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点点鸳鸯(1 / 1)
安王的官船看起来要奢华的多,不似晋王的那般清雅,寻来寻去,方觉得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随在晋王身后行进大厅,渐渐传来一曲欢乐,质朴愉悦,且扬起满堂春色。
树绕村庄,
水满陂塘。
倚东风、豪兴徜徉。
小园几许,收尽春光,
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
隐隐茅堂。
飏青旗、流水桥旁。
偶然乘兴,步过东冈。
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此一曲《行香子》本适男子歌喉,今日却出于女子轻吟,俨然感到别有一番风味,加之此女子嗓音高而不腻,字字如静谷滴岩,欢快异常。
此女子半坐竹墩,琴弦在如玉纤指下阵阵细颤,一双亮眸如春水拨动漾起无限明媚,白底衣裙绣衬几处争艳牡丹,袖口一串藤萝绿叶相系,碧色玉带轻缠腰身,更显婀娜身姿,素雅中竟显贵气,花中之王如是也。这般一瞧,苇姐姐与陆小姐就稍稍逊色几分了,且不用提点,我也深知她便是古常国第一美人,华莹。
一曲终,掌声响起,我也情不自禁拍合双手。
“二皇兄。”晋王倾身示礼,我方醒悟过来,忙随后福身行礼:“参见安王。”
我低着头,只闻上座传来邪气的笑声:“哈哈,三弟与赫连小姐不必多礼,快些入座。”
“多谢二皇兄。(谢安王。)”我起身随晋王一同入座。此时,华莹也起身向上座行去,我抬眼追寻,华莹已坐在安王一侧,那安王正递于她一杯水酒,她轻啜一口,安王便满脸笑意,他一身白底绣纹锦袍正好与华莹相配,瞧着也算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璧人。再次打量一番,忽觉得这安王面像甚是眼熟,在何处见过呢?正在苦思,却对上他那双笑眼,不禁心下一激灵,本能的低下头去。
此时心中已是一片明了,这个安王便是当日在商船上射我一箭的“凶手”,难怪刚上船便觉得透着熟悉之色,还有侍卫的装扮,他们皇家的侍卫都是一样的装束,再者那邪气的笑声,又让人抖擞地起了身疙瘩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那时的报复行为,此时我不禁有些心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整得是个皇子,依我观人的眼光,在他身上确实找不到半点儿皇家的气息,真不知是他的失败还是我的失败。
悠悠乐声响起,舞姬们翩翩起舞,我侧头观舞尽量避着上座。晋王则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一会儿他的冷光瞟向我,又瞟向我们面前的长条矮几,接着又回到我脸上,好像在说:“不是爱吃甜点吗?现下矮几上这么多,为何不见你十指大动?”我蹙眉望他,用眼睛回道:“你当我是猪啊,刚刚消受完你的赏赐,哪儿还装得下。”他不屑地挑眉,好像在说:“还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在我面前早漏底了,不用装了。”我气得咬牙瞪他,陷入一片无声的硝烟中。
突然邪邪的声音从上座传来:“三弟这几日都忙于何事?前段时日邀你一同去潮西遛马,你却道有事并无空暇,可苦了为兄与太子一起输了不少。”晋王听了仍旧如平日般平静无波的回道:“只是父皇吩咐下的几份火漆折子未办完,转眼这几日父皇便要回了,臣弟是急着临时抱佛脚。”又道:“二皇兄和谁人比骑术,竟和太子一齐都败下阵来?”安王邪气的哈哈一笑道:“你到是猜猜看?”晋王想了想别有深意的说道:“自然不是常人,是……”“慢着。”安王突然截住他呼之欲出的答案,侧头笑问一旁的华莹道:“莹儿也来猜猜,猜对了本王有赏。”那语气中邪气真是再明显不过,晋王则好似已习惯于他花花反复的性子,只轻松的端起茶盏饮着。
