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身高与内涵（1 / 1）

因为那篇胆小的周记，我招惹到了最不想招惹的人：磊磊。

他在课间窜到了我的座位前面，嬉笑着看了我半天，我低着头假装没有留意到他的到来，我实在是一点也不想和这个男生扯上关系。

他看我没有反映，就字正腔圆的点了我名字：“林垚垚！”

我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他。我朝他抬抬眉毛，做出一个“有何贵干”的表情。

他停顿了一下，说，“把你的周记借给我参考一下吧。”

我惊讶于他的用词——参考——是那么文驺驺的一个字眼，那感觉就像看到狗嘴里吐出来一个象牙。我默默把周记本递给他，仍旧没说话，正准备低下头的那个瞬间，他递给我一个本子，一个相比较我的那个本子可以用“豪华”来形容的笔记本。他说，“这个是我的周记，也借给你参考一下吧。”

我愣在当场，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我很想直白的拒绝这个“参考”，又怕第一次和他讲话就这样做太没有礼貌，可是也伸不出手来接住那个本子，手在桌子下面被他那个参考雷住了，硬生生的动弹不了。

南瓜在靠近走廊的那一边，距离磊磊更近一些，她看看我没有动，就大大方方的拿过本子来，“哦，蛮漂亮的本子啊，我能也欣赏一下大名鼎鼎的周磊的文采么？”

我又诧异于南瓜，居然用了“大名鼎鼎”和“文采”来形容磊磊，觉得这两个词着实不应该和磊磊有所关联，想她脑子里哪根弦是不是被烧坏了？

南瓜在自习课上翻完磊磊的周记本后，放在桌子中间，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完了，我一直没有用手去碰它。

课间的时候，磊磊过来还我的本子，我用手指了指仍旧摆在桌子中间他的周记，他伸手拿了起来，拿回去之前还又问了我一句，“看完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低下头，突然发现他在我本子里是夹了字条的，我径直抽出字条来，他就突然跑掉了。

字条上写着：你叫作“垚垚”是不是因为你五行缺土啊？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取一个这么多土的名字，因为你的本身，就已经很土了。

嘲弄的最后又加了一句，但你文笔确实不错。

我认为磊磊这是扇人一个巴掌再给人一个枣吃的做法，这种做法通常的实施对象都应该是幼儿园的阿姨哄小朋友的，觉得他除了猥亵之外，还有可恶，暗暗发誓下一次再来借周记本，就拒绝他。

本来也就只是想想，可是，真的又有了下一次。

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的阅读课，语文老师讲课我继续和南瓜、伊人打哈哈，可是耳朵却很仔细的留意着语文老师说的话，当听到她又在讲台上说，这一次又有同学写的周记不错，她要读给全班同学听听的时候，我又浑身一个激灵，飘飘然。

却听到语文老师说，“周磊，你写的很不错。”

我先是一阵子失落，失落之后才反应过来，居然是那个可恶的磊磊代替了我的表扬。不自觉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扭头不要紧，我发现他的目光原本就是聚集在我身上。

他的目光很奇怪，有点显摆的味道，又有些……含情脉脉，我在那个目光之下有些反胃，他眼神里装载的东西，是我最不想要的看到的。

最起码，不是想要从他那里看到。

下课后，他自己走了过来，再把他的周记本递给我，说，“喏，我很自觉的送给你参考了，好好努力啊。”

顺便把我桌子上还没有来得及放进桌洞的周记本自觉的拿走了。

他拿走的时候，我本来想告诉他，“我不借给你”，又觉得和他说话是浪费感情，就放弃挣扎了，任由他去了。

自习课上，南瓜把他的周记看完，还是放在桌子中间。

我在看书温习的过程里，总觉得那本周记似乎是一个活物，是一只危险而猥亵的老鼠之类的动物，它在那吵闹叫嚷，随时可能扑到我的头顶。

磊磊周记本的存在，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伊人突然瞟到那个本子，让我拿给她，我无可奈何的第一次用手将它拿起来，送给伊人。伊人看完没有像南瓜那样放在桌子中央，等我自己去取。伊人规规矩矩的把磊磊的周记本摆在我面前，压住了我正在看的那本书。

伊人的方式是无意识的，可我却觉得伊人在跟我过不去。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翻开了周记本。

翻开后发现，磊磊的字和文笔居然和他的人完全联系不起来。坦白说，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字写的很漂亮，至于文笔有种我所不能企及的好，他的文字里用了很多我都很少看到的华丽词语堆砌着，行文之间，又有男孩子的滂沱气势，看了那本周记，很难想象他的主人只有一米五五。

