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1 / 1)
不知为什么,经过昨天知晓步夫人暗害韩素的事,再加上被步芳冤枉与凤远兮有染的事,步惊艳胸腔里就如积聚了一股又闷又浊的乌气,左冲右突地,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在此夜阑人静之时,竟有一种急须向人倾诉的欲望,面对不懂事的凤九,她毫不设防的将心中所想统统都倒了出来。
“阿九,你知道吗?原来我的娘亲并非无故病逝,她是一个与世无争只想好好与丈夫生活在一起的单纯女人,没有更多的奢望,以她最柔婉的方式对待丈夫的每一个家人,可是逆来顺受、宽容忍让并没给她带来好运,最后,她依然死在了丈夫的另一个女人手里……”
她飘渺的语声让人感觉有些虚无起来,凤九忍不住用五指插jing她头发里,真实的感受她的存在,“你的娘亲是不是步相爷的二夫人?”
如果是别人,定然不知他问的什么,而步惊艳却明白,她微微有些怅惘道:“我娘亲当然是步相爷的二夫人,能娶到她,是我爹一生最大的荣幸,可是他却不懂珍惜,眼睁睁看着大娘将我娘就那样给害死了,像他这种无心的男人,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娘去爱?”
凤九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暗哑的低声道:“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是爱上一个人,却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是真正爱了,无论他是贫穷,是丑陋,是恶劣,都不会嫌弃,会毫无保留的去爱,会献出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虽然你说得没错,可是,在这个女子毫无社会地位的世界里,始终都是女子没有保留的对待男子,何来男人如此对待自己的女人过?”此时步惊艳因为心有所感,竟没察觉到他清晰说话时的异样,她不自觉偎进他怀里,听着他渐渐加快的心跳,幽幽道:“从来男人爱女人,追求身体上的愉悦要比精神上的愉悦要浓烈得多;而女子爱一个人,几乎是不计较得失的从心到身去爱。想想我姐姐昨晚完全不相信我,却愿意相信从凤远兮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可是,像凤远兮那样心如铁的男人,面对真心爱她的妻子,却吝啬得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她的语气里微带自嘲,低喃道:“想来还真是讽刺,我想解释,她不愿意听,她想听解释的人却不愿意解释,原来,爱情可以蒙蔽女人的眼睛,爱情在女人心目中比亲情还重要,她可以为了爱情不顾性命,可以卑微得连自尊都不想要……”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就没了声息,能说出心头的郁结,仿佛让她骤然轻松。
黑暗里,凤九用指尖抚摸着脸颊,却发现她眼底的湿润,他细细用指腹为她轻轻擦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她把亲情是看得如此之重,当她认为最重视的人并没回以她同等的想法时,她心底的失望才令她感到心灰,以至于现在像只受伤的小兽般窝在他怀里,黯然神伤。
其实在他的世界里,亲情就好比是毒药,血缘越亲,毒性越烈,被伤得就会越彻底。她现在还会被这些事所伤,说明她的世界曾经还很干净,要知道,那种没有经过大风大雨洗礼过的干净,并不是真正的干净,只有让她真正经历过,她才能以另一种平和的心态来坚强对待人生旅程里将要发生的每一件事。
他轻叹一声,做人太辛苦,七情六欲,爱恨纠缠,像是极苦的茶汤喝下去,说不出的感觉。
他感受着她渐倾平稳的气息,强抑住心头的火热,忍不住小心地吻上她的温润……
步惊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才朦朦亮,窝在被窝里那种暖意让她几乎不想起床,又稍闭了一会眼,才轻轻将凤九揽住她腰身的手挪开,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凤九一般是快到辰时的时候出门,也不知他在皇宫里读书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正好,今天写个东西让他带上,务必要让他交到皇上手里。
休息了一晚,心中的郁结淡去了不少,但清明的神智并不能压抑住她的愤怒。
点灯,铺纸,磨墨。
她提起毛笔,就着青烟袅袅的灯光,在纸页上凝眉而书,稍倾,上面已洋洋洒洒写满一整篇,终于,她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再细细审查一遍有没有错漏处。
“阿步,这么早,你在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凤九已醒来,他惺忪地眯着他的桃花眼,像只慵懒的猫儿般,抱着被子微微侧目看她。
“醒了就起来。”步惊艳将写满字的纸折好放进桌上的牛皮信封里,“你今天还会去皇宫读书吧。”
“不去。”一说到读书,凤九就很没劲地趴倒,“母妃让你搬到这么个破地方来,真的让我没心情读书。”说到这里,他忽然眼前一亮,又抬起头来提议道:“阿步,既然你也不喜欢这里,不如我们搬回我的秦王府去吧,那里虽然人少一点,可是也免了母妃老在耳旁絮絮叨叨,你说怎么样?”
