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灰（1 / 1）
随着这一声尖利而又高亢的叫声，凤远兮和步惊艳两人都呆住了，同时回头，只见两个丫环提着灯笼缓缓从东面的一条小径上行来，她们后面相携走来了，正是卢太妃和步芳。
卢太妃边走身体边气得直抖，抬起指尖颤声道：“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以后叫我这张脸往哪里放啊……”
此时步芳洁白的面容在飘摇的灯火中是凄美的，她平日柔顺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和震惊。她一步一软的想向两人走去，结果却被地上一根细枝一绊，她竟然跌倒在地上，任凭她如何用力，都爬不起来。
“姐。”见她失魂落魄地跌倒，步惊艳和凤远兮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同时推开对方，步惊艳狠狠地瞪了凤远兮一眼，便焦急地朝步芳奔去，“姐，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和姐夫没什么，你听我解释。”
她伸出手去扶步芳，步芳眼眸里盈满泪水，看也不看她一眼，低头哭道：“我没想到，原来是你……是我的亲妹妹在勾引我的丈夫……原来你一直都没有忘记他……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答应嫁给他，难道是嫌位份低……如果你嫌低，可以告诉姐姐，姐姐可以把正妃之位让给你，自小以来，你要什么东西姐姐没让给你……为什么这一次要如此羞辱我……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步惊艳伸着手僵在了那里，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成这样。
她明明是来抓奸的，为什么会成了被抓的那一个？
明明她是好心，为什么会变成坏事？
刚才这么多人都看见她和凤远兮搂在一起，她现在就是身上长满嘴，也说不清，因为，所有人都相信眼见为实。
而唯一能解释这个误会的，自然只有凤远兮和刚才跑掉的那个女人，但是既然凤远兮不愿她被发现，自然就要把这盆脏水泼在她身上。
那她该怎么办？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可以嫖，可以抢，可以偷，他们这样的事干得越多，会认为越有面子；而女人，只要随便加上一个淫乱罪，几乎就毁灭了整个一生。
她直起身子，并不带多大期望地回头看凤远兮，凤远兮幽深的眼瞳在夜色更是见不到一丝光亮，他紧抿着唇，与她对视了一眼，便冷漠的调开视线，朝地上的步芳走去，“王妃想得太多了，只是个误会，来，我扶你回去。”
听到他如此无力的解释，步惊艳就知自己已经被彻底戴上了勾引晋王的臭名。
步芳抬起泪流满面的小脸，像只受伤的小鹿般哀声哭问道：“误会？请王爷给我解释这个误会，如果眼睛看到的都不是事实，可以用嘴说，什么误会只要说清楚，就会真相大白，请你说，你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步芳以她从未有过的执拗幽怨地看着她的丈夫。
凤远兮眼里闪过不耐，“我不会解释，你信就信，不信就不信，随你怎么想，在这里这样哭闹，被许多人看着，是不是觉得很光彩？不是说很知书达理的么，难道这样就是？”
“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居然如此对你贤惠持家的王妃说话，自小就教你的孝义到哪里去了？”卢太妃听着实在忍无可忍，如此冷漠无情的男人，除了她的儿子，恐怕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训了他，扭头就对站在那里默然不语的步惊艳连斥带讽道：“好你个步二小姐，当初让你嫁给他，你偏要自抬身价，不爱来。结果说要嫁给傻凤九，还以为来了个什么好心的女人，原来不过是个借口！其目的还是想勾引已经成了你姐夫的远兮，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把你姐姐放到了哪里？难道你就不知道寡义廉耻怎么写？”
接着她又指着凤远兮，“怪不得你王妃好几个月肚子里都没动静，敢情你觉得偷她妹妹还比较来瘾是吧？从今日起，你哪里都不用去，就专在府里陪你的王妃，直到她怀上孩子为止，你想断了这根香火，还没有这个权利，我还没有死，这些事我还做得了主！”
“母妃。”凤远兮不悦地皱眉，想说点什么，却不料，坐在地上的步芳伤心欲绝地叫道：“不要说了，你们都不要说了，一切都是我不好，不如我死了来得干净……”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抽出凤远兮佩在腰间的剑，毫不犹豫地调转剑锋向她自己的腹部猛地刺了下去。凤远兮察觉她的动作大惊，翻腕一把握住剑柄，却仍迟了一步，只听扑的一声，锋利的剑尖已穿透衣服，刺进皮肉。
“天哪，王妃自杀了……”两个提灯笼的丫环惊呼着捂紧嘴，简直不敢相信平日温柔至极的晋王妃会刚烈到要抽刀自刎。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卢太妃赶紧扑过去要看，凤远兮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已经把剑抢过丢开，立即把她抱起向墨然居飞掠而去。
