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穆天脸色苍白,人靠着树干,仿佛很是疲倦。翼风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和关心,“怎么了?”“哎?”穆天好像从思绪中被惊醒,怔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没事。”翼风又看看他,然后移开目光。太阳沉得更低,西边的天空殷红一片。山风徐徐,隐隐有欢声笑语。翼风慢慢地开口,有些感慨,“你看他们,分明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难以相信。”穆天听着,默不作声。翼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是,无论如何,异界的封印绝不能被毁掉。”穆天点点头,“对。”翼风道:“你刚才问出什么来了没有?”穆天摇头,“他不过是个小喽啰。”翼风不觉得意外。“但是——”穆天说了两个字,停下来,很犹豫。不是不能说,是不知道怎么说。那些话上都带着血渍,紫黑色干涸的血渍,是他这辈子擦不干净的烙印。翼风眼睛看着别处,也不问,就像没觉察他的犹豫。他一直都是这样,说了,就听着,不说,也不会追问。在别人看来,或许这是冷淡,但是穆天很清楚,翼风有多么珍视他们之间的友情,正像他自己一样。翼风不问,对别人可能是冷淡,对他,却是因为信任。所以,有些话,他绝对不会对别人说,但是翼风不同,因为翼风本就是知己。穆天说:“但是他提到了一个人。”翼风问:“谁?”穆天吸了口气,缓缓道:“素琤。”这个名字显然出乎意料,翼风惊讶地“啊”了一声,可是,他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已经能够猜到穆天此刻的想法。穆天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你这辈子做过亏心事没有?”翼风说:“也有过一两次。只不过,跟你比肯定是望尘莫及。”穆天双手抱着头,喃喃道:“这还真是朋友该说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怕冷似的把膝盖缩得更靠近身子,把头埋在胸口,看起来就像一个球。平时他虽然惫赖,但至少很精神,此刻看上去却很颓唐。翼风回头看看他,忍不住说:“我知道你现在简直想一头撞死算了,朋友一场,不如我送你块豆腐吧。”“喂!”穆天抬起头,表情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翼风自觉有点过分,叹口气说:“你想干什么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的,要死也应该把该做的事先做完。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好自为之。”他说完,站起来就走。走了没几步,穆天已经追了上来,而且蹭一下就蹿到了前面。翼风奇道:“你这是要干什么?”穆天头也不回地说:“去做该做的事——喝酒!”××××××××××××罗离、盈姜和玉叶三个人坐在一起喝茶、说话。盈姜看见一个人影远远地跑过去,惊讶:“咦?穆天大人跑到庄主屋子里去干什么?”翼风走过来,坐下,自己倒茶,说:“他说去喝酒。”“哎呀!”玉叶惊跳起来,“忘了告诉他,自从他那天又进了酒窖,爹爹他……”她忽然停下来,侧耳听了听,叹口气:“迟了。”远远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几个人一起回头,只见一条人影迅捷如风地奔过,身后一大群呲牙咧嘴的恶犬,流着哈喇子狂追不止。那人影走投无路,“嗖”一下上了树,恶犬将那树团团围住,狂吠不已。盈姜侧耳分辩:“他在喊救命……翼风大人,他在叫你呢!”银发剑客面无表情地喝茶,“没听见!——我不认识这个人。”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
第十二章 往事
深夜寂寂,烛火如豆。儇矩吃力地抱着酒坛走出地窖。酒坛放在桌上,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封口,就像少年抚摸着情人的脸庞。这酒他足足花了一百年的心血,所用每颗果实、每滴雨水,都是他亲手采集、选择,稍有缺陷的酿造都当即弃去,百年中总共只酿成了十坛。然后又陈置了千年。千年的岁月,仿佛就寄托在这酒上。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维系在这酒上,便如同他的血管中,流淌着的是这种令人迷醉的液体。生命何时变成这样,他已经淡忘了。或许,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心底深处会恍惚地掠过一些往事的影子,模模糊糊的。那是关于一个梦想,美好而遥远,就像那时年轻的岁月。他困惑地自问,为什么?却分辨不清究竟是在问,为什么也曾有过那样热情而冲动的年纪,还是在问为什么热情和冲动会在生命里消失得那样彻底?白玉精心雕成的酒瓢,琥珀色的酒液。烛光中,透亮如水晶的一道弧线,轻轻地注入酒盏。轻幽的水声,恍若久远记忆中情人的呢喃。酒香一缕缕地弥散开,沁入肺腑,未饮,似已醉了。多好,这样简单的满足。为什么在最美好的岁月里,却不懂得这道理,非要追逐无法实现的东西?他小口小口地饮干杯中的酒。酒意在体内游走,眼皮渐渐地发沉。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寒冷的感觉。这世间,他最习以为常的就是寒冷,但是这冷,却微微地刺痛了他早已衰老的肌肤。