这个建议确实很不错,既然有自己的府邸,又何必在这里寄人篱下,老看人脸色?经过这么多一连串事件,她终于发现,古代媳妇的地位在婆婆眼里都低得要命,往往婆婆一般都不会把媳妇当人看,处处要看其脸色,受其压制,很是窝火。
虽然她准备在年前就走,但是像卢太妃这样无理也要占三分赢份的婆婆,让人一天都受不了。
想是这样想,却不敢把这事答应下来,凤九毕竟是个有病的傻子,若搬回了秦王府,等她走后,他岂非又孤零零一个人?他本对她已经产生依赖,怕到时候没有人劝慰陪伴他,若引发了他的病,叫她如何心安?
她笑了笑,自然不会答应他,模棱两可道:“搬回秦王府其实也不错,不过今天不行,而且你今天一定要去读书。”
凤九不高兴道:“为什么不行?等下宫里来人了,我就说我头痛,把他们打发回去就没事了。”
步惊艳把封好的信丢在桌上,边打散了头发坐下梳头,“今天阿九必须要帮我一个忙。我刚才写好了一封信,你等下进宫后,要想办法把它交给皇上。”
凤九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信要直接交给皇上?”
步惊艳看他一眼,故意吓唬他,“很重要的信,如果你今天不帮我,不仅我们回不了秦王府,我还当不成你的王妃。”
凤九果然变了脸色,一骨碌坐起来,“我去我去,不过我去后你可别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等下又说我没陪你玩。”
谁要他陪她玩?步惊艳好笑,他一个傻子,除了胡闹,又会玩什么?
两人有说有笑的吃了早饭,等到有人来把凤九接走后,步惊艳交待好朱莲几人一些事,便与石梅着了一身简便的装束悄然走侧门出了王府。
此时此刻,东林一幢占地宽广的红墙碧瓦的祖屋里,密密麻麻坐着三十多人,有的瘦,有的胖,有的老,有的少,不论他们做何打扮,眉眼间都难掩其尾大不掉的江湖气息,他们歪歪斜斜的坐在那里,毫无礼仪可言。
在堂屋首座上,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人正从容的坐在那里喝茶。
他正是此次通过王妈妈授意掌管清风楼的管事司徒方,只见他蓄着三寸短须,一身栗色衣袍,看不出如何华贵,却自有一股悠然之气。
他慢慢端茶轻啜,精厉的目光不时望向大门口,再看看屋里这些没规没矩的大老爷们。其实他在这里呆了不少年,刚来的时候,是同步玉公子一起买下这间祖屋的,买下的原因的,主要是看其占地面积很大,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二十多排房子,足够很多人住下。
现在,这间祖屋由于年代久远,虽然买下后修缮得当,但是仍有破败之处,不过做为一个收留百十个江湖人的落脚点,已是富华得绰绰有余,这些亡命江湖的人并不过多的贪图享受,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安身的地方。
在这里颓废吃闲饭了好几年,百十来号人整天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人的壮志差不多都快被消磨怡尽。听说步二小姐执了玄月令要让他们有事可做,这些江湖人自然是不屑,一个千金,又能有什么好事让他们做?若是让他们去充当别人的打手护院,那是不干的,希望她来耍过她的千金小姐威风后马上就走,别再来扰他们这些大爷们的清静。
当步惊艳和石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场面。
而她和石梅的到来,也并未让这些人抬起多高的兴致,只是略略正了正身子,用眼角瞟着这位容貌平凡不过的二小姐。
石梅想出言喝斥他们,步惊艳暗自拉住她,初来乍到想让这些自高自大贯了的江湖人士看得起她一个小女子,绝对不能来硬的,他们需要的是看到实际的东西。
她眼睛四下一扫,便朝司徒方走去,顺便在他对面的檀木大椅上坐下,抿唇与他对视,“请问阁下是否吟风先生司徒方?”
