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其一十八 陷狱(1 / 1)
“黎奴她……黎奴她……”
杜灼瞪大眼,脱口而出:“黎奴?!不是惟明么?不是惟明被韦掞……”
“如灼!”玉霑飞快出声喝止表妹失言。郭夫人扫了女儿一眼,将二人与进来通报的下仆招至身旁,压低了声音说:“外人在场,争可没了礼数?黎奴究竟争样,仔细说来。”
仆人忙垂首敛袖,恭谨回答:“黎奴现被锁去县牙,正作杀人凶嫌审问。”
郭夫人暗暗吃惊,语气急促追问道:“这是争么说的?好端端的争会被人认作凶嫌?”
“说是莲塘处破宅里死了个人,黎奴恰巧经过,又因她前两日与那死者有些纠葛,故而被县令拉了去……”
杜灼在旁听得焦急,迈开步子朝外走就想去官衙要人。郭夫人慌忙拉住女儿,急道:“灼儿!冷静些,没有凭据县官争会胡乱抓人?不过是带到县牙问两句闲话。”或因严急,郭芊虞不自觉提高了说话声音,惊得案桌对面两相交谈的各县令夫人停下聒噪,定定看着杜府夫人紧皱的眉,各各噤若寒蝉,在心里揣测起刺史夫人无端怒言的缘由。
郭芊虞见状回首吩咐郑云儿起身劝酒,一面笑道:“幼女任性,想要到竞渡终点观看,你们说说可是不能允许?”夫人们呵呵笑着说了几句拍马话语,重又找人吹嘘自己夫君的政绩官阶。
“黎奴甚么样您争会不知,她会是那种杀人图命的人么?”杜灼听不进它言,眼泪扑扑滑落,泣道,“娘亲,您说句话,难道您相信黎奴会害人性命不成?!”
“你既相信黎奴为人,就该知晓她定会无事才对。”郭夫人掏出香帕为女儿拭去泪水,温柔劝说,“莫哭了,给人看见,还道杜府千金小孩心性不知轻重呢。”
“那些官牙饿虎豺狼似的,万一将黎奴屈打成招……”杜灼听不进母亲的说话,煞白了脸在脑海中勾勒出黎奴被差役打得血肉模糊的可怖模样。郭夫人无奈女儿的胡思乱想,温柔笑着又是一番劝慰。
“可是,娘亲……”杜灼还要坚持,抬眼见到母亲倏忽严肃了神情,她不甘心地低下头,喃喃说道,“至少请爹爹跟金水县令招呼一声……”
郭芊虞端坐着拿起茶盏略呷了一口,低声斥责:“一州刺史抛下全部官员的宴会,去跟县令讨要个婢女,哪里的道理?一会宾客散去,你爹爹自会留意黎奴的事,勿要再言。”
杜灼眼见母亲轻易否决她最后的希望,心里既是不解又是焦急,一时间脑中混乱不堪,周围轰轰然吵闹不已,她只觉得百般难受,连坐在月牙凳上说话也不能了。
郭夫人看得女儿撅着嘴兀坐在凳上生闷气,她对身旁奶娘示意一眼,吩咐其将如灼带回拂羽别院。奶娘点头应承,郭芊虞一面笑对女儿说:“勿念太多,黎奴的事为娘自会处理。听话,现下先回别业休息,出来一整天也累了,看这脸色苍白的,不要逼出大病才好。”
如灼磨蹭半天才勉强同意母亲的要求。玉霑正要跟着同回县郊别院,却被郭夫人止住脚步,回首对上姑母面上的严肃,听其言道:“十八娘,你勿要动用大公主权势掺和黎奴的事。京师里甚么情形你比灼儿清楚,听闻那胡县令又是脾气狷急之人,万不要得罪他了。”
郭玉霑大惊,脑中思考姑母言语,沉默许久,她才点头答应下来。
马匹刚迈开步子拉着车辆缓缓启行,杜灼坐不住,急切道:“姐姐,我们这便绕道县牙搭救黎奴去。”
“如灼难道没有听到姑母言语?”玉霑不理妹妹心急,一面命了惟明径直返回拂羽园,一面解释,“胡家与众朝臣关系微妙,我们不可任性行事。”
“我不管他胡家、李家,有了权势便这般作态么?黎奴不会杀人,他们却只诬陷好人!”杜灼负气别过脸,愤愤说道。
玉霑笑了笑,劝慰道:“出来时见着炤哥,他得知黎奴出事,这刻已前往县牙,我二人暂且回拂羽等候消息再作打算。乳母也很担心黎奴事情,如灼勿要让她再增烦恼了。”
杜灼闻言看向坐于身旁的奶娘微微颤抖着身子,一脸担忧之情,她才敛了急躁不再坚持。
马车颠簸了约莫半个时辰回到别院。待在车门前停稳,奶娘神情恍惚下了车,落地瞬间忽被裙角绊住,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得身旁惟明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才未发生憾事。
奶娘抚了抚额头,想要说几句感谢话语,抬眼惊见惟明胸前衣裳尽被鲜血染红。“难道是我头上簪子划着,这样重伤,快些医治……小姐那里有药,你不要走动,我即刻去拿!还是叫医家……”奶娘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地说着话,面前惟明却毫无痛苦神态,只是挠着脸呵呵笑了起来。
