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盼长相守（1 / 1）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已是元宵佳节。不论宫里还是宫外，到处都是热闹非凡，千年不变。

在深宫之中，殿顶之上，一抹俏丽的身影婷婷立在热闹之外。少女淡漠地看着人们或真或假地恭贺，眼神波澜不惊。

一切与她无关。

她把自己宫中的宫女和太监都打发了出去，让他们开开心心地玩一场。而自己，拿着一支玉笛，飞身而上，落到英华殿的屋檐上，与嘲风做伴。

“嘲风，今年我又来陪你了。”

长安微微地笑，柔和地端详着檐角的嘲风兽，好似那是真的龙子，在昆仑中遇见的冷漠而又桀骜的男子。那个永远向往自由的嘲风，总是远离人群，远离仙班，独自享受寂寞的自由。当她无意中遇见了他，他依旧冷漠得仿佛没有发现这陌生的少女。而她只是微微地笑，一如当初，没有走近他，没有和他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他，只是做自己的事。

拿出一只玉笛，放在唇边，俏立于群山之颠，半敛水眸，奏一支缠绵而凄凉的曲子。

就像现在，寂寞的身影融在满月的清晖之中，独自奏这支千年的曲子。

缠绵得像思慕中的深闺女子哀婉的相思，凄凉得像清冷江边生死两茫茫的千里孤坟寂寞的遗忘。

音符婉转在鬓角边，而后淡淡远去，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支曲子，从长安吹到洛阳，从洛阳吹到汴梁，从汴梁吹到临安，从临安吹到金陵，从金陵又吹到了北京。每年元宵佳节，她都会找个高地，在无边的寂寞中吹奏这支缠绵而凄凉的曲子。这曲子，叫做《长相守》，是太平最爱的曲子，是薛绍平日里爱吹的曲子。长安学了这支曲子，刚开始只是为了思念太平，思念那张苍白的脸上最后的感伤，思念那与她相同的眉眼间最后的温暖。她那时还不明白姐姐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只为太平所描述的那张昆仑奴面具下的清俊面容所震撼，为少女时代的太平梦幻般的憧憬而感动。后来，长安遇见了自己的刻骨铭心，才明白太平听她吹奏时的泪流满面，那是断人柔肠的心酸。再后来，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刻骨铭心，再吹起这支太平最喜欢的曲子，已经不知道是在哀悼姐姐早逝的爱情还是自己夭折的相思。

太平与长安，一生一世的爱恋，只是要长相守，再也不要其他。

可惜最后，这点最微末的要求，都不能满足。

千年来，长安从来没有忘却姐姐的托付，在元宵的夜晚，吹这支挽歌。在人间，在蓬莱，在昆仑。

十三找了个借口，向皇阿玛告了退，辞谢了四哥的陪伴，呵斥了随从的跟随，自己随意地走在宫里的小路上，漫无目的。

出乎意料地，他的腿把他带到宫中最深处的地方。

长安。

当他听见丝缕般细长的、若隐若现的笛声时，他抬起了头，看见了长安。

月夜下的长安。

寂寞的长安。

神秘的少女第一次在十三的面前展现自己没有掩藏的世界。

哀伤。

这样真实的长安震撼了少年的十三，让他在以后的岁月里，都忘不了元宵月下孤独的影子。

那么瘦弱，无处凭靠。

在十三最后的日子，苍老的他紧紧地握着容颜依旧的少女那白玉似的细腻的柔荑，用最后的力气呼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长安，长安……”

他想用自己的怀抱去保护这个纤弱无依的少女，一直都想。可惜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有在最后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才敢把意识深处的声音喊出来。

不能忘记那张惊诧而欣喜的娇靥，一生中只见到一次她向他展露。

“长安，这是什么曲子？”

十三静静地等她吹完，沉浸在乐声中，良久，才开口相询。

长安仍站在屋檐上，把清冷的月光挡在身后，面目朦胧不清，迷蒙得宛如梦幻。她幽幽地回答：“《长相守》。”

“《长相守》……”十三细细地咀嚼这个名字。

少女轻轻地叹息：“这是太平最爱的曲子，是薛绍为他妻子所作。”

十三不明白，为什么长安在说这话的时候这么哀伤，太平公主不就是薛绍的妻子么？后来在一次偶然中才知道，薛绍直到最后也没有承认太平是他的妻子。

“元宵……花灯……昆仑奴面具……薛绍……”

十三费了很大的劲，才抓住长安如梦吟般的呢喃。

他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却不表露出来，只是看着长安。

初春料峭的寒意中，少女依旧轻衣若熏，轻舞飞扬。

天上人间，可怜谁是前缘，谁是无缘？到头来，那是一般参了无要紧的禅，才笑人枉然。作一对鸳鸯睡，谁知我，也是空缠绵。

十三那时没有注意到，长安没有下来，她一直都在离他很远的屋檐上。

遥远。

一如他与她的距离。

那年，在昆仑山上，她吹完了《长相守》，默然不语。嘲风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是冷漠，还有星星点点的温暖，和了然。

长安无力再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方向。

龙子与凤女，没有说一句话，随后擦肩而过。

嘲风仍旧漂泊。

长安仍旧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