司徒方没料到步惊艳面对一屋对她冷冷相望的爷们还能面不改色,心里暗自赞许,“正是在下。”
步惊艳点头,“那好,既然清风楼准备交手与吟风先打执权管理,那么从今日起,我的一切命令只向先生下达,能不能管束得住下面的人将任务完成,就看吟风先生有没有那个魄力,对不对得住我哥这些年对您的知遇之恩。”
闻此言,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步二小姐一来,根本就不与他们说话,直接以一个高位者的姿态坐在了司徒方的对面,而她的话,自然也点出了步玉闲养他们的事实,做为一个男人,就算脸皮再厚,在一个小女子面子,也忍不住感到羞愧。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司徒方脸色一滞,是他落于下乘了,他立即起身长揖到地,朗声道:“在下惭愧,望二小姐见谅。”
步惊艳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道:“为了我们在坐各位兄弟的将来,吟风先生需要的不是惭愧,而是应该要坐下来平心静气听我的安排。”
司徒方一改轻视之色,正色道:“二小姐有何指教,但说无妨,我等都洗耳恭听。”
有人立刻为她奉上一杯热茶,步惊艳浅浅地喝了一口,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温和而淡定,却仍显得有些距离,眼波在堂下众人脸上流转,徐徐说道:“大家都是爽快人,我也不转弯抹角。据我所知,住在这个祖屋的,大约有百来号人吧,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如此多的人每日吃的喝的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待有人回答,已神色冷凝地站起来,大声道:“靠的是女人。”
在坐的这些人何尝不知道,但尽管心知肚明,到刚才打止都不曾有一个人当面指出来过。当初步玉公子留揽他们的时候,是承诺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让他们衣食无忧,唯一的条件就是将来听从玄月令主人下达的命令。如今玄月令主人站在面前,他们却因为习以为常的惰性忘了该履行的承诺,这岂是步玉公子留下他们的初衷?而且靠着一群女人的皮肉钱养着,每当夜深人静想起江湖风光岁月的时候,他们做为男儿那颗高傲的心又何曾没有羞愧过?
“看在坐的各位都不是没有血性的男儿,又怎会甘心于被一群女人所养?你们虽然被江湖门派所弃绝,常言道,江湖人,江湖老,难道你们希望以后的一生就在这里默默无闻毫无作为的葬送掉?”
看着堂下渐涨红了的一张张脸,步惊艳微微叹息:“相信不是这样,所以我今天就来了,给你们指出一条能让你们活得有男儿尊严的路。”
司徒方忙沉声道:“不知二小姐有何高见,请言明。”
“很简单,就是让大家走出这个家门,外面海阔天空,任你们发挥自己所长,让大家以后的日子过得更有意义!”
她的这些话,终于激起堂下一个青壮年的共鸣,他当下就站起来大声道:“我们谁也不愿吃软饭,只要二小姐能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我们一定遵从!”
他一开言,就有人三三两两站起附和,打破了冷场,气氛渐渐激昂起来。
步惊艳一挥手,全场立即安静下来,“好!只要众位弟兄有这个心,那么我发誓,绝不会把你们往歪路上指,就算离了江湖,我也要让大家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
下面的人被她略带狂傲的话惊住,过了一会,有人试探着问道:“二小姐想叫我们做什么?”