我继续一边看歌舞,一边用半只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华莹轻言道:“莹儿实是不懂此道,望王爷见谅。”安王语调微带惋惜:“也对,莹儿终日于闺阁之中怎会得知,到是本王唐突了。”忽顿了顿,语气又变回那般邪气:“以后可要多随本王到处走动走动才是。”后闻华莹娇羞得轻应了声。
看他这副轻挑样子,我不禁望向身侧依旧冷冷的晋王,实不知怎么会是兄弟,反差竟如此之大。
“对了,赫连小姐还没猜呢,快快猜来,本王一样有赏。”那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听得心里直打鼓,极不情愿地将目光对上上座,小心再小心,却见他只是一脸笑意并无其他,不禁纳闷,难道他根本记不得我?我再睁大眼睛看他,是他,绝没有错,可这根本就不是盯着一个熟人的眼神……脑中一激灵,对啊!他是个花花公子,几乎天天都有新的女子面孔从他面前晃过,不记得我是理所当然的,加之当日我脸上的睡印便更是不得而知了,想到这儿,我一颗心方平稳落下。
我瞟了眼身边的晋王,他正眯眼望着我,看我如何作答,这家伙是什么心态此时我也懒于深猜,只知道那华小姐既然能这么糊弄过去,我依样儿画瓢便是了,张嘴道:“安王爷,恕……”“啊,本王还未告知赫连小姐赏赐为何物。”话被他硬生生拦下,只见他轻扬右手,一侍卫便凑近,他在他耳边吩咐几句,那侍卫便点头下去了。再看向晋王,他也脸上透着迷惑,只抬眼轻瞟了安王一眼便目光冷冷的盯着我,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脖子,这家伙硬是有让我生生积起寒意的本事。
几个侍卫抬着张红木案桌进了大厅,心想,该不会送张桌子于我吧,我可受不起。又见侍卫们在案上摆放好文房四宝,便退下了。此时,安王起身一边下行一边道:“三弟,赫连小姐也一同来鉴赏一下。”他还拉了一旁的华莹一同步到案桌之前,我与晋王对望一眼,便也起身行过去。
红木案桌很宽,安王立于案前正中,我立于他身侧,一伸手,侍卫便双手捧上一长型雕花锦盒,他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挑开,拿出一杆毛笔,道:“这一支便是临康国有名的‘斑竹玉笔’。”华莹惊道:“斑竹玉笔?人说笔中之冠斑竹也,可是指得此笔?”安王邪邪笑道:“正是此笔,莹儿真聪明。”华莹娇羞的脸上泛起两朵红晕。接着,他斜着笔在石砚内吸墨,舔了两下便于白纸上写上了两个字“恩怨”。
字体刚健有力,若说书者笔法精湛,其间便也不乏存有这斑竹玉笔之功。此笔的来厉我也略之一二,据闻此物是临安国国宝之一,外形看似普通斑竹所制,却实为玉石仿真,笔头更是用得蓼山雪狼毫,下笔字字英挺力均,故世人也称此笔为笔中之冠。
“赫连小姐可瞧得起本王的赏赐?”安王微笑着将目光扫过来。
也许是天下人都欲求不到的宝物,可对于我来说却没有多大意义,再者,从他问我那句开始,我便早已下定决心不去淌这塘浑水。
“安……”“赫连小姐。”我一个字才出口,他又挡了下来,蹙眉望他,这人真有这种癖好不成,包括晋王那次在内,算算已经连续打断别人说话三次了。可他此时却瞟了我一眼目光又盯回纸上,我只觉他瞟我的那眼有些特别,却说不上有何不同,都是在微笑,这次却明显让我感到了丝丝寒意,像极了晋王平时的目光。
只见他手拿斑竹玉笔悬在纸上凌空划了一下,声音还是邪邪的味道:“这笔千金难求,可别错过了时机。”
