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其三十六 凄泣(1 / 1)
夕阳斜照,:/归家的雀鸟在半高不低的空中掠过,由于背光的缘故,从地面仰望,只见得与妍丽晚霞形成强烈对比的几道黑影,至于其思家的急切心情,唯有从其呼号的抑扬音调中想象、判断了。
杜灼麻木奔跑在散发白日炎热的草丛里,太阳余晖与一人多高的芒草投下的阴影,在她的面部、身上形成明暗交错的光亮。
“小姐!”
背后黎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空旷的郊野没有目标的四下发散开来,惊起鸟叫虫跃,兀自逃离二人身旁。如灼却未回头,对于此刻郁结于心的压抑情绪,总觉得需要一个宣泄的缺口,然而面对所有在场之人表现出来的冷漠,她愈来愈觉得自己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
衙役们只关心敲诈疑犯带来的好处;县令一样不懂颇为蛮干;父亲顾忌权贵,一味避让……谁人,谁人会真正关心乳母的被杀?!
一阵灼热涌上眼眶,杜灼紧咬嘴唇,竭力压下就要溢出的泪。
“小姐!”黎奴快步追上抓住杜灼的手,由于心里焦急,语气颇有些严厉意味,“小姐究竟要到甚么地方?!这样没命地跑……”责备的话忽的止住,见到杜家小姐含泪回视的模样,黎奴踟蹰半天,好容易才放缓了语音,劝道,“不要哭了,事情既已发生,哭亦无用。”
“我没有哭!”杜灼用力抹去不争气流下的泪水,大声说道,“我为何要哭?!我不会哭!我定要将凶徒绳之于法为乳母报仇!”
黎奴拍着如灼的手,轻轻安抚对方激动不稳定的情绪:“小姐,初检结果不出,官牙格目未递,争么就知晓乳母是非理而死呢?”
如灼抬起眼,冷冷望向与她说话的侍女瑰丽夕阳镀下的面上的金灿,看起来像是罩着一副厚重虚假的面具,怎么也估不透内心的想法。如灼紧咬着唇,高声反问:“黎奴认为乳母可能自缢?!”
“不……”黎奴慌乱避开对方的逼视,别过脸望着远处。夕照、看不清纹理的树木、不远处荷塘倒映的明亮光芒,以及逐渐减弱的蝉鸣声,无一不在述说一个属于盛夏日暮时分的朴实场景。
她在景中,景在眼前,心思却随风飘向遥远彼方,难以与肉身重合。
“黎奴!”如灼急切唤了一声,惊得黎奴移动视线,眼神迷茫的听着杜府小姐的问题,“你回答我,你认为乳母会自缢么?!”
“自缢?”黎奴收回沉溺夏日晚风的思绪,轻声答道,“乳母亦有自缢的可能啊。”
“乳母遭人杀害,即是说唐爱爱一案凶手另有其人,仍在伺机犯案……”杜灼沉思片刻,复追问道,“照此分析,黎奴为何觉得乳母有自缢的可能??”
问话没有得到回答,望着黎奴脸上浮现的哀伤浅笑,如灼感到对方正用一种不经意的疏远将她完全排斥于隐约接近的真相外面。杜灼握紧拳,大声道:“我告诉你,黎奴!乳母绝不是自缢,虽然表面同时出现了自缢、非理这两种特征,有些难以判断,可是,她被人活活勒死这点是不会有错的!”
黎奴浑身猛烈震动了一下,听到小姐进一步解释:“‘口眼睁开’是被人勒杀的症状;‘双手拳握’一点却是自缢才有的情况,若果我的估计正确,乳母身上又验不出其它致命伤,应该就是凶徒在乳母被勒而未死间,即刻将她吊起诈作自缢,而且……”如灼忽的停下说话,神色古怪的咬着嘴唇,沉默须臾,她另道:
“我不明的一点:凶徒既有这般心思、功夫,为何还要留下非理死的线索,难道只是为了营造尸首分离的恐怖氛围,还是有甚么必行的缘由……”如灼自言自语的低喃,与四下乌鸦的哀鸣混合后出现的怪异回响,令黎奴一阵恍惚。奶娘是被人杀害还是自缢而死,她也曾考虑过,只是暂时未有定论。
默然相对许久,黎奴扯了扯喉咙,用一种辨不明情绪的平白语调说道:“即便事实果真如此,小姐疯跑到此处又有何意义?”
