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水晶帘下看梳头（1 / 1）
皇上的雷霆一怒，朝堂后宫人人得知，个个惶恐，原因虽不得而知，却都知道和未央宫那位有关。
后宫的各位娘娘早就收到消息，长春宫酒宴之后，未央宫的那位由皇上抱着坐皇撵回的宫，一路上娇笑不断。那般的恣意，逾矩，却也是那般的香艳，暧昧。
然而不过是个把时辰之后，便听闻皇上砸了南安殿寝宫，雷霆震怒！
后宫人一时迷惑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岂止别人不知，即便上官雁翎本人也是一无所知。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和皇上的关系似又回到了原点。她虽长长的松了口气，与他之间的关系越近，越使她觉得窒息。却也难以否认心里有些失落。
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裘，仍然有丝丝寒意。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外面已近黄昏，天地一片昏暗，似是就要下雪了。
皇上原本是要秋围的，然而战事延误，如今已变作了冬狩.大队车马已出京数日。她同后宫数位妃嫔一起奉旨跟随，如今也已在马车里颠簸了数日了。
她又望向前方，巨大的皇撵行在队伍的前面，后面跟着的是随行的几位宫妃的马车。她的马车几乎在队列的尾端。
但是她不介意，甚至还很高兴，能够出宫她已经很高兴了。
车队又停了下来，她知道又到了晚膳时间了，果然不一会儿有内侍奉来了简单的膳食。九儿和紫鸾为她净了手，她才开始进膳。虽是身在宫外，膳食比较简单，却也是精致可口的。
前面车驾有热闹的响动。她知道那是某位宫妃被召陪皇上用膳去了。
紫鸾偷偷看她一眼，然而见她眼里并无介怀之意，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
自从那日皇上震怒之后，便好似忘记了主子一般，对她们不闻不问。这次狩猎，她和九儿私下里嘀咕可能是又没她们的份儿了。却没想到圣旨下来也让她们随行！她们本来高兴了许久，以为皇上的气算是消了，却没想到这一路上皇上仍是当她们不存在似的。日日召人陪膳侍寝，就是一次也没正眼看过她们主子。她心里也在纳闷，究竟主子那天是怎么触怒的皇上？
一时膳毕，九儿和紫鸾坐下就着她吃剩的饭菜吃了。行进途中，一切从简，却也是极有规矩的，皇上进膳期间，车队是必须停下的。她取了件斗篷披上，掀帘出了马车。
一阵疾风卷过便带走了她满身的温暖，只剩了周身寒意。但她并不想回去，她信步走到了道旁，看那远处满目荒凉的冬景。
一旁戍卫的士兵并不知她的身份，见她的马车远远的跟在大队后面，便以为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因而也并不去管她。只是几个侍卫偶尔见到了她斗篷之下的容貌，顿时傻愣愣的忘记了避讳。
她扯了扯风帽又向前走了一段，避开了士兵们的目光。
他们已经出了北方关塞，还有数日才能到达皇家围场。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她竟然随口吟出了这首不应景的诗来。如今初冬时节，她发《秋思》岂不是大大的不应景？而且古道是有，可皇上御驾的马队里何曾有一匹瘦马？想到这儿她好笑的摇了摇头。转瞬却又隐去了笑意，莫非她想说的是“断肠人”？她是断肠人吗？她愣愣的想的出了神。有冰凉粘到了她的额上，她回过神来，却发现竟然下起雪了！
她欣喜的扬起头来，天空中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着雪花，竟然还下的很大！
初雪总是让人欢喜的！她更是爱雪，曾经于落雁山半空的洞穴里一看就是一个时辰！如今北国塞外又见飞雪，又使她想起了以前。
她伸出双手承接雪花，脚下不禁轻移追逐雪花而去。
雪越下越大，地上渐渐留下了她的脚印，又再被雪掩盖。她浑然忘记一切，越走越远。
眼前小山竟然有个小小的洞穴，她欣喜异常，钻进洞里。洞很浅，只能容她一个人独坐，然而这已经足够了！她仿佛又回到了落雁山，无拘无束的坐在峭壁上的洞穴里看雪！
那个洞穴是她的秘密，只有甄昭远知道那是她不高兴的时候隐藏自己的地方。那一年和甄昭远呆在洞里的时候，她并未多想，然而以后的岁月里她常常在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和他一起躲在那个洞里该有多好！
然而世间男子有谁真的愿意呆在一个峭壁上的洞穴里一世？即使是甄昭远，她此刻也不相信他能够做到。
她曾经青灯古佛，过惯了寡淡的生活。然而世人哪个不是惦记红尘的呢，娇妻美妾，高官厚禄，还有儿孙满堂！
想到这儿，她仿佛万念都灰了。她又记起曾经梦到师傅所说的话，师傅说她身可入佛门而心未可入。当时她真的是一心一意的惦记着一个男人，然而此刻她真的是连一颗心都空了，是不是可以入佛门了呢？
