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烈焰漫天烧汴梁(1 / 1)
康熙五十一年
自四十七年一场大乱后,皇太子胤礽复立,但与八阿哥一党矛盾已然暴露在表面上,已成不死不休之局。胤礽刚开始还知道收敛,只是暗中给八爷党使绊子。康熙巡视塞外,国事托与胤礽,太子故态复萌,较被废之前更加飞扬跋扈,朝政大事大都按着他自己的意思胡乱办理,本来一心护着他的四阿哥也看不过去,几次劝谏也得不到重视,索性称病甩手不管了。前朝尚且如此,后宫更是混乱,毓庆宫里乌烟瘴气,略平头正脸的宫女都被太子上了手,还时不时在其他宫里沾花惹草,甚至还从宫外接来美女娈童;不仅自己淫乐,还与侍卫心腹共享,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肉林酒池也不过如此。太子太傅王琰几番劝阻都被太子阳奉阴违地挡了回来,直把一个忠心的老臣气得卧床不起。
有心腹劝道:“太子爷何必如此?如今皇上对爷颇有戒心,爷应好好表现才是,怎么这般行事?等爷登了大宝,天下都是您的,又无人敢管,不如安静等待。”
太子大笑道:“皇阿玛对我已经失望了,被废不过是早晚之事,何不趁着我还在太子的位上做想做的事,只怕等他回来,我又成了阶下囚了。我如今不过如同蜉蝣朝生暮死罢了,既然如此,索性乐个痛快!”
英华殿中,庄容日日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出门。长安已随皇帝出巡,带走了稳重的康宁,留下喜欢说笑的荣华陪着她。庄容原本也是要去的——自从被长安撞破太子对庄容有不轨之心,长安便留心保护她,一直带在身边——只是这次庄容恰好身体不适,由于早年不知保养,她来葵水的时候总是疼得去了半条命,多年调理也不见好转,长安无奈,只得留她在宫里。临走时,长安在她床前嘱咐道:“我最近总是悬心,好似必然有事发生,却不知应到什么地方。荣华虽然莽撞,但是个福将,必能自保。我只担心你。你自己千万小心,身边一定要有人,别轻易出门。若是发生什么事身边没人可以帮忙,可以看看周围是否有鸟雀,只管托它们捎信给我,只要说了我的名字它们就能明白。我也叮嘱了荣华——你千万小心!”
庄容噙着泪允下。
前几日,容嫔身边一个宫女来找庄容,说是要再请她描画鞋样子。这个宫女说来算是她的远房堂妹,晚她几年入宫的,彼此感情也好,找她帮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庄容几乎没有戒心,便答应下了。待快做好时,堂妹托人捎话,说是容嫔这几日生了病,她离不开,请庄容做好后给她带过去。庄容全没想到里面的蹊跷,点头答应。
这日,庄容收拾好手头上的事,准备出门前告诉荣华一声,可巧荣华又出去找了相识的姐妹耍去了。
想着英华殿离容嫔的住处并不远,去了几次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庄容就一个人走了。不料就在半路上突然被几个大力的太监胁持住,捂了嘴不让她出声,一棒子打昏了她,连拖带拽地拉进旒庆宫。
庄容正昏迷着,忽然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把她浇醒了过来。她甫一睁眼,就看到太子冷笑着站在她面前。她立刻惊惶地环视一周,绝望地发现身处旒庆宫,绝对逃不了了。她赶忙跪下,拼命磕头,哀求道:“太子爷,饶了奴婢吧!奴婢给您磕头了!奴婢给您做一世的牛马!求您放了奴婢吧!”
太子抬脚一下把她踹倒,冷笑道:“饶了你?上次让你逃了,这次你还想从爷手里逃走?不用你做一世的牛马,只要你听爷的话,让爷好好乐和乐和,爷就放了你!”
“太子爷!”庄容花容失色,爬起来不停磕头。
太子俯视着她,撇着嘴道:“你主子护得可真紧,不是带在身边就是留在英华殿,连你的父母也被老四从我这儿要走。好,好!爷看她这次还能救你不能!”
庄容不敢言语,埋着身子悲泣不已,一边又小心偷眼寻找周围是否有鸟雀,期望可以帮她向公主求救。
“别看了,以为爷这次还会让她发现吗?”发现庄容底下的举动,太子的笑愈发冷如寒冰,“她是凤凰,百鸟之王,我可忘不了!爷怎么会让她的‘探子’留在爷的宫里?哼!”
庄容彻底绝望了,抬起头,苍白着一张俏脸。
“爷要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敢逃!”太子把她踹倒。这次她没有爬起来,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
太子蹲了下来,狞笑着抚着她的煞白的脸,突然一巴掌甩了过去,庄容白净的脸上立刻出现掌印和被他指甲划破的血痕:“如今爷也不要你,你伺候好这些人就可以了!哈哈……”
说罢,他站起来,示意他身后的侍卫上去。
庄容眼睁睁地看着十几个彪形大汉□□着走过来,她的瞳孔随之渐渐张大,她仿佛吓傻了一般,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待他们扑过来把她压倒在地的时候,她才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
“啊——”
“庄容呢?”荣华回来后没有看见庄容,问左右的人。
“奴婢不知道。”宫女们都低了头。
荣华心下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她厉声道:“还不快找!”
