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柯一梦（1 / 1）
合着眼泪她吞喝下了这一碗有着欣喜、有着悲哀、有着辛酸、有着感动的让她终生难忘的稀饭。
爹和娘也都不在说什么，就连好动的小弟也乖乖的蹲在哥哥的身后，屋子里静及了，只有清脆的碗筷声。
当听到爹往饭桌上重重的蹲碗声，她知道这一顿打她记事以来，最安静的午饭结束了。
她下了炕，踏着鞋，只顾低头收拾碗筷，再没敢看爹娘一眼。这一刹那，弟弟们都懂事了，大弟慌着、抢着帮她收拾碗筷，小弟则把她拉到了她自己的屋里。她的心里又泛起了暖暖的感动，今天这是怎么了？享受的待遇太高了，生平第一次吃了爹给她夹的菜，生平第一次她在家没有刷洗碗筷。她想一切都值了，又有什么能抗的过亲情呢？
坐在床头，脱掉鞋子，她对小弟说，好弟弟，让姐自己静一会行吗？弟弟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她本想现在就去姑姑家，但剧烈的偏头疼促使她躺了下来，看到外面太阳的燥热毒辣，她想不如半下午再去吧。
既然今天享受到了从没享受过的待遇，那不如就再多享受一次，美美的睡上一觉吧。可闭目易，忘却难，翻过来，掉过去，怎么也睡不着，怎么也从这件事里走不出来。她只好烦闷地望着土壁怔怔地发呆。她想姑姑家不知还有没有多余的钱借给她，虽然姑父有点手艺，每天都在家门口摆个小摊帮人修鞋，但这毕竟是小本生意啊，又能挣多少钱？再说表弟表妹也都在县里正上高中啊，他们今年的学费也不少啊？……舅舅虽然也疼她，但是他怕舅妈啊。每次去探望姥姥，但舅妈一看他们姐弟三人两手空空，就立时变得冷嘲热讽，那张似刀子刻薄的嘴，她想起来就受不了。更别提借钱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去想了，可就是左右不住思绪，再次烦闷地闭上眼睛，她开始1、2、3、4……308、309……往下数数，逼迫自己快点入睡。
太阳依然炙热地烧烤着大地。
隐藏在绿叶中的蝉儿依然不知疲倦地长鸣着。
她也在烦闷的数数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房门轻轻地被推开，沧桑的娘走了进来，她看到床上的女儿睡的是那么香甜，睡得是那么无忧，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没舍得叫醒她，转身离开了。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她依旧安静地睡着，但不同的是她做了一个梦——
她走进了繁华的广东，走进了她梦寐以求的，追逐了十几年的童话般美丽校园，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聆听着教授们的演讲，和很多很多的同学在一起交流……四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进了一家很大、很先进的医院，她身穿白色隔离衣，头戴白色的医生帽，笑容可掬地穿越在每个病房间，不厌其烦地关心每个病人，每一个她接手医治康复的病人都会真心地感谢她……她成了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成了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她挣了很多很多的钱，在繁华的城市买了一座很大很亮的房子，也买了辆和那次进城时见到的一样的小汽车。她开着车，带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回来，所有的乡亲都羡慕地看着她，所有的孩童都把她当作榜样。姑姑、姑父、奶奶、姥姥所有的人都高兴的合不拢嘴，爹娘更是激动得抱头流泪，就连一向对他们冷嘲的舅妈在她面前也是一幅献媚奉承的嘴脸……她带穷苦的爹娘去了繁华的都市，并医治好了爹残疾的双腿。她还出钱捐建了一条马路，那条宽广的路从她的家门前沿着山坡，一直盘旋到县城，所有走过马路的乡亲都非常感激她。几年后，弟弟、妹妹们都上了大学，她又把奶奶、姥姥、姑姑、姑父、舅舅、舅妈都接了出来，一家人住在那间宽大的靠海的房子里，看着日出日落、白浪跌舞，听着潮起潮落、海鸥低鸣，吃着大鱼大肉，喝着咖啡可乐，悠然自在，其乐融融……
时间就在她的美梦中一点一滴的流失。
太阳就在她的睡梦中一点一点地西斜。
梦中的她，融入了都市的繁华，适应了时尚的节奏。身着纯洁隔离衣的她站在医院大楼的阳台上俯视整个城市，不禁庆幸感叹。她庆幸自己的父母没有世俗的偏见，并不像其他重男轻女的家长一样，阻碍她的前程。感叹人生的精彩在于不断地奋斗，不管你是贫富，不管你是美丑，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只要你有足够的才识，只要抓住适合的时机，那么你就能成功，那么你就能从别人鄙夷的穷丫头锐变成耀眼的金凤凰。她感谢，真心的感谢，感谢那些并不富裕还依然赞助她的亲人，感谢那所成就她梦想的学校，感谢那些带给她经验并无条件信任他的病人。是他们成就了今天的她，是他们培育了今天的她，是他们打造了今天的她……她想把这些写下来，转身走到偌大的落地窗前，目光刚刚接触到了书桌上的纸张，上面就已经显示出了所有的、刚刚浮现在她脑海的文字……
