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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莲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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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御帐之前,江德全守在门口。

“请公公通传一声,雁翎有要事要面见皇上。”雁翎说道,因为江德全轻轻的挡住了她。

江德全面有难色,道:“上官主子,您还是明日。。。”

话未说完,帐内传来皇上声音:“让她进来。”

江德全闻言只得闪开身子,却面露忧虑之色。

她走进御帐,却见大帐似空无一人.

“过来”皇上的声音从云锦绣屏后面传来。

她知道那后面是皇上的御塌,脚步便有些犹豫。然而绕过屏风所见之景却让她瞬间转过身去!

皇上正与一裸身女子在床上厮磨!!

仿佛全身血液全部涌到了脸上,头一下一下开始抽痛。她疾步便要离开,却听背后道:“站住!”

身后有女子不安的□□声,然后是窸窣的穿衣声响。

“你先回去吧。”皇上对床上的美娇娘道。

“是。”美娇娘温顺的应从,快速的穿了衣服离开了床榻。在经过她身边之时,暗暗的打量了她一眼。然而这一眼却片刻间叫这位美人失了颜色!慌乱的离开了御帐。

她根本不敢抬头,故而没有见到那美人的脸。否则她便能见到一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孔,和那美人眼中瞬间闪过的复杂神色。

“你不是说有要事要见朕吗?”光华帝从容的穿着衣服。

她的头炸裂般疼痛,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楞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出只字片语。

他已经穿好了寝衣,站到她的面前。紧紧的盯着她的脸。

“我,”她扶了扶额,“雁翎还是明日再来吧”说完疾步便走。

他却不愿放她走,一把将她扯至身前。

“说!你想说什么?”他逼问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睛。

她摇摇头,心里像一锅滚水翻腾。

“你想说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他知她此刻心神大乱,便不给她一丝喘息,不断逼问。

然而她终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使出毕生所学,她挣脱他的钳制,飞奔而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深思。

光华帝在前面大步的走着,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所到之处宫人们跪了遍地,整个皇城透着沉重和压抑。

三天前他们还在圆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让他们火速的奔回了京城。

皇太后病重!

“太后,太后,皇上回来了,皇上回来拉!”见到他们,云姑姑抖着声音对卧塌上太后说道。

光华帝再也端不住帝王的架子,飞奔了过去,扑到塌边,急唤几声:“母后!”

然而太后似乎是陷入了昏迷,没有回应他。

他转过身问跪了遍地的御医道:“怎么回事?!”

太医们俯在地上,抖个不住,根本无法出声。

“太后早就觉得不适,但一直不让我们告诉皇上,说不想扫了皇上狩猎的兴致。直到几天前起不了床了,奴婢才不得不给皇上送信。”最后还是云姑姑轻声回禀。

光华帝扫了一眼太医们,几乎吼着道:“你们说,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院医正哆嗦着道:“太后旧疾,日积月累,已经,已经。。。”

“如何?”他的声音透着凉凉杀气。

医正见情势危急,不得不挑捡着用词:“若能撑到。。。撑到春天,便可多。。。”

“混账!”光华帝抬脚将医正踢翻在地。其他的人都吓得抖若筛糠。

雁翎见状再也不能静观了,赶忙绕过太医来到塌前,见太后面无生气的紧闭着双眼,心中便是一沉。搭过脉之后,心更是一寸一寸的凉了下来。

转头见光华帝正满怀希望的看着她,她心中一阵难过。但是接触过无数生死的玉面郎君上官雁翎此刻深知,死亡来时别无它法!她也希望他能够明白,所以她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充满悲悯的看着他,并不说半句含糊安慰的句子。

他的眼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愤怒的将她挥到一旁。吼道:“滚!”

