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卧看雨骤风狂(1 / 1)
乌云密密聚集,渐渐遮挡了火辣的太阳。一片风暴来临前的晕暗。
未央宫里静如止水,自上官雁翎醒过来之后,这里就静了下来。皇上不再莅临,太医们也都撤走了。
她恹恹的倚靠在床头。青丝披垂,一身冰蚕丝的中衣,身上盖着夹纱被。
“九儿,把窗子打开”她轻声道。虽然放着好几缸的冰块,但这屋里仍然气闷的很。
“主子,外面就要下雨了。”九儿回道。
“打开吧。”
“是”九儿起身将糊着碧影纱的窗子推开,即刻一阵狂风扑卷进屋。屋内层层帏幔卷起,随风狂舞。
从她的角度可以直接看向窗外,“果然要下大雨了!九儿你叫个人拿上伞去迎一下公子。”
她说的是上官鹏,自她醒后皇帝让上官鹏日日进宫来陪她,想让亲人安慰于她。
“是。”九儿应声而去。
她失神的望着窗外,那晕黑一片里似有着疯狂,放纵和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闷雷滚滚,像千军万马冲锋前的嘶鸣,她不禁又回到了万马军中,自己一声令下,鼓炮齐鸣,如雨的翎箭铺天盖地而出。
当时她的胸中豪情万丈,又充满了悲悯。却从没有想到过“失败”。如果失败自己会怎样?马革裹尸?亦或埋没在黄土之中?
她两上战场,却从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些问题,因为每一次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她考虑这些。那么甄昭远呢,有没有考虑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谈论过这个问题。此刻她不禁在想,他在临去的那一刻是怎样的想法。那个对一切都似尽在掌握,又似对一切都淡定了悟的男人,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是无法掌握的无奈凄凉,还是仍旧淡定了悟呢?
最后见到的他,一身青衣,独立于土坡之上,目送她的马车渐行渐远。她也一直在帘内默默的看着他,但始终没有掀起帘子,因为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一面帘子,他们之间阁着的东西她没有办法掀开!
那一抹青色的身影难道就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回忆?
正楞楞的想的出神,门外内监回话:“公子到了。”
她回过神来,上官鹏一掀门帘进来了。
只见他肩头尽湿了,她才惊觉原来外面早已落下雨来。
“多亏妹妹仔细,否则愚兄可就狼狈了。”上官鹏笑道。
她见到兄长,心情明显好转。让他在床前坐下。
“妹妹可好些了?”上官鹏关切的问,“父亲每日在府里很是担忧呢。”
“不碍了,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养养也就好了。哥哥你回去千万安慰父亲。”她急道。
“你啊,”上官鹏欲言又止,“知道自己的毛病,还不知道保养。”
她淡淡一笑,心里觉得这话似听着耳熟。仔细一想竟是皇上当年说的。
“甄帅。。。”上官鹏瞧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一个军人战死沙场是他的光荣!”
上官鹏来了几日都不敢提起甄昭远的事情,今日见她气□□绪皆是好转,才终于将这话说出来。但又觉得自己莽撞,一路注意着她的脸色。
她心里有所触动,但面上却宁静浅笑:“哥哥放心,我自是已经想通了。”
“那日于生死之间见到母亲,她与我说,‘挂在悬崖边的人,放手自是比继续抓住要难。’所以翎儿从此后再不轻生。”
上官鹏听了点头道:“这才不愧我上官家的女子!”
忽然又笑道:“你知你不死,又救得多少人命啊?”
她颇为不解。
“太医院那些人就快给你立长生牌位了。当日皇上震怒,说你若去了,让他们全部陪葬!”
上官鹏说笑,心里想起那日见到皇上守在妹妹床前的样子。甄昭远早就将妹妹与皇上之间的纠结告知了父亲和他。他们自是赞成她远走高飞的。谁会希望自家女儿到那暗无天日的后宫中去?让她去和万千女子分享一个丈夫?让她去陪伴一个天下最无情甚至是最残酷的人?可是当今圣上非等闲之人,妹妹最终还是没能逃过。
父亲和他不是不担心的,尤其知道她一颗心只在甄昭远的身上。如此情况皇上早晚难容,到时只怕命悬一线!
可那日见到皇上如斯情景,他们不禁都有些动容!
听上官鹏这话,她又想起那日混混沌沌之中仿似听到的那句话:“你若去了,这若大的天下,漫长的人生,要朕如何走下去”
她一直在想那是不是一个梦?又或者是她的一个幻觉。
她不愿再去想。于是问道:“甄帅既。。。那皇上派了谁去替帅位?怎不是兄长?”上官鹏曾是征北军元帅,如今最佳人选理应是他!
“皇上无心再战,此战耗时长久,又要两易主帅。因而皇上已下令我军退守漠青砂。”
“啊?”她不是不惊讶的。皇上筹备已久,且之前一路大捷,怎如此就放弃了到手的战果?
“众将揣测,可能皇上痛失爱将,有些无心无力了吧。”
这可不是她所了解的皇上呢,虽说皇上素来爱重甄昭远,连明知是他放走的自己,也终睁只眼闭只眼。但皇上从来不是个轻言放弃之人啊。
他见她面有疑色,说道:“其实,愚兄也有一事有点糊涂。”
她看他不往下说,于是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殿的侍从们都悄声的退了出去。
上官鹏这才接着说:“皇上派了刘大洪去守漠青砂!”