我有些迷糊,只觉他话中有话。垂目望向他刚才在纸上写下的二字……猛然瞪大眼睛看向他,如梦初醒般,他也正好微笑的回望我。看着那纸上的“恩怨”二字,想起他用笔凌空划过一下的动作,俨然合起便是“恩怨一笔勾销”,难道他只是假装没认出我,其实早已心知肚明?更糟的是他是否已确定当日放痒痒粉之人便是我?若是今日我答不出确实的答案,他又将如何?本以为一辈子将不会再见的人,今日却重逢,而且还是位皇子,这预谋皇子的罪名……忽觉得我的脑袋开始摇摇晃晃,小命又悬在了刀口上。
晋王看我半晌不说话,便替我解围:“二皇兄,依臣弟看裕儿也甚是为难于……”“三弟,为兄可不认为赫连小姐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这家伙又将别人的话生生打断了,这习惯还真是令人厌恶。
我深吸口气,舔了舔略显干皱的唇道:“安王爷,小女子猜那人是镇国大将军,谢冉。”只觉六道刺人的目光同时射向我,华莹不屑的目光好似在说:“你果然厉害,连我都猜不出,你到是出风头了。”晋王冰冷的目光好似在说:“傻女人,我看你怎么收场,可别牵连本王,要不当心你的小命。”安王邪气的目光好似在说:“哈哈,早知道你是聪明人,继续等着接招。”
我勉强咽了口口水,喉咙的干涩处还是没有润到,痛痒得人心里直抓狂。安王一手取过侍卫手中已经清洗好的斑竹玉笔,轻轻放入另支手上的雕花锦盒内,接着合上递于我面前:“即日起此物归小姐所有了。”犹豫了一下,我终是抬起双手接过:“谢安王赏赐。”安王一抬手,大家便各归其位。
刚刚回座,上座的安王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本王有一事不解,不知赫连小姐为何如此断定是谢将军?”他怎么又来一问,难道就没了尽头?我有些不耐烦,懒懒道:“我……”乱猜的,后面三个字根本就不容我说出口,那个人的习惯就又犯了,“三弟,父皇这次去陌元寺敬神,听说斩了个和尚,可有此事?”咦?怎么突然转了话题?盯着安王实有些哭笑不得,他怎么可以在草原上策马扬鞭余兴未尽之时,突又转于书房静静读书?实是不解。
晋王仍旧对他的异常没有反应,只淡淡应道:“确有此事。”安王又问道:“犯了何事?”晋王答:“欺君之罪。”安王方哦了声,顿了顿缓缓道:“出家人不打狂语,这也算是为佛家清理门户,为兄也最讨厌此等人……哦!刚刚好像正问赫连小姐话呢,实是抱歉,小姐现下请讲。”是无意的吗?我看是有意的,是在明确的威胁我不要在他面前撒谎耍小聪明。我是越来越后悔当日为何不能忍忍,也不至于今日招上此等祸事。
苦涩的深叹口气,老老实实地慢慢道来:“回安王,据闻镇国大将军年少有为,且累累战功,将军乃真性情男儿,不拘小节,在朝内无形中得罪了不少官员,虽深得大王器重,却也在朝中得了个‘浑人谢冉’的绰号,相信举国上下若有谁敢明目张胆的赢安王和太子,那便只有他一人而已。”
“哈哈!说的好,说的好,朕就是喜欢他爽快的真性子。”混厚有力的中年男子声音在大厅内响起,接着一个尖细的男子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只见一中年男子一路行过来,两边的侍卫婢女也一路跪下行礼。他应比父亲年长,却看似比父亲还要年轻,虽两鬓也参有丝丝华发,却掩不住他朝气蓬勃的气息,据闻他是古常有史以来脾性最暴躁的君王,却生了张温和无比的慈父之相,看他着一身普通青袍,定是微服前来,但那周身的王者之气却怎么是旁人所能比拟的。
忽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终是回了神,一看,原来是晋王,他也没有看我,只是行出座位,我也尾随于他,上座的安王和华莹也一齐快步行了下来。
曲膝行礼。“参见父皇(皇上),父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手一抬“都起吧。”仍是哈哈笑着,我抬眼偷瞟了下,心中怎么也不能将他与暴躁二字联于一起。