她长叹一声,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针囊。复又走到太后面前,于数个穴位扎下银针。

太后微弱的呼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光华帝瞬间升起希望,惊喜的看着她。就连太医们也都惊喜的抬起头来看她。然而她的面上没有一丝喜色,平静的说道:“太后只有半炷香的时间,皇上有什么话快点说吧。”

他像从云端一下跌回到了地上,这次连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

“母后,儿子回来了。”他的声音透着悲伤,还有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软弱。使她回想起自己病重之际,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她此刻才能确信,那真的不是一个虚幻的梦。

“皇儿”太后的声音轻的仿似耳语,一只蜡黄的手试图抬起来抚摸一下他的脸,却始终摇摇晃晃抬不起来,“母后不能再陪着你了。。。母后要走了。。。自从你父皇走后。。。母后便没有关心过你。。。你。。。不要怪母后。。。”

他握住那只手放在脸上:“母后心里有儿子,儿子知道。儿子从来不怪母后!”

太后牵动嘴角,艰难的笑了一下,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母后生来平凡,却。。。却。。。嫁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夫婿。。。生了一个最好的。。。儿子。。。母后。。。没有遗憾了。。。”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雁翎。雁翎会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翎儿。。。陪着我的儿子。。。莫让他。。。再。。。再。。。那么。。孤。。单”太后的气息越来越短,灰暗的眼睛充满请求的看着她,手下意识的紧了一紧。

她无法拒绝一个垂死的母亲,缓缓的点了点头。

太后仿佛放下了最后的一块大石,闭上了眼睛。

她缓缓的俯到太后的耳边,轻声的说了句什么。太后突然间睁开了眼睛,那灭如死灰的眼睛瞬间蒙上了光彩,仿似个纯真少女。

然后慢慢的又合上了,嘴角挂上了一朵微笑。

云姑姑悲戚的声音响起:“太后薨逝了”

哭声四起,殿外响起了哀钟。

她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开始诵往生咒。

然而光华帝却始终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紧紧的握着太后的手。

赵光华十八年,十一月十四,太后谢氏薨逝,享年五十三岁。上谥号贤端静敏孝纯太后,后称孝纯太后。

十一月二十二,帝亲奉太后梓宫往皇陵。开先帝景陵,与先帝合葬。帝亲自守陵七日,乃回京。

雁翎连日来为太后诵经,加之并未全愈,几天下来便有了病色。九儿和紫鸾见了难免焦心,这一日终劝得她早早的上床歇下了。午夜梦回之时,却见一个白衣身影坐于床侧。她惊坐起身。

“朕吓到你了吗?”是皇上。但声音喑哑,不仔细辨认竟然听不出来。

宫人们适时点起了烛火,室内光线转亮了一些。

果然是光华帝。

他一身的白袍,没有带冠,乌发只用玉簪子束住。面容憔悴,脸颊消瘦,眼神幽深。

她莫名心痛:“皇上怎么还没歇下?”

他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只愣愣的出神。

她没有追问,一眼瞥见江德全满脸焦虑,似有话要对她说。

她披了衣服走了过去。

“万岁爷已好几天茶饭未进,不眠不休了。”江德全一向镇定,此刻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她回头看了一眼光华帝,后者仍然不发一言,对一切似都无动于衷。

“雁翎衣饰不整,不宜面圣。请容雁翎下去换身衣裳吧。”她缓缓道,然而却见光华帝动都没动一下,于是轻轻的退了出去。

光华帝默默坐着,看着秋冬殿里的几十年来从没有改变过的摆设发呆。根本没有去留意她离去了多久。直到脚步声又响起,他才转头看了一眼,正看见江德全帮着雁翎收拾桌子摆放碗碟。

“万岁爷,上官主子亲自下厨,为您做了点吃的,您过来尝尝吧。”江德全苦口婆心道。

光华帝显是很吃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淡淡一笑:“今日晚膳,雁翎见小厨房做的鲜笋滋味不错,便去炒了一碟来给皇上尝尝。”

一丝喜色攀上他消瘦的脸颊,抬眼见桌上放着两碟小菜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紫米粥,看着很是清淡,也很提人胃口。

“你也陪朕一起吃吧。”他坐了下来。

立刻有人为她摆上碗筷,她顺从的坐了下来。

“这些都是你做的?”他问。

“雁翎只炒了两个小菜而已,这粥本是她们煨在炉子上准备明日给我做早膳的。”她提起筷子为他夹了点竹笋:“以前在清水庵的时候,庵后有大片竹林。因而时常做了鲜笋来吃。如今已好久未做了。皇上尝尝可还可口?”