有一刻，我甚至开始想象它的主人应该有的样子，那个华丽的本子搭配那笔漂亮的字，我还没有想到答案的时候，又懒得去想了。

因为答案明显不重要，它的主人是已经确定的，一个不足我身高的脸上有青春痘的过分活跃的男孩。

而十六岁的我，很显然认为外貌比内涵更加重要。

更何况，磊磊的性格过分张扬，张扬到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内涵就已经先厌恶了他的为人。

我很不想和磊磊做朋友，不想做朋友的原因很不光明磊落，是因为他的身高。

我还没有白目到把这个实情告诉他。

所以他并不知晓。

他不知晓，便继续纠缠着我。

在周记本一来二往之后，他开始提点我，例如告诉我，可以帮我在画室里占一个好一点的位置，不用我每次都沦落在后排的角落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突然听到一个很不错的诱惑，因为我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争抢东西的女生，所以总是被所有同学排挤到最后排，幸而南瓜和伊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后排陪着我，伊人和我都属于一类人，她从来不会因为没有抢过好位置而不开心，而南瓜每每都会去争抢，可是她是那种天生动作迟缓的女生，画室的门一打开，她慢吞吞的拿起她的板凳的时候，磊磊早已经像火箭炮一样冲进去并把三、五个座位摆好了，南瓜最开始总是无可奈何的陪我和伊人坐在一起，她每每都会觉得高中的同学们太冷血，太世态炎凉，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坐在后排，懒得去和谁抢，因为反正也抢不到什么。

磊磊每每都能在画室门打开的瞬间第一个冲过去摆好几个座位，那个几个座位最后都会落到和他亲近的几个漂亮女生手里，例如梦梦和婷婷她们。

那样的时候，南瓜会在后排和我跟伊人挤眉弄眼的，翘不起那几个被他照顾的女孩。

对于磊磊提供给我的条件，我很利索拒绝了。

我可以想象，如果坐了磊磊占到的座位，南瓜和伊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很深刻的原因，那就是妈妈从小教育我的，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短。妈妈觉得我年龄差不多了，这种教育更像每天吃饭一样的唠叨不停，看见我回家了就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些和男生有关的事情，然后再警告我，不能在外面受了男生的一点点恩惠，否则就是不要脸。

我觉得“不要脸”三个字太难听了，我不想和这三个字扯上一点关系。

所以，我断然拒绝了磊磊。

磊磊问我原因，我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借口，同不想和他做朋友的原因一样，我不想被妈妈讲“不要脸”或者不想被南瓜看不起，这些理由似乎都不适合摆到台面上说出来。

我说，“我觉得后排比较没有人在后面挤我，很舒服，我喜欢那里。”

于是，再一次上专业课的时候，磊磊迟到了。

他只是迟到了两三分钟，带着一种愉悦的表情嬉皮笑脸的走进画室。阳光看到他的样子，看到他那张嬉笑的脸之后，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一直骂到我看见磊磊的脸有点抽搐了。

要知道，在阳光过分苛刻的教育下，每个学生可以画不好画，也不敢不遵守上课纪律，至于迟到，这对于阳光的课堂，是天方夜谭的事情，磊磊开了阳光的天窗。

阳光骂完后，让他赶紧找地方画画。

所有人都坐好了，磊磊在后排溜达了一圈，他走到我身后的时候，我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便把身体大喇喇的摆开，占据了更多的位置，让没有人可以挤进来。他看了看走过去了，我心底的石头便落了下来。

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我瞥了他一眼，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身体有些松弛的受了回来的时候，磊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着所有画具，挤到了我的旁边。

等到他坐下了，我还几乎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他不坐在我的邻近尚好，他坐在了我的邻近，我更加注意到他的身高，因为之前在前排，为了不挡住后排同学，他都是坐小板凳，后排同学自然要坐高一点的凳子。

而磊磊，我第一次看见他坐在一个高凳子上面，我注意到他的脚是悬空的。画画需要把双腿打开夹住画板，他的腿岔开后距离我很近，就在我画板右下角的旁边，我一低头就看到那一截大腿的尺寸，非常袖珍。

我看到那截袖珍的大腿非常崩溃，可是磊磊显然是不知道我的在意，他一会儿说忘记带橡皮擦了，一会儿又说忘记带美工刀了，借完这个，又借那个。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绝望的忍受着。

伊人那天下午在我另外一边，课间休息的时间，伊人幸灾乐祸的朝我挤眉弄眼。

我明白伊人的意思，觉得羞愧。

后来我在书看过这样一段话：没有人应该因为自己的相貌丑陋而在爱情里面是卑微的。

可是十六岁，我无法忽视磊磊的高度，我因为他的高度之下承载的爱，而觉得被爱是耻辱的。我总在他面前想起来《巴黎圣母院》，我觉得纵然是美丽而善良的吉普赛女郞，她也是不肯喜欢钟楼怪人卡西莫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