英华殿里立即找得人仰马翻起来。荣华又派人往宫里其他地方悄悄地询问。
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见庄容的影子。
荣华越发紧张,生怕庄容出了什么事,有心怀疑是太子做的事,可是如今后宫里除了高份位的娘娘,人人自危,太子简直一手遮天。见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当机立断,决定告诉公主。然而身边又没有鸟儿。
正急着,突然看见密嫔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托着一只鸟笼的十六阿哥。荣华立即冲过去,道声:“娘娘,十六阿哥,得罪了!”说罢便夺过十六阿哥手中的笼子,打开笼门。笼子里是一只羽毛光鲜的百灵鸟,见笼门开了便振翅飞了出来。荣华大声喊道:“告诉长安公主,庄容出事了!公主快来救人!”
百灵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婉转地啼叫一声,乍翅飞走。
见百灵飞走,荣华跪了下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密嫔和十六阿哥说:“娘娘,十六阿哥,奴婢冒犯了……”
“神仙姐姐,你在看什么?”十五阿哥见长安似乎有心事,一直看着窗外,不由好奇起来。
长安勉强笑道:“没有什么……”可是她总是忐忑不安,心扑通扑通跳地厉害。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从未这样后悔自己没有学过预算之术。虽然她的预感素来灵验,但并不能知道具体将会应到什么事上。她一向对预知未来没有兴趣,只是随波逐流。可是现在……
康宁到底稳重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连忙笑道:“公主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回到宫里……”
正说着,天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长安猛然失色,打开车窗。一只小小的鸟儿飞了下来,落到她的指尖上,急急地啼叫了几声。
十五阿哥惊喜地看着这只从天而降的百灵鸟,正要开口问,就见神仙姐姐面容惨白如雪,摔开车门飞身而出。
“神仙姐姐!你去哪里!”十五阿哥也冲到车门大声呼喊。
驾车的太监早被突然飞身而出的女子吓到,又见十五阿哥冲了出来,连忙勒马。这一停不要紧,后面的车驾全被打乱了阵脚,好几辆都撞到了一起。侍卫们连忙一边护住皇帝的銮驾,一边过来保护其他宗室大臣。十五阿哥也被请到皇帝的銮驾里。
“怎么回事?”康熙面色不豫,责问道。
“儿子不知道……神仙姐姐一看到百灵就飞了出去……”十五阿哥哆哆地回答道。
康熙皱了眉头,对外面的人下命令:“速速回宫!”
果然出事了!果然出事了!
长安从马车里飞身出来,拔高高度,迅速从皇帝回京的车驾队伍上方急掠过去,风驰电掣地穿过北京城,飞入紫禁城。一路上惊起无数飞鸟。飞鸟啼叫着跟随她而去,街上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也拼命扑扇着翅膀,在鸟笼里撞来撞去。一时间鸟儿的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北京城!
整个京城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紫禁城上空盘旋着黑压压的鸟群。
旒庆宫
一道化作白光的身影旋身而下。
“庄容!”甫一落地,长安便颤声呼唤。
然而面前倒在血泊中伤痕累累的躯体再也不能回答她的呼唤了。
“庄容?”少女含着泪轻轻地唤着侍女的名字,好像害怕惊醒了沉睡中的侍女,又期待着她能像从前那样笑着答应。
“庄容……”少女颤抖着,一步,一步地走近。
曳地的裙摆荡漾出一层层细碎的浪花。
紫禁城上空的鸟群纷纷飞落在旒庆宫的屋顶、树枝上,但是没有一只发出一声啼叫,只能听见鸟儿们扑扇翅膀的声音。
太子煞白了脸,完全没有想到她能这么快知道,更没有想到她居然这样出现。
他身后的侍卫还不及穿上衣服,只能匆匆套上,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不要啊……”
少女低低地呼唤着。
汴梁城内火势冲天,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到处都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到处都是惶恐绝望的惊叫、惨叫。
“不要啊……”她呆呆地呢喃着。
她答应了官家,她要在前线保护他,保护世叔,保护公子,保护汴京,保护整个大宋!她破坏了自己的誓言,她站在金兵南下的最前线,阻挡势若奔雷的金国骑兵。
可是,汴京怎么这么快就破了?
她匆匆赶回来的,难道只有火烧东京吗?
到处都有金兵禽兽一般的□□声,到处都有被凌虐的女子凄惨的叫声。
上至宫妃帝姬,下至贫女娼妓。
白花花的身子,青青绿绿的掐痕,红彤彤的血!
男人们被砍杀,女人们在死之前还要被无数的敌人肆意□□!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不要啊!”
她尖利地叫起来。
风,从她的周围开始盘旋,化作刀刃劈砍出去!
伤痕累累的躯体,躺在如蛇一般蜿蜒的血泊里。
柔福说:“长安,我害怕……”
她安慰着:“不怕,有我呢。我来保护汴京,我来保护大宋。”
原来我什么也保护不了。
什么也保护不了。
她缓缓地跪了下去,将侍女的身体抱在怀里。
温柔地拨开散落在那张惊恐的脸上的乱发,温柔地掩上那双惊惧的眼睛。
然后——
她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在庄容的脸上。
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我最近总是悬心,好似必然有事发生,却不知应到什么地方。荣华虽然莽撞,但是个福将,必能自保。我只担心你。”
庄容噙着泪看着她。
“你自己千万小心,身边一定要有人,别轻易出门。”
“好。”
“若是发生什么事身边没人可以帮忙,可以看看周围是否有鸟雀,只管托它们捎信给我,只要说了我的名字它们就能明白。”
“好。”
“你千万小心!”
“好。”
“等我回来,我再和你说好玩的事情。”
“好。”庄容泪水盈盈地答应着。
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什么也不要,只想看着喜欢的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可是最后他们结局总是这般悲惨。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不可阻挡地发生。
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里徘徊,回荡,奔腾,翻滚。
嘴里慢慢地泛起腥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