步惊艳淡淡道:“自己做生意,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
她的话顿时引起堂下的人议论纷纷,做生意赚钱,绝不是他们所擅长。
这时司徒方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从案几上将王妈妈让他交给步惊艳的市场调查递给她,“王妈妈认为赚钱的行当都在里面,请二小姐过目。”
步惊艳略略看了一遍,无非都是些青楼钱庄赌场之类的,虽然青楼赌场很适合这些江湖人来涉猎,不过终究是些旁门左道,而她想赚的,就是富人们的钱,当然还有四通八达的消息来源。将来如果要想闯出步守城的势力,这些生意就会有局限性。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你们听完我一番分析后还持有怀疑,我绝不勉强大家去做。”她喝了一口茶,抬首沉声道:“现在赵国和我们大夏虽然表面上在边境上打打闹闹,其实都是假像,早闻赵国公主会来和亲,就这点来看,赵夏两国始终都将是亲家,是和好的对象,所以停止了半年之久的边贸马上就会开通。为了保证我们的消息流通性,我们不如在官府还没发出通文的时候,就先把大夏这边的皮毛和人参等一些珍贵东西收购起来,然后在等和亲成功两国息战后,马上把这些东西运往赵国,如此一来就可赚得一笔丰厚的收入。北货南运,南货北调,遵从这个道理,我们同时再把赵国名贵的丝茶运过来,既省了舟车费,同时等于就赚了双倍的钱。”
她见堂下的人瞪大了眼听得津津有味,又接着说道:“再就是找一些人从现在开始就在各大绸庄大量收购上好绸缎,渐渐让市场上断货,再等两个月,差不多就是过年的时候,别家没有货源,我们几乎就处于垄断阶段,这样一来,绸缎市场的价格便任我们操控,能穿得起绫罗绸缎的都是京都里的有钱人,能赚他们的钱,到时候我们绝不手软。”
此言一出,司徒方的双眼顿时暴涨出寸精光!
这种垄断市场的手段以前在家族的时候常听族长提到过,却常常因为资金不足而达不到预想的结果,而且风险大,如果照二小姐如此大口气的话语,钱又从何而来。
步惊艳把他的疑虑看在眼里,却没解释,仍继续说道:“像这样的生意,我们不仅要在大夏做,更要做到其他国家去,越是熟悉当地的行情,就越能为我们越南闯北打下坚固的基础。想必现在大家都明白,大夏现在三股势力暗地汹涌,若起内乱,遭殃的就是我们百姓,所以这里绝非乐土,等我们赚得足够的钱,找到一处清平的世外桃源,带着我们的家小,一起共享天年,那才不枉在这世间走了一遭!”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亦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如今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原因,抛家弃子,有家归不得,而步惊艳最后说出的话,正道出了他们的痛楚。在如此美好的憧憬下,如果他们都不动心,不为自己的将来搏一搏,后悔的,将是终生。
“二小姐所说的这些,果然是极为有道理,我等在此大为叹服,众位兄弟,从今日起,我们全都以二小姐马首是瞻仰!”
步惊艳得到他们的高亢的认可,便不再多言,淡淡一笑,坐回椅里,让石梅满了茶,缓缓道:“既然大家认了我这个玄月令主,我就是清风楼的一份子,为大家出力,理所当然。关于大笔资金的事,你们都不必担心,不出几日,必定全数到位,到时候只要大家出大力气就是。”
此一番话,可说是为那些人打下了一剂强心针,在她垂下眼帘后,人渐渐散去了,只剩司徒方仍站在原地,带着尊敬的神色道:“还有一事向二小姐禀报,我们上次已经查到,那些难民并不是本地人士,他们以前是北部以外辽口住鹿儿岛的,听说是当初抵御北方各部时一个什么王爷逃到那里后,他把他们带到京都的。”
“出兵北部的王爷?”步惊艳一惊,那不就是凤远兮?她眉一皱,“他们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京都来?”
“听里面几个老人说,他们本也是大夏人士,当年黄贤大将军带着他们攻打卡什全军覆没后,他们就逃到了鹿儿岛,几十年来,也渐渐发展成一个铁骑部队,那位王爷过去后,黄贤将军便将这支部队交到他手里,只不过条件就是把这些曾经跟着他的老部下带回大夏安抚。”
说完这段话,步惊艳无意识的轻敲茶几,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她真不知该怎么形容凤远兮,他答应了别人照顾这些老小,他做到了吗?让他们居无定所,衣食无聊,就是他的安抚?
想必他在鹿儿岛接受了别人的馈赠,根本就没准备上报朝廷,那么不如从这个地方做起,再给他致命一击。
她冷笑着,心里业已有了一个重创他的腹稿。
于是,在她的安排下,当天晚上,宰相府后院忽然着火,火势滔天,尽管扑得及时,也烧去了三栋房子,且一个疯妇和两个家奴被烧死。
也就在那几天,五里坡那边突然来了许多工匠,为那里的难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搭起了一排排紧实的窝棚,五里坡的老少皆跪地高呼活菩萨。后来,几个经常来为他们施粥的人还和颜悦色的把里面的的小孩带到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学习各种技艺,于是所有人无不对他们口中的二小姐感恩戴德、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