红尘万丈，莫如叫眼前白雪全部掩盖了吧，白茫茫一片落个大地真干净！
前尘往事，莫如叫这白雪也都掩埋了吧，赤条条落个来去无牵挂！
她告诉自己不能恨甄昭远，他们在一起已是无望，难道还要叫他放着娇妻美妾不要而独守一世？
然而她不能不难受，想着他的生活渐渐形成远离她的轨迹，他的温柔宠溺不再对她而对别的女人展露，他们再也没有关系，她便难受的仿佛锥心刺骨。她必须要怨恨，怨恨可以减轻疼痛！所以她怨恨甄昭远！
她还怨恨皇上。虽然她知道他只是在争取，生于帝王家便习惯一切都要去争取。然而他身边有万千芳心，他却弃如撇履，却独独来勉强一个心不在他的人！可是越得不到的越想要呢？还是一个帝王已经习惯了征服一切？她的心底深处明明有着另一个答案，她却不愿去理会，因为她只想怨恨，怨恨减轻她的疼痛！
她痴痴的想着，胡乱的想着，思绪如野马脱缰，天马行空。渐渐的便成了一片空白。
待意识再回来时，她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动了下腿，却是早已麻木了。她浑身凉透，四肢麻木，于是不得不静静的坐着等待。洞外理应一片漆黑，然而却隐隐有着红光，而且四下竟然有些嘈杂。她很是疑惑，待四肢可以动弹，便起身钻出了洞外。
四周一片火光，从眼前到远处满山的士兵举着火把在四处搜寻。
不远处的士兵想是没有发现这个洞穴，赫然发现她立于眼前，都“扑通扑通”跪了下去！
“找着了！找着了。。。”耳边一片叫声。
她刚从迷蒙中醒来一时搞不清状况，愣在了那里。
不过片刻，便有大队人马来到眼前，最前一人披着明黄便袍，正是当今圣上！
光华帝又惊又怒的瞪着她，那眼神复杂至极！
江德全这时匆忙的跪于圣驾之前，急切的说：“皇上保重龙体，天寒地凉，快着上鞋吧！”手上捧着一对御用的便鞋。
她这才看清光华帝只穿着寝衣，外面草草的披了件便袍，脚上竟然没有穿鞋！一双白袜已经污了，想是走了很久的路了！
她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光华帝抬脚让江德全套上了鞋子，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仿佛想看到她的心里去。其实她的心里除了吃惊一无所有！他看了半晌似乎也明白了这个事实，于是转身而去。临去前吩咐道：“送她回车上去！”
她的车驾前九儿和紫鸾二人正跪在地上，厚厚积雪末过了她们的膝盖！她看了惊道：“快起来！岂不是要冻坏了腿！！”说着赶忙去拉她们，然而她们的腿早已冻僵难以站立了。
她忙叫人将她们扶进车去，九儿和紫鸾都是热泪滚滚，道：“好主子，可算找到您了！”
“怎么回事？”她不过大意睡了一觉，至多耽误了行程受点责罚，怎弄得如此大阵仗？
“您出去好歹也叫个奴才跟着点，找不到您可把我们急死了，又不敢禀告皇上，直拖延到就寝皇上问起，我们才敢回明。谁知皇上急的连鞋也顾不得穿，便跑出去找您！皇上怪罪我们大意，让我们。。。”紫鸾说到这儿，难过的说不下去。她本是皇上跟前得脸的奴婢，想来从没有受过皇上如此重罚！
“先生，您要走也要带上九儿阿！”九儿想是急怒攻心，一时口不择言，急得紫鸾赶忙去扯她！
她啼笑皆非又是心痛她二人，忙让撩起她们裤管来查看。
“主子，皇上传召！”车外是江德全的声音。
皇上的马车，不但放着书案、睡塌，还有熏香、火盆，真正有如一个房间一般齐整。
皇帝本人正斜靠在塌上看书，脚上已经换上了新的袜子。知她进去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把那喝了吧”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她环顾一下，见桌上放着一只碗，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便走去端起来，一股温暖的姜汤香气扑鼻而来，她楞了一下，缓缓的喝了下去。
之后皇上便再无言语，她也无话可说，但也不敢随便离开，便默默的立于一边。直到腿酸痛无比，皇上仍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心里暗自诽议，也不知皇上看的什么书，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看他心无旁骛的样子，她想自己就是走了，恐怕他也不知道。
但她终是不敢，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坐了下来。
桌上有本本朝文人的杂记，她便拿了来看。直到困意袭来，她努力支撑，最终还是伏桌睡去。
光华帝终于抬起了头，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起身来到她的旁边，她俯在桌上睡的香甜，宁静的像是本来就属于这里。他静静的看着她，眼里交错着各种情绪。可惜他们的情绪都只能在各自不知的时候展露，她醒了会变的沉默戒备，而他也会收藏起眼中任何的情绪。