杜灼、郭玉霑听见车外吵闹,提起裙角下了车,见到一身鲜血的惟明对着急得几乎昏厥过去的奶娘不停傻笑。如灼愣了愣,指着惟明胸前的血迹,问道:“这是……”
“小姐不记得了?原预备今日作弄韦公子的,现下看来好像纸包里的猪血放多了些,一撞就成了这血淋淋的样子。”杜灼这才想起跟姐姐谋划,韦掞与惟明发生口角进而将她府上仆人殴成重伤的剧目。
“我几乎忘记了,对不住,因为黎奴的事……”如灼看着惟明的滑稽模样,扯不出一丝笑容,吩咐惟明自下去沐浴更衣数句后,她直直往掩翠阁走去,留下面露担忧的众人。
一脸木然踏着石径,如灼脑中恍惚浮现她与黎奴十二岁时的样子,记忆回转,仿佛又听到八岁的她们一块玩耍的欢快笑声,最后,是她们的初次相遇——那个寒冷深秋的淅沥雨水,鼻端充斥的全是雨润金桂浓烈而怡人的香气,蹲在后门角落瑟瑟发抖的黎奴含着眼泪,这便是最初的样子。她将无家可归的黎奴捡回,从此府中多了个陪伴。
至今仍记得那日雨桂沁入骨髓的幽香……杜灼闭上眼,感觉周身满是桂花的味道,可惜黎奴已被当作凶嫌关押。如灼握紧拳,心中暗暗发誓。
掌灯时分,在寝室内焦急踱步的众人才等来前往衙门打听情况的杜炤。
杜家大公子大汗淋淋还未坐定,其妹便心急火燎的在旁催促。“好歹等为兄喘口气……这……快马加鞭……一路赶回的……”杜炤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一句,却见周围四双眼睛齐刷刷盯视着他,杜炤心里哀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喘息,说道,“黎奴现在羁押大牢里,我叮嘱了狱卒,想是有了关照并无大碍的。”
围着杜炤的如灼、玉霑、奶娘、阿宝四人略略放心。杜灼沉思片刻后说出疑问:“说她杀人,又是何人被杀,与她有何关系?哥哥快些讲来。”
杜炤顿了顿,脸上出现怪异神色,他压低了声音反问:“你们可知道死的是谁?”如灼给了兄长一个白眼,正欲催促,杜炤瞪大了眼,接着说,“那被杀之人是行院女伎唐爱爱!没想到罢?”
“竟然是……唐爱爱……”杜灼、玉霑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昨日去了行院寻她不着,我就觉得事有蹊跷。未想几日前还见着她的美貌,如今却落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如灼忽略兄长摇头感叹的遗憾模样,又问:“黎奴与唐爱爱素不相识,只因那日见到大哥与其纠缠,我们才有了见面,牙差如何会锁了黎奴?总要有个情由才是。”
玉霑等人在旁点头附和,杜炤低头望着脚上穿着的皂色袜子,嗫嚅着想要岔开话题。如灼目光一冷,盯着哥哥不确信地问:“莫不是与大哥有关?”
杜炤额头渗出冷汗,慌张摇手解释:“为兄亦未想到,这个事情……真叫人为难,这个事情……”杜炤抬眼看着面前四人同时皱起眉,一脸的不信任,“黎奴会出现在凶案现场纯粹意外,只因她擅移尸身,牙役们又查得唐爱爱俗讲那日见了黎奴后吓得方寸大乱、乱语‘蛛女’一类胡话……”
“大哥是说,黎奴在莲塘破宅陈尸处擅自动了唐爱爱尸身?”杜灼脸上疑惑,仍是不解。
“难道……”玉霑望向杜炤,猜测道,“难道唐爱爱亡前手上戴着金粟红玉镯?偶然到此的黎奴,为免官差怀疑炤哥,便擅自藏了镯子,却不慎叫人看见,如此才被锁了……”
杜炤面皮涨得通红,满脸愧疚地说:“我想着是这样,差役私下谈及黎奴被人发现后,坚持不作解释,一味沉默。县令大怒言她串通唐爱爱讹诈钱财,分赃不均才下了杀手。现下也不许人探视,我唯望黎奴将事情讲明,勿要因为我胡乱应罪……”
如灼全身使不上气力,颓废坐到榻上,喃喃道:“金粟红玉镯,黎奴若讲出,凶嫌便是哥哥你了啊……”
杜炤好笑妹妹多心,不以为意地说:“至多被爹爹知晓我出去冶游赠人家宝,一顿教训罢了,争会扯上杀人嫌疑?”
如灼斜了兄长一眼,冷冷开口:“前往讨回家传宝物不成的杜府大公子,害怕此事宣扬出去,恼羞成怒之下杀了女伎抢回玉镯,还有比这更好的杀人情由么?”
“我哪里会杀唐爱爱……”杜炤叫苦不迭,急急分辩,“叫去看她死后行状我都不敢,那勒断脖子的蛮力又岂是我所有?真是天大的冤枉……”
玉霑对如灼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妹妹暂且宽心,此案卷宗终是要到姑父手中,不过两月功夫,无论结案与否,姑父定能设法周全。”
如灼稍稍宽了心,心里却生出疑惑:黎奴外出迎接参加端午筵席的教坊女伎,怎会无端跑到莲塘破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