太阳公公已经移驾西天了。
它吝啬的收回了炎热的光芒，随即把橘红的余晖涂在了她的窗棂上。
睡梦中的她忽然满足地笑了，缓缓地睁开了朦胧的双眼，泥土的墙壁，泥土的房顶，古老的半圆窗户，那张破旧的小方桌……她哪里是站在高楼的阳台俯视繁华的都市，她分明还是睡在在自己的窑洞里；她哪里身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分明还是这么朴素，膝盖上也还打着那个圆圆的补丁。这还是原来的一切，这还是熟悉的一切。兀地她想起了那《篱笆女人和狗》的主题曲，那可是她们学校风靡一时的歌曲，每个人都会哼哼几句。唱的就是——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她站起身来，透过窗棂看着自家的篱笆墙，影子也不怎么长啊。她哑然失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南柯一梦，但她不知道它竟然那么美，美得令她不愿醒来，美得令她陶醉其中，美得带给她无限遐想，美得带给她无限憧憬，美得好想让她去触摸，美得好想让她去实现……
她又重新坐下来，对着窗户，抱着膝盖，兴奋地望着天边的彩霞，渐渐地又沉醉在刚才的梦境里。
既然周公送给了她一个美梦，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的选择，她的梦想会成真呢？
她想着自己身穿隔离衣的样子，想着自己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的惬意，想着自己开着小汽车回家来的荣耀，想着舅妈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看到她时那献媚的嘴脸……
她要去上大学，她无论如何也要去，她要摆脱贫穷，她要离开这片黄土地，她要去不缺水的繁华都市，那样她就可以每天尽情的洗衣、洗脸，她要去成就自己的梦想，她要过那种人人向往的日子，她不要爹娘再受苦受累，她要她的亲人们都安享晚年……她一定要去实现她的南柯一梦，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夕阳在她的沉思中渐渐地落山了。
她看到娘和两个弟弟扛着锄头恹恹地走进小院。
她这才恍然大悟，有些责怪娘为什么不喊醒她了，去姑姑家的计划又得延迟了。但同时又庆幸娘没有喊醒她，不然就没有她的南柯一梦了，也许这美妙的、绝伦的一梦将终生与她无缘了。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疲惫不堪的娘用湿手巾擦着脸走了过来，“慧儿，醒了？娘下地时，看你睡的香，就没舍得叫你。”
“娘，您回来了，我这就去烧汤。”
她慌忙转过身，这就要下床，却被母亲一把抓住。
“别去了，你弟做着呢，来，陪娘说说话。”母亲说着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也重新坐回炕沿，她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跟母亲好好地说说话了。她看着黑发里闪烁着根根白丝，满脸沧桑皱纹，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累弯了腰的母亲，一阵心酸，一阵难受，眼圈也不由得红了。她想对母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因为她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还因为那是数年后才实现的美梦，是需要金钱来扶持的……她望着母亲，在心里默默地说，娘啊娘，如果女儿真的能去上大学，真的能走出这穷山沟，真的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那么女儿一定好好地孝敬您，好好地报答您，不许您再吃一点点苦，受一点点累了，不许您再两腿插在地墒沟，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慧儿，怎么又哭了孩子？”母亲心疼地替她抹去眼角溢出的泪，痛惜地说：“十指连心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爹和娘也都是疼你的。孩子，别哭了，娘不是说了吗？就是扒袜子拧鞋也一定供你去上大学啊。”
她看着苍老的娘，感受着娘手指的温度，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傻孩子不哭、不哭。”娘的眼圈也兀地红了，“爹娘虽说穷，但爹娘不会亏待你。放心吧，法子会有的，别哭啦，一切都有娘呢。”
看着娘一张一合的嘴，露出那有些微微泛黄的牙齿，听着娘那一句一句心酸的话语，她再也把持不住，趴到了母亲的怀里呜咽起来。
娘的眼眶里也溢满了泪花，她紧紧地搂住女儿，轻轻地拍打女儿的肩膀，怔怔地望着厚厚的墙壁，喃喃地说：“孩子，爹娘再穷也不能苦了你啊。”
“娘——娘……”此时的她不知道应该和娘说些什么，只是迷茫地、重复地、动情地喊着那个神圣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