皇上问:“刚才说谢冉的是谁啊?”我上前低头行礼:“回皇上,是民女。”皇上“哦?”了声,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答:“民女姓赫连,单名一个裕字。”皇上又“哦?”了声道:“赫连风凛是你什么人?”我答:“是民女家父。”皇上复喃喃道:“风凛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又道:“你长得像你父亲,说话却似你母亲,条条都清晰得很,一点都不含糊。”母亲?大王认识我母亲?还有……我长得像父亲吗?难怪漂亮不起来。正想着,皇上又问:“可有婚配?”我想晋王一定还没说要册我为王妃的事,自己也不便先提,便道:“未曾婚配。”皇上乐了,哈哈笑道:“那好,那好,今日朕就将你许于安王,做他的王妃好好管管他。”我不敢相信抬头瞪大眼,怎么一下子变成安王了?还不待我开口,安王的声音就开始叫嚣起来:“父皇,儿臣要娶的是莹儿。”皇上微微皱起眉,沉声道:“你肚里满是花花肠子,脾性又恶劣,华莹哪能管得了你,朕看这位赫连小姐甚好。”安王气极,大嚷道:“赫连小姐乃三弟择中之人,父皇怎可乱点鸳鸯?”我偷瞟了眼一直都未曾说话的晋王,见他依旧那副平时冷冷的模样,只是额上有股青经隐隐在跳,嘴唇也抿得比平日更薄了。
都说安王最不得大王喜爱,果然如此,试问谁敢在大王面前像他这般嚷嚷。皇上负手转过身,慢慢行到桅栏一侧,忽抬起一支手轻轻抚摸高架上花瓶肚上的釉纹,如此温和恬静,却让我想起暴风雨前的宁静。
“哐当……”一声巨响,花瓶已成粉碎,高架也摔得缺脚。皇上转过面容,此时我方了解为何说大王脾性暴躁,那模样竟有些狰狞,说出的话语也似咬牙切齿:“孽障,说朕乱点鸳鸯?朕今日就点给你看。”侧头喊道:“张德恩。”那个太监般的男子回道:“奴才在。”皇上扫过我们四人,励声道:“传朕谕旨,即日册立赫连裕为安王妃,华莹为晋王妃,十日后完婚,拒婚者,斩……。”说完拂袖而去。
我看向华莹,只见她芙蓉面色微变,目光时不时瞟向安王,似有一丝胆心。而安王此时已是木然,脸上竟看不出是怒是悲。我有些可怜他们,毕竟是棒打鸳鸯。再看向晋王,正好他也盯着我,目光就这样触碰在一起,我感到他此时的目光竟是如此灼热,他是在愤怒吗?本还想恭喜他,能娶到古常国第一美女作王妃,可见有多少人称羡。现下在他的目光下却什么也开不了口,他该不会对我……?不会不会!我坚决否定着。
晋王现在与安王的关系会不会从此就交恶了?回想刚才的对话,我不禁一激灵,如果当时大王问我是否婚配时,我说已婚配给晋王,那岂不是万事大吉。如今造成棒打鸳鸯、三人怨恨的结局,我竟成了那祸端?低低颔首垂下眼睑,眉间越蹙越紧,全然没有抬眼看他们的勇气,好生气恼自己,双手捏成拳又放松,反反复复,指甲在手心里都陷下一道道的痕,每吸一口气便觉得肺里压得生疼,渐渐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忽觉一支手包住了我的右手,我抬头看向他,晋王眼中竟满是温柔,是我的错觉吗?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他声音低沉,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暖意:“别为难自己……非你之过。”短短九个字,此时看着他,竟有种不枉此生的感觉,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求?我与他相识不足一月,却能知我所想,解我之忧,我本想以现下自身的情形,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没有好与不好之分,而此时我却对他生了几分留恋,苦问苍天,何时才可眷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