步惊艳无力地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捂住脸缓缓往下坐，步芳居然会采用如此激烈的举动来惩罚这个误会，而且真的只是一个误会。她宁愿伤害她自己，也不愿面对她自认为的丈夫的背叛，难道她已经爱凤远兮到不顾性命的地步？她究竟有多爱他？
两个丫环扶住两腿脚都吓得不灵便的卢太妃就要跟去，一转身，却看到一个红色身影飞奔而来，嘴里还不住嚷嚷道：“阿步……阿步……你在哪里？快出来呀……你别躲了……”
卢太妃看着那个傻子顿时来了怒火，待他跑近，大声喝道：“你还来找你的好王妃做什么？她做了不守妇德的事情，你明天就把她赶回去。”
“什么不守妇德，我才不要把她赶回去。”凤九似乎找了步惊艳很久，额上都有汗，他顶了卢太妃一句，眼睛仍四下光顾着，一下子看到坐在树下埋首膝间的女子，心里顿时若被利器划过般蓦然一紧，“哈，原来你这里，我找了好久。”
他跑到步惊艳面前，摇着她的肩，“喂，你低着头干嘛，为什么不理我？”
步惊艳缓缓抬起头，盯着他纯净无邪的眼瞳，勉强扯了个笑脸，轻道：“阿九，你相不相信我？”
凤九分明在她眼眸里看到了忧伤和绝望，这还是那个浅笑吟吟的女子么？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极是怜惜地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心湖里不禁泛起一圈圈涟漪，刚才因为回转得太迟那种莫名的焦虑霎时由指尖慢慢淡去，柔柔地化作春雨充满整个胸腔。
他对她微笑，极为单纯地说道：“我相信你，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步惊艳此时似乎极为依赖他掌心的温暖，伸手按住他的手掌，深深地呼吸着，笑了，“阿九，你真好。”
凤九将她圈在他怀中，步惊艳顺势轻轻靠在他胸怀里，静静享受着这温馨一刻，明天，或许就再难感受这份安宁。
还要对两人喝骂的卢太妃再一次被他们月下相拥的画面给震住，凤九，居然也会如此懂得体贴安慰人？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凤九双手一抄，已将步惊艳打横抱起，月下的少年露出唯美的笑，“这里太黑了，我们回去吧。”
步惊艳轻嗯一声，两人的背影在夜色里愈走愈远，渐渐消失……
看着所有人都已离去，楚云缓缓自暗中走出来，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逐渐自心底升起……
步芳受伤，此事在王府闹得沸沸扬扬，一些下人各自猜测，却得不到一个准确消息。他们自然不知道，那晚在卢太妃心目中认为最大的丑事，已经被她对所有知情的人全都下了死令，若谁敢出去，就乱棍打死，总算是把确切的消息封了起来。
她本来是没有这么好心的，当把前后利弊一分析，觉得还是如此做最好不过。
第一是看凤远兮似乎有了悔改之意，对受了伤的步芳嘘寒问暖，甚为体贴入微，冷漠的人似乎多了分柔情，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是理由一；第二是应步芳请求，她说她就这一个妹妹，自小没娘，她这个做姐姐的疏于管教，才导致如此，不能全怪她，于是求她再给妹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先别将此事张扬出去，此其二；第三，她怕真把步惊艳怎么了，凤九会胡天胡地的乱闹，那个小祖宗拗起来，没有谁能把他压制得住，而且也想趁此机会把玉夫人放出来再次掌管东院，免得她对她怨气冲天。
具于这三点，是以，整个王府表面上才那么风平浪静，但是实质上，她还要摆摆她的威风的。
就在事发第二天凤九读书去后，流云居的人就得到一个必须搬离的命令，并且特令步惊艳将掌管东院的所有钥匙和印鉴交给玉夫人。
来传达命令的是一个中年管事，他带的人已经一溜儿排开，气得石梅直跳脚，柳眉倒竖就要质问来人，步惊艳朝她摇摇头，将一大串钥匙和印鉴拿出来，整齐的摆到了桌面上。
接下来，中年管事也不客气，手一挥，下人们便开始把她的一应日常用品都迅速地搬到了东院靠近兽园最偏僻清冷的小庭院，看着东西渐渐搬得差不多，步惊艳才随恨恨然的石梅和扶着伤势仍未痊愈的阿紫走出流云居。才一出门，多日不见的玉夫人衣着光鲜的带着她的丫环迎面走来，一字排开，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哟，这不是石什么姐吗？今日包袱款款的想去哪里呀。”玉夫人身边的一个丫环早就得到玉夫人的授意，一见到主仆几人，立马皮笑肉不笑的讥讽起来。
石梅眼睛一瞪，抡起拳头凶巴巴地骂道：“哪里来的没眼色的贱婢，是不是哪根筋想断了。老娘的拳头正痒得没地方使，再敢说一句，叫她马上和我的拳头亲近亲近。”
玉夫人的三个丫环闻言，顿时缩了缩脖子。石梅近段时候在整个东院有名的恶婢，仗着有武功和王妃宠，平时凶得东院里没有不怕她的下人。积威之下，忽然见她又露出凶相，哪里还敢狐假虎威，赶紧当缩头乌龟去了。