“除了乳母外,大概还有两人在尸身被发现前到过破宅。”杜灼神情严肃的竖起两根手指,一面解释道,“我很在意为何会有人……但也不排除旁观百姓无意间破坏的可能,因今日往来者甚多,室外足迹混乱,可看着曾经踏过的野草痕迹,还是能够隐约可以辨出些许乳母前往破宅的路线。”
“小姐就是跟着这些残留的线索一路跑到这里?”黎奴见到如灼点头认同她的说法,眼神不禁暗沉下来,勉强压抑担心,她反问道,“小姐不知道这样行为有多危险?小姐争么就不知晓凶犯仍有可能藏匿在这旷野之中?!若然遇上恶徒,小姐有否想过老爷夫人的牵挂、不安?!”
“遇上更好!我期盼能够遇上凶犯!我……”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惊破原有的宁静,黎奴愣愣盯着扬起落下的巴掌,掌心隐隐传来的火辣辣感觉,可以想象她怒极的这一巴掌打在如灼脸上是怎样的疼痛。
就在二人相互瞪视沉默对峙的时间里,东君静然继续其日渐偏西的举动,不知觉,天空中明艳的红渐渐被暗沉的绛紫与黛螺等暗色取代。
黎奴的目光落在捂着左脸、恨恨与她对视的如灼面上,几番想要开口说明,称之为“隐秘”的内心身处潜藏的黑暗又令她止步。应该怎样解释关于奶娘自缢的猜测,如此一来不得不提起她埋藏的身份秘密……黎奴倏地握紧拳,移不开的目光定格在被她掌红的面颊上,她的小姐怎么就不能理解她的担忧,黑暗即将降临,那个属于暗夜的凶徒伺机而动,瞪着血红的双眼四下寻找猎物。
“小姐,对不住,我……”黎奴艰难开口,搜寻解释担心缘由的词语。
“黎奴,你不会愤怒么?”杜灼抬头望向黎奴眼睛深处,语气悲愤地提高了声音质问道,“乳母被人杀害了啊,你难道不会愤怒,不会想要查明真相?!”
“争么不想?!我争会眼见从小将我抚养长大的乳母遭受冤屈而不为其报仇?!”黎奴脾气上来,大声反问,“只是傍晚在荒郊野外疯跑有用?乳母会高兴如灼这样不顾安危为她报仇?!”
“我……我只想抓到凶手……我很想乳母……我绝不允许那样破坏旁人幸福的凶徒逍遥法外!我……”如灼情绪激动说不完整一句话,再看她泪流满面,压抑不住将内心不能更改现实的无可奈何统统宣泄出来。
“我知道。”如灼愣愣看着阴影取代夕阳的光辉,抬眼见到的是黎奴深深叹气后伸手拭去她眼角漫溢的泪的模样。
“我知道。”黎奴柔和了声音,劝道,“不要哭了。现下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好么?”
杜灼微微点头同意了侍女的提议。“脸上……”黎奴嗫嚅着,看到如灼左脸上的红痕,很是气恼自己头昏脑涨之下竟然鲁莽行事,“脸上疼么?我,一时情急……”
“疼。”如灼撅起嘴,表情认真地点点头,见黎奴自责地握着拳,她另问道,“你要争样赔礼?”
“你说,我照办。”
“背我回去。”如灼避开黎奴的视线,绕道她身后,轻声解释,“方才跑得太快,身体有些撑不住。”
黎奴无声俯□,将瘦弱的小姐背至背上,掉转头迈开步子往回走。
“方才,黎奴叫我如灼……”杜灼伏在黎奴背上,生命的温暖沿着彼此之间的接触传递过来,她喃喃道,“好温暖,就像夏日里沁人心肺的凉风,冬季白雪消融后抚慰抑郁人心的阳光。”
“黎奴心急逾越了,还请小姐原谅。”如灼在后面感受黎奴此刻脸上的表情,惶恐、恭谨的歉意,亦或者其它的什么未知情绪。
“黎奴,把我当作朋友好么?虽然我不定能帮上忙,但还是可以无所顾忌地讲讲话,我会仔细听的。”
“恩,小姐现下再不要哭,黎奴肩膀的衣裳都被小姐哭湿了。”
“我没有哭了……”杜灼轻声反驳,头靠在黎奴肩上,看着不愿西沉、仍作最后挣扎的太阳在空中留下的绚丽,中天几点黯淡的残星,迫不及待外出夜游、欲与星辉争光的萤火虫,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与昨日一样反复上演的剧目,奶娘却已不在。
心中还未适应这个现实,或许,一切只是噩梦,等她醒来,不幸的命案就会消失……杜灼缓缓闭上眼,感觉四下归于寂静,属于亘古宇宙的最初黑暗来临,她渐次沉入梦境。
没有离别与感伤的梦境,有的,只是奶娘与年幼的她、黎奴一块玩耍的快乐场景。
“乳母……”如灼不自觉地低喃在身后响起,黎奴并未回首仍旧直视前方,却于心中默念许下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