上一次恼她便没有带她去西京避暑,结果差点弄的天人永隔，让他几乎心胆俱裂！所以这次无论多么恼怒他也不愿放她独自在宫里。一路上虽然不闻不问，但只要她跟在他身边，他便觉得放心。
然而她又让他体验到了一次心胆俱裂。当江德全说她失踪了的时候，他震惊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吩咐下去，把地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出来！”他当时看来犹如一贯的淡定从容，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慌乱！即使面对赵祥的逼宫，赵礼的造反，他也从不曾如此不安！
他终无法坐在车里等待，他害怕她又一次从他身边逃走。上一次是两年，这一次他一天也不能允许！
江德全跟在他身后不停的在请求，但他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她！哪怕她不爱他，哪怕她不情愿，他不能没有她！
重又见她立于眼前，他几乎欢喜的抱住她，然而他提醒自己应该生气，至少应该假装震怒！然而他没有做到，这世上终于有了他赵祁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他看出她并不是蓄意逃跑，毕竟她还没有想要逃跑啊！
他这才听见江德全一直跟着他在说什么，也才惊觉自己竟然失态到没有穿鞋！
心里百转千回，却只有静静相对的片刻。
此刻他注视着她的睡颜，心里如水波一般柔软。伸出手，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她脸畔抚过，犹如一阵春风于心头吹过，他淡淡的笑了。没人可以想到光华帝也会露出这样的微笑，它犹如万仞冰峰上盛开的一朵绝世雪莲，而且是转瞬而逝的！
最终，他抱起她，将她放在了塌上。
仍然是马车摇摇晃晃的感觉，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她睁开眼睛，却看见了满眼的明黄。明黄的帷帐，明黄的垂苏，明黄的轻纱，明黄的锦被。她腾的一下惊坐起身！这是皇上的御塌！
她怎么会睡在这里？
她低头看见自己衣衫整齐，这才略略的放了心。撩开帷帐，映入眼帘的是皇上的书案，他正面对着她坐在那里批阅奏折！她慌的手抖了一下，帷帐复又垂落，将她掩于其中。
她再没勇气撩开帷帐。
然而光华帝知道她醒了。只轻击了下手掌，宫女们便鱼贯而入，挑起了帷幔，跪在地上要伺候她梳洗。
这样暧昧的情形，让她慌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的剧烈。脸火辣辣的烧到了耳根！
“还是回我的车上梳洗吧。”她的声音低如蚊嘤。
光华帝仍是连头也不抬一下，道：“今日起便住在朕这里吧！”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惊的她瞪大了双眼！
“不可！”她惊道。
“朕说可便可，有何不可？”
“我并不是。。。”她看着一地跪着的宫女，终没有将话说完。
光华帝终于从奏折中抬起了脸，双眼如冰凌射来。然而语气却轻佻犹如玩笑：“那翎儿可是想要先得到御封？”
她轻咬了下唇，压抑住内心的波动。聪明如她，知道与一个君主辩驳毫无意义！而其实她知道与其周旋的方法，那就是冷漠以对。
于是她不再多说，只顺从的让宫女们为她梳洗。
片刻后，紫鸾捧着她的妆咎进来为她梳头。
她可以从铜镜里看见紫鸾欣喜的神色，以及那镜中一角折射出的另一张注视着她的面孔。
她的目光在镜中与他的对视，他放下手中笔，起身走了过来。宫人们纷纷急退而出！
“朕这一生，只在清晨看见过一个女人梳妆”他立于她身后，神思微有恍惚。
她知道那是郝皇后。
果然他道：“那是朕大婚的第二天！朕睁开眼看见云葭坐在窗前梳妆。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宁静。”他顿了顿又道，“那时朕还是个少年！”这也是他在郝氏倒台之后还一直没有废去郝皇后的唯一原因，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她惊讶于他会和她说这些！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但眼中到底流露出了柔软。他执起她一缕发丝慢道：“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竟然还看过这样的闲书,知道这样风流闲散的诗句!
其实这是她向往的生活，她也曾经幻想着能和知心之人过这般缱绻的日子。
然而她怎敢将眼前人幻想成可以与她过如此生活之人？！
“皇上您如何有这么懒散的想法？”
“皇上也是人，也想过过那神仙般的闲散日子！”他仍然有些出神，“这是朕年少时看过的一句话那时朕便想几时朕也可以过过这样的日子呢？”
她无语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