“没用的东西。”玉夫人见她们一见石梅立即没了声势，忍不住开口低骂了声。本想还在如今突然落魄了的步惊艳面前趾高气昂的说几句，可是一瞅到她冷冰冰的眼睛，哪里还有底气，只得干笑着打招呼，“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了姐姐，是不是这就准备移居霜冷宛？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如果搬东西不方便，我再多安排几个人手。”
这只不过是她的客气话而已，多安排人手是多安排人手，无非是希望她马上搬走，免得她占了流云居这座主居心烦，上次不过进了她的寝房一下，后来居然还下令再不准她进去；还有阿珍的事，明明是她在搞鬼，自己却苦无证据，现在自己来了个咸鱼大翻身，看着她搬出流云居就忍不住想看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过好像被冷冰冰代替看不到了，倒是以后又可以随便出入那个傻子身边了，不失为一件好事……
步惊艳根本正眼都不给她一个，就旁若无人的直端端走了，留给她一个不屑的背影，气得玉夫人直跳脚。
霜冷宛真的很冷，是东院极北向西的地方，阴气湿气都重，而且还满院荒草，幸好搬过来的四个丫头除阿紫不能动外，都是勤快人，只半天时间，蛛网尘灰全被清扫干净，连院子里半人高的枯草也一并铲除了，整个院子里顿时焕然一新，有了副新人新气象的架势。
弄完这些，已是下午时分，依旧是朱莲和李爱用带来的菜蔬做了饭菜，待也在参加劳动的步惊艳把房间里布置好，便把饭菜端上桌来。
“大家都坐下吃吧。”步惊艳擦着手，脸上有了笑颜，“在这里，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上下之分。”
朱莲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丫头，她向来心直口快，这时候也忍不住拘谨道：“王妃先吃吧，我们还不饿。”
“一起座下。”步惊艳的语气是不容置疑，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后石梅首先拉开椅子道：“坐吧坐吧，王妃待我们像一家人，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互勉互励，把个小日子要过得红红火火，不给人笑话。”
得她一开了头，几个丫头顿时欢天喜地的入座，不管是不是一家人，首先王妃的关爱照顾就让她们很安心，尽管现在被搬到了偏院来，也没什么，王妃都能吃这个苦，她们又有何不能？
饭桌上，阿紫已经能自己拿筷子吃饭，步惊艳问道：“阿紫，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阿紫仍有些怯怯，朱莲忙接口道：“现在恢复得还不错，王妃看她面色是不是已经好很多？她伤口也结了痂，只要百日内不伤筋动骨，应该可以完全复原。”
“谢谢王妃把阿紫的伤还放在心上，阿紫无以为报，日后只要王妃吩咐一声，阿紫就是赴汤蹈火也绝不迟疑……”阿紫放下筷子，就要跪下去给步惊艳磕头，石梅一把拦住她，责备道：“阿紫，早给你说了王妃不拘这些俗礼，你只要快快好起来，才叫没负了王妃救下你的一片苦心，坐下吃饭。”
“她说得不错，你现在只管好好养伤就是。如果药不够，就让石梅到我这里来拿。”步惊艳笑着点头，想不到石梅跟她的时日不太长，却把她的性格了解了不少，还真是个可造之才。
“王妃的深情厚义，阿紫一定铭记于心。”见她如此平易近人，阿紫红了眼，眼里有了泪意：“阿紫自小是个孤儿，被管家买回相府后，因为不懂得讨好人，不知被人作贱了多少，如今能得王妃看顾，就若重新给了阿紫一次生命……”
见她伤心，屋内的几人都被感染，不论她们身世可怜，就步惊艳自己也是感觉心凉悲苦。一顿饭，几个人吃得黯然。
霜冷宛的天黑得更早，收拾得差不多了，步惊艳就早早的关了门躺下。谁知正在迷糊之时，被子里一凉，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她一惊，伸手就拍向来人。
“别打，是我。”凤九嘻嘻哈哈地一把握住她暗含力道的手，塞进被窝里，“你怎么换了地方睡也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我闻得到你的气味，今天晚上又没人给我讲故事了。”
“你还真是个傻子，整天就知道让我给你讲故事寻求安慰，可是谁又给我讲故事。”步惊艳边给他盖被子，忍不住低声感叹道。
凤九窝在她肩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似极为郁闷地开了口，“别人都把我当傻子，难道阿步也是这样？”
步惊艳摸着他的发丝，“如果你不是傻子，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好，那我问你，为什么要搬到这里。”
“因为你母妃要我搬过来。”
“你是我的王妃，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
“因为我心灰意冷。”步惊艳靠着他渐热的身子，“你知道心灰意冷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失望，意志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