞噬,生生磨灭了心灵。

多少的浮尘往事,就在这一个瞬间里浮上心田,那年少时候的喜乐悲欢,悠忽来去,那正阳楼头的怄气斗酒,那万里关山的把臂同游,那寂寂荒山里的夤夜箫声,还有最后那一面,有着淋漓的血,锋利的剑。

死去的人,是从小看护他长大的乳娘,不放心他,万里迢迢的,来中原看他。

一点汉语都不会讲的女子,这一路上,该有多么的艰难?

客栈里死了人,因为是异族,被别人怀疑。

懂得一点点武艺,却成为死去的理由,杀人的,是他的昊渊哥,那冷冷的面容,那凛冽如刀的眉眼,就那么冷冷得看着女子的尸体——他要护的,一直是他家的江山。

小小的少年一声都没吭,心脏在一个瞬时间里抽疼,就那么的,握紧胸口,倒在地上,对着乳娘的方向,徒劳的伸出手去。

那里,是他幼年里唯一的温暖,越至国寂寂的深宫里,他只是一个失母的庶出王子,待他真正好的人,只有一个。

永远只有一个,找到一个,就失去一个。

怀抱里的食盒呛然落地,香喷喷的绿的黄的红的撒了一地,是他穿街走巷,在一家小馆子里找到的角瓜。

他的昊渊哥冲他奔过来,把他揽在怀抱里,一声接一声的唤他,他吃力地撑着眼睛,想要说话,可是他说不出来,心脏的地方绞痛得厉害,黑暗的潮水一拨一拨的袭来,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自幼有心疾,但是本不该死得这么早的。

他想说的是:“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爱上你了,可是你杀了我最亲近的人,我该怎么办?

滚烫的泪水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脸庞却是冰冷的,他死了,自始至终,他的昊渊哥,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爱他,不知道他恨他,甚至,不知道他死没死。

很多个不知道,如纷繁的一团绣花线,色彩斑驳的,没有头绪的,没有脉络,缠缠绵绵的混在一起,每一根,都钻心的疼。

还不如当初死了就好了。

如果那个时候死去,那么,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阴谋,这么多的诡计,这么多的爱恨纠葛,这么多的矛盾怅惘------

这小小的孩子,在黑漆漆的棺木里奋力挣扎求生,一路漂泊回国,是有宿疾的庶出王子,却终于在宫廷的倾轧中获胜,做了越至的王。

只是为了报复。

给那个人痛苦,可是这一路,他自己又何尝不痛苦。

多少血泪,多少汗水,多少辛酸,多少无奈,多少孤独,他恨他,又爱他,恨得刻骨,爱得钻心,所有的感情,都在他堕入黑暗的那一个时刻定格,自此后,他虽然苏醒,复活,成长的,却只是身体。

所有的一切,自始至终,只是他一个人的舞蹈,虽然华美,但是孤独。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不是爱,那只是年少时候的一种依恋,类似本能,可是已经欲罢不能。

是自己做的茧,一层一层,封的密不透风,一具窒息的棺。

那妩媚的男子眉梢微挑,静静的看着昊渊的面颊,微微的一笑:“昊渊哥,真的是我,我没有死。”

顿一顿,又说:“你放心,她也没事的。”

香烟冉冉的升起,风悠悠地荡着,他的白衣,跟金色的窗帘卷在一起,呼啦啦的飞,那淡淡的眉,淡淡的眼,不似人间,昊渊走上一步,张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见他又在说:“我怎么舍得杀她呢?真的,我不舍得啊,我都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我先爱上你,又爱上她------可是,你们两个,都不要我,都不要我------为什么啊——”

我可以视万民为草芥,国家社稷如粪土,世上这一切的浮华一切的富贵一切的虚名一切的美丽一切的尊荣,我都不要,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你们两个人的爱啊,为什么没有人给我,哪怕骗骗我也好,也好啊——

只有你们两个,是我舍不得的——是我逃不开的宿命呵。

他微捧着胸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场梦,然后他的身体轻轻向后仰,白衣翻飞,就如一支濒死的蝶最后的翩跹,昊渊揽住他,看着他在自己的怀抱里静静的微笑,那么妩媚的一笑,如同吹落了一地的落花。

他在昊渊的怀抱里,看着昊渊的脸,微笑着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爱你的,可是,现在我糊涂了,时间太久我糊涂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爱你的。

如果没有那刻骨的恨,就不会有着绝望的爱呀,当所有的感情在一瞬间颠覆,所有的温情与淡定都退让于绝望的两极,是那么决绝的感情啊,注定开出疼痛的花朵,爱,抑或恨,都不重要了,他要的只是那一份强烈呀——终于明白了,却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生命中,终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走错一步,命运的车轮就转换了另一个方向,一个生命的轨迹,就在无声无息之间变化了,变化了。

他的嘴角,开始慢慢的,一丝一丝的,渗出血迹,渐渐成股,汇成小流,他的脸,白皙如玉,侧着光,鲜红的血看上去有盈盈的碧色,是惨淡的荧光。

是一种毒,叫做“断肠初”,越至地方,用于情死。

挥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馀。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苍白的,纤瘦的指尖,沾了一小点的血,悠悠的荧光,宛如地狱里的鬼火,轻轻的,轻轻的,想要摸上昊渊的面颊,却终于,没有摸上去,无力的垂落下来,一个苍凉的手势——他,终是不舍得。

他忽然间笑了,轻轻地说:“昊渊哥,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究竟是什么人——你还记得么,正阳楼头-------找你斗酒,只是因为我的银子被人家偷了,我没法付账。”

那云淡风清的一个微笑,掀起了往事如烟,随风聚拢又随风飘散,他仿佛看到年少时候得自己,是那么轻狂而天真的年纪,却明净率真得一塌糊涂,宛如最最明澈的水晶,所以才会那么全身心的依恋吧。

是记忆深处最明澈的箫音,清清亮亮的,如流动的水,如婉转的泉,是黑漆漆的山野地里唯一的指引,带给他光明。

他毕竟还小,一个人贪玩,追一只狡猾的野兔,入山迷路,天渐渐的黑了,月光不明,那莽莽苍苍的林,那崎岖怪异的树,如同嶙峋的鬼怪,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嗥叫,高一声,低一声,远一声,近一声,他好怕,好怕,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却终于不肯落下来,一行走,一行哭,终于累了,他藏进一个山洞里。

那么黑的山洞啊,山风在里面呼啸盘旋,宛如魔鬼的嗥叫,阴冷潮湿的地面,冷得刺骨,什么东西“吱吱”叫着,从他的身边窜过去,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一线箫声从外面传来,如抚慰的手,让他无限的安心,是昊渊哥的箫声啊,他终于会带自己出去的。

箫声一直没有停歇,一直没有停歇,他在这箫声里,安安心心的,闭目睡去了,再醒来,又是无限的光明。

那么,这一次,当我醒来后,还会是光明么?

慢慢的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与每次发病时候一样熟悉的黑暗铺天盖地围拢来,从心底渗出丝丝缕缕的凉意,如同迅猛的潮水,把他包围,面颊上有谁滚烫的泪打下来,他无意识的靠近身边的温暖,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什么。

明心轻轻的,吹着玉箫,从里面走出来,静静的偎依在昊渊的身畔,看着那妩媚的男子,一点一点冰冷。

她听见了他最后的一句话:“你们都是好人,纵使死了,也是上天堂的啊。”

他一直说,自己是要下地狱的,所以终于,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的孤独。

终于还是一个人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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