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冬天是农民最清闲的时候，妇女到一起扯一些无聊的话题，无怪乎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男人就东家一伙，西家一堆的聚众赌博。那时，我就很少看到爸爸的身影了，有时一连几天看不到他。当时流行的一种赌博－－推‘牌九’，每张赌桌四个人，一个人做庄，一个上家，一个下家和一个对家。每个人手里四张牌，亮牌时放在前边两张牌，后边两张牌，看谁的牌大，庄赢赢三家。赌注随意下，可大可小，大的可以让人在顷刻之间倾家荡产。放牌局的人家每局都要抽红，平心赏，谁赢了谁就掏赏钱。赌博的人越赌越心急，赢钱的人想赢得更多，输钱的人想翻本。可是，到头来只有越陷越深，越赌越输，越输越急，输急了丧失理智与人性，好像魔鬼附身一样丧心病狂，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有人给钱让他去杀他的老子，他都会毫不犹豫。
我的同学英家就放赌局，不但放赌局，他们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是赌徒。他家的人非常的能干，但是，他们把一年几乎所有的收入在冬季很短时间里都赌掉，然后，在来年再拼命地赚钱。英的小叔叔，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里，英的爷爷赌输了钱，没钱给人家，就把英的叔叔从炕里拽过来，摔在炕沿上，摔死了。英的奶奶为此疯疯癫癫的直到死，还到处找她的叔叔。
英的家里一到农闲的时候就摆赌局，满屋子乌烟瘴气，人们在烟雾中大声的喧哗，间或夹杂着洗牌的噼里啪啦声，看热闹的人把牌局围个水泄不通。有人挤不上牌桌，就在外面急得直嚷嚷，要挂一挡，也想赚个外快，但是一会功夫，囊中被洗劫一空，仍恋恋不舍的退到一边，贪婪的看着牌桌的继续。
这时我的爸爸必在其中，有时做庄，有时跟风。但是，输多赢少，输了就和身边的人借钱，借给他钱的人通常先记账，到年底队里开支的时候，人家直接把钱开走了。所以，我们家辛辛苦苦劳累一年的收入全部还了赌账还不够，来年继续还旧账外加新账。每年队里开支，我们家没有看到一分钱的现金还不算，外加妈妈养的两头大肥猪也要还赌债。
有一次，爸爸两天两夜没有回家，家里没有劈柴烧炕了，哥哥们那时年纪还小，劈不开木头，屋里冷得出气都能看到，水缸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妈妈拿刀砍了好一会也没砍开，就去大井想打点水回来做饭。我们家右边就是一口大井，井口开的很大，井下的四周用山石垒砌，井沿用圆木交叉钉成。夏天雨季的时候，伸手就可以碰到水面，冬天井边的冰凌冻得有一尺厚，井沿在冰面以下。每天早上挑水的时候，先要把冰凌砍一砍，砍出一块能站住脚的地方，然后才能打水。妈妈瘦弱的身躯怎么能做得了这些活呢？妈妈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出去找爸爸了。
妈妈一踏进英家的房门，被一股浓烈的旱烟味呛得一阵剧烈地咳嗽，好一阵才止住咳。妈妈拨开围观的人，看到爸爸的赌心正浓，眉头紧锁，嘴角扭动着，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贪婪的盯着手里的四张牌。妈妈看到爸爸那种神情，气得血往上涌，二话没说，上前一把就把牌桌掀翻了。爸爸先是一惊，随后，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喷出两股凶光，上前一脚踹在妈妈胸口上，把妈妈踹倒在地。妈妈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灰白，倒在地上差一点背过气，好一会都没爬起来。爸爸还要上前打妈妈，被几个人挡住了，另外几个人把妈妈从地上扶起来。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咬住嘴麕，含着泪，推开人群，打开门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牌局被妈妈搅了，赌牌的人觉得再玩下去没意思，收起自己的钱悄没声息的回家了，有几个人劝爸爸赶紧回家，回家后不要再和妈妈吵架。村里和我们家有来往的人家，都知道爸爸和妈妈经常吵架，知道我们家暴风雨又要来临了。
妈妈回家一直没有哭，脸色非常苍白，一副木然的表情，一句话也不说。爸爸回来劈了一堆柴，又把水缸挑满。妈妈给我们做完饭，让我们先吃，她就开门出去了，过了好久，不见妈妈回来，我就出去找，拐过房头就看到妈妈扶着墙，背对着我，肩膀在抽动。
“妈妈，回家吃饭吧，饭要凉了！”我走到妈妈的面前。妈妈没有说话，仍背对着我。
“妈妈，回家吧，外边太冷了！”我不知跟妈妈说什么，只觉得很害怕。妈妈还是什么也没说，又过了一会，妈妈转过身来，默默的往家走。借着雪光我看到妈妈的双眼有些红肿，好像刚刚哭过。回到家里，妈妈就上炕躺下了，我给妈妈拿了被子盖在身上，我看到妈妈的双眼肿得像樱桃。
第二天是腊月十八，寒冬腊月，数九严寒是冬季最寒冷的一段日子。铅灰色的天空中盘旋着几只乌鸦，好像在寻找一处温暖一点的落脚点；几只麻雀蹲在门前的电线上，缩着头，互相挤在一起；两只老母鸡相互依偎着蹲在角落处，把头缩在羽毛里。远处也是浅灰色的，有几家的烟囱冒的也是铅灰色的烟，原野被厚厚的铅灰色笼罩着，又要下雪了！
妈妈走了，去了舅姥爷家。舅姥爷和舅姥姥看到妈妈快到年根底下去他们家，就知道一定是又和爸爸吵架了，再看到妈妈毫无血色的脸，什么也不用问了，让妈妈先住下。舅姥姥是一个非常慈祥的老太太，她虽然不是妈妈的亲舅妈，但是待妈妈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妈妈到舅姥爷家就病倒了，舅姥姥一边慢慢开导妈妈，一边悉心照顾妈妈的病体，给妈妈煎药，做妈妈爱吃的饭菜，妈妈病得很重，在舅姥爷家住了半年，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妈妈的病才有一点起色。
那年的春节是我记忆中最不愿回忆的一个节日，但是却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节日。第二年爸爸和妈妈闹离婚，那个年代离婚率很低，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是不会离婚的，我的父母尽管闹得很厉害，最终还是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