他迟疑着吃了一口,继而眉头大展,道:“翎儿竟然还精通厨艺!”

她笑了,道:“皇上爱吃便好。但若论厨艺雁翎可不敢在皇上面前妄称精通呢!”

他喝粥的时候没有一丝声响,连吃饭也透着一个帝王良好的修养。

“为何?朕可不会入厨。”他问。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皇上将我大赵治理的如此富强安定,想来烹起小鲜来也必然不同反响。您说雁翎怎敢在皇上面前妄称精通呢?”她一本正经的答道。

他瞥她一眼:“翎儿如何也阿谀奉承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知她是在哄自己开心,他不禁心情大悦。竟然连喝了两碗紫米粥。

江德全见了,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一面又问:“夜已深了,皇上要去哪里歇下?”

“你们跟了朕几天也累了,都去歇着吧。朕今晚就在这儿歇了。”光华帝道。

“是。”江德全看她一眼,眼神复杂,似充满感激,敬佩和托付。然后领着众人悄然退下。

她心中慨叹江德全对皇帝的一片忠心。一时又有些慌张,看了看光华帝。他已坐于塌边。

“过来”他说。

她的心随着烛火抖了一抖。

“过来”他又说一遍,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强势。

她犹豫着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缓缓的靠过来,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她紧张的浑身紧绷。

“母后走前,你对她说了什么?”母后在听了她的话后,含笑而终。他一直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雁翎只说:先皇来接您了。”她低低道,怕勾起他的哀思。

果然有哀伤在他眼中划过,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朕小的时候,也时常住在这里。也像这样枕着母后睡觉。”

她低下头,他惊世绝艳的面庞隐藏于柔和的烛光之下,长长的睫毛覆盖淡淡的一圈青色,透露着他的疲惫。弧度美好的下巴上滋长出青青的胡茬更显出他的憔悴。

“母后从不愿意让朕做太子,在她的心里只愿朕永远都是枕在她膝上的儿子。然儿父皇却说,生在皇家的孩子,没有人能执掌自己的命运。能执掌自己命运的人,只有皇上。父皇爱母后,所以他要让她的儿子成为能执掌自己命运的人。

可是,朕如今贵为天子,也未见得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淡淡苦笑。

她渐渐放松下来,向后移了移,让他枕的舒服些。

“父皇从不让人教朕音律、书画。只教朕治国之道,治人之道。朕常觉乏味,便寻了由头来这未央宫找母后。母后就常常为朕抚琴,从来不斥责朕。

即使父皇突然到来,也绝不责备于我。因而在这未央宫里,我才能放下一切束缚,做一个寻常的儿子。”

他沉湎于往事,渐渐忘了使用“朕”这个尊贵的自称词。她并不插话,任由他没有逻辑天马行空的回忆往事。

“我知父皇深爱母后,为她建造了未央宫。就在这未央宫满池的新荷前,先皇曾对我说过:‘这未央宫不是一个帝王为他的皇后而造。而是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而造。所以,以后你只能让你最爱的女人住在这里。’”

她心下一阵颤动。幸而他仍然在回忆往事,没有睁眼。

“可是我知道,母后似乎并不是那般爱父皇。”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原来先帝与谢太后之间的事情,他也早有所觉。她心下一阵哀伤,一个孩子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的父亲,那该是多么的难过?

“她最终还是爱上了,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终于说话,声音如水波柔软。

困倦袭来,他含糊的“嗯”一声。母后走前那仿如少女的一笑,他永远不能忘记:她终是爱上了父皇。

她伸手拂去滑落他脸上的一缕乌发,说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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