她想了一下,刘大洪正是德妃族亲。
“那又有何不妥?”她问。
上官鹏道:“妹妹你离京已久,自是不知。
那刘大洪原是平王一党中坚力量。平王做乱之始皇上故不发兵,借以试探众臣。京中平王党都有所动作,却独这刘大洪不哼不哈,现出了犹豫之势。皇上于是派德妃亲自劝说,那刘大洪终被说动,于是临阵倒戈,这才是平王败落之始!
平王之乱以后,论功行赏,刘大洪头功一件,被御封为“护国侯”。地位荣耀直要盖过“镇国公”去。
可是愚兄这几年观察着隐隐觉的皇上对刘大洪面上是宠爱信任,心里却只怕是讨厌他这样的小人。
如今派国之重臣“护国侯”去守新征回来的漠青砂,看似合情合礼,又体现出皇上对“护国候”的充分信任。
只是。。。”
上官鹏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只是,如今和大瓦是咬边之势,即使皇上罢战,那呼伦却未必肯罢手,那这“护国候”岂不又要立新功?皇上只怕是不愿意看到他再坐大自己声势的。
皇上如果是还要打,刘大洪就是主帅了,那势必也是要立功的。愚兄左思又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一定要让刘大洪捡这战功呢!”
屋外雨越下越大,雷声再不沉闷呜咽,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天空,在空中炸裂爆响!
上官雁翎沉默良久,皇上心机深沉,恐怕这时满朝的文武大臣们都在家猜呢。只怕刘大洪也不是个傻子,也正在家琢磨呢。”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她猛然一惊!
“兄长,这两天‘镇国公’府如何?”她问道。
上官鹏未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楞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去国公府上吊唁之时,府上一片哀鸣,国公据说哀伤过度,卧病在床。”
“哦,倒是合情合理。”她沉吟着,喃喃自语。
随即又问:“那父亲呢,他又是何态度?”
“父亲?父亲自大赦后再不问世事,他没说什么,只是说身体不适没有去甄府。”上官鹏不知她什么意思,有点疑惑。
上官雁翎也满脸迷惑,似不能肯定什么。
“不过,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从甄府回去,父亲也似你一般问过‘镇国公’府里怎样了。”他当时只以为父亲随口一问,也觉得正常,就没有多想。如今见妹妹也这么问,遂觉有些奇怪。
上官雁翎此刻已茅塞顿开,笑道:“父亲征战一生,果然还是比我们要老辣啊!”
一句话说的上官鹏不解,又见她似十分高兴,一扫刚才脸上颓色,于是更加疑惑。
“皇上当然要打,只是这主帅嘛,恐怕不是刘大洪!他只是皇上送去的垫背而已。”她低声说。
“那是。。。”上官鹏惊道。
上官雁翎摇摇头,低叹道:“皇上忍了刘大洪许久,如今才发作,已是非常人所能及了。只是这‘护国候’终是要‘护国而亡’了!”
上官鹏琢磨良久,眼光一闪:“难道。。。!!”
上官鹏又和上官雁翎闲话了一会儿,眼见到晚膳时间,于是便告退而去。
紫鸾亲自捧来晚膳,仍旧用小炕桌摆到她的面前。
她看了一眼,有些奇怪。
她自病后,不思饮食。初时还勉强吃点,却觉非常难受,久而便不再下箸。
紫鸾她们见她不吃,便让人变了花样的做了吃食来。顿顿皆是珍馐佳肴,精美绝伦,花样百出。只希望她能吃一点,她却仍难有食欲。
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只有一碟豆干,一碟野菜和一个小蒸屉。
“咦?”她再细看时竟然有了一丝疑惑。
仿佛不可置信般,她提起一旁的金丝楠木箸,夹了一点入口。
竟然真的是!
她惊讶的看紫鸾,刚想问道:“这。。。”
一个小宫女悄声走到紫鸾身边耳语了一句,紫鸾诧异的喃喃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转而见她看着她,忙回道:“皇上差了江公公来问您进食情况。”
她长叹一声,心有所觉,于是道:“请他进来吧。”
江德全躬着身子进来:“江德全给主子请安!”
“江公公,这是?”她指着桌上菜肴问道。
这是她家乡特有的豆干和野菜!如今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她面前!
“主子您这几日不思饮食,皇上急坏了,打发人四处问您的喜好。可是老将军和少将军都不知道。九儿姑娘说的几个,我们都做过了,只是也不见主子动筷子。皇上就差人去了您以前住的‘清水庵’去问。您的一个师姐记得您喜欢吃这几样。于是皇上就让人快马加急送进了宫里,今日刚到。御膳房做好就马上给您送来了。”江德全款款道来。
如此大费周折!她有些怔忪。
又指着那小蒸屉问:“这又是什么?”
江德全却不回答,只含笑望着她。一旁的紫鸾伸手揭开了蒸屉。
“啊!”这一次她完全楞住!
那蒸笼里蒸着的竟然是——枣泥核桃糕!
有泪默默涌入眼底,如果说前两道菜,不过是以前庵里没什么好吃的,不得不吃而已。其实谈不上特别喜爱。但这枣泥核桃糕,却是她真真实实最爱吃的!她爱吃,因为每次母亲去看她,都会亲手做了带给她。那特有的香气代表母亲!
她缓缓咬了一口那热腾腾,松软软,香气馥郁的核桃糕,眼里的泪终于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