他睁开眼睛,看见屋角站的人。黑色的披风将那人从头包到脚,他静静地站在暗影中,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然而,他的人却像是一块冰,透着绵绵的寒意,连同他周遭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儇矩觉得这感觉似乎有几分熟悉,可是他经历的岁月太过漫长,他要在记忆中搜寻许久,才能捉到一点模糊的影子。“你是……燝师弟?”立刻摇头,怎么可能,如果那个小师弟还活着,也早该老态龙钟。而眼前的这个人,即使无法看清面貌,但那披风下包裹的是一个挺直而矫健的身躯。“真不愧是大师伯呀!”黑暗中传出一阵轻笑,那人向着烛光走近了几步,伸手除下头上的兜帽,向着目瞪口呆的老人躬身施礼:“清浚见过大师伯。”儇矩眯起眼睛,将目光深深的深深的藏在皱纹之间。眼前这张脸,苍白得仿佛从来未见过阳光,眉眼口唇都像是用浓彩画上去的,有种刺目的美。然而,老人留意的是那双眼睛,暗夜般的眼眸深处,闪动着一种老人熟悉的光芒。清浚低头轻嗅酒香,“真是好酒!——这些年大师伯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吧。”他抬头,神情难辨,“都传说,大师伯早在五千年前一战身故,想不到居然在这里享受美酒。”儇矩索性合上了眼睛。五千年前,太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清浚继续说:“大师伯昔年打通云路闯入五界,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族人间传说,大师伯当年发下的誓愿,难道都忘了吗?——要夺回我们的故土!”他顿了顿,轻笑,“看看这里,大师伯还真是夺回了‘一席之地’啊。”面对嘲讽,老人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喃喃地说,“如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这几年。”“哦?”清浚又朝前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光仿佛带着剑刃,“安安静静地喝着酒等死吗?”儇矩默然不语,激烈的言辞早已无法触动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师伯为什么不把云路的真相告诉那几个五界人呢?为什么劝他们绕道东荒的密林呢?以大师伯的法力,再年迈,也应该早就觉察到我的行踪了吧?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儇矩说:“这是两码事。”置身事外和出卖族人是两码事。“我知道你想在‘那边’杀死他们,这样可以解除封印,但是,就算离开那个地方,又怎么样呢?就一定能夺回五界吗?就算能,代价又是什么?你有没有见过密林里那些失去了神志的族人?他们只会吃,吃人、吃野兽、吃虫子,甚至互相吃,五界人管他们叫‘恶灵’。无论是五界人被我们的阴寒之力所伤,还是我们被五界的阳气侵袭,结果都是那个样子……我看过太多了,太多了……不想再看了……”老人的神情遮掩在深深的皱纹之下,然而他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那样虚弱,仿佛这番话牵起了极深的隐痛。那些久远的,染着血色的记忆。死亡,无休止的死亡,到处是鲜血和尸体。族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为了那个誓愿,他们跟随着自己,从未有过怀疑和怨言。然而,望着那一双双坚定而信任的眼睛,他自己却终于动摇了。难道,真的要将他们全都引向死亡吗?并非惧怕死亡,但是,值得吗?“看看这余峨……”老人的目光望向漆黑的窗外,“这里长大的孩子以为余峨就是他们的故乡。我们失去五界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几万年了,如今到底哪个才是我们的故乡?”清浚一直静静地听着他,这时才开口:“大师伯,你错了。”儇矩转过目光,望了他一眼,那么年轻而固执的面容,就像久远以前的他自己,听不进任何劝告。“你错了。”清浚继续说,“你可以不再想夺回五界,可是如果五界人屠杀你的亲人,你也不管吗?!”他狠狠地咬住牙关,过了会儿,才又慢慢说:“大师伯,你不想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吗?”“燝师弟?”儇矩的眼波中露出一丝惊讶,“难道他是……”“被人斩成了几段!”清浚竭力克制的声音仍然掩不住颤抖,“我找到他的时候,甚至没办法把他拼凑完整。师父的小孙女儿只有四岁,前一天我还抱着她去采花,她把做好的花环套在我头上……她被人一剑穿胸!还有大师姐,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连小虫子都不忍伤害,可是她的头颅却被人生生给切下!……那日我恰好出门,等我回到百井山庄,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无分男女,无分老幼,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大师伯,师父全家都被杀尽了!”“是谁?”儇矩挺直身子,眼眸中倏地射出锐利的光芒,“是谁这么心狠手辣?”清浚嘴角挑出一丝冷笑:“此人大师伯熟得很,几天前还是大师伯的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