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这是妈妈一直躲着不去面对的问题,今年都已经四十三岁了,如果再生个女儿,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妈妈是这个家里最没主见的女人,连两个女儿都比她有主见。妈妈很少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她是没有想法,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她的想法?也许是我们没有问,她自然就不说了。我们不了解妈妈,她也不了解我们。爸爸能娶到妈妈这样一个柔顺、不懂得吵架的女人,也算是一种福气吧!我们的邻居,一天到晚扯着喉咙开骂,难听的三字经、一字经、五字经,不定期地从他们家房子的所有缝隙仓皇又狼狈地钻出来,整个社区都知道,那个杨太太又乱花钱了,杨先生半夜三更才回来。
以前我一直以为,每个爸爸都是家庭里的指挥官,他只要下命令及交代妈妈和孩子做这做那,这事最好用这样的方式完成,那件烦人的事自己处理就好,不要再烦他了;该去做饭了,喂鱼了没有?录像机坏了那么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叫人来修?明天要去三叔公家的礼物准备好了没有?不要在客厅放屁!当然也包括要妈妈再生个孩子。妈妈对于爸爸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好像爸爸是将军,而妈妈是他旁边的侍卫似的。事实上爸爸不是将军,他只是区公所的一个小职员,妈妈也不是任何人的属下,她是一个有十几年家庭主妇经验的女子,姑姑总是说妈妈命好,嫁给爸爸后就不用再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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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怀孕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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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爸爸真是世纪末惟一继承传统父权社会大男人主义也是唯一得到遗传秘笈的父亲,那妈妈就是世纪末硕果仅存的得到老祖母观念真传的旧时代女性了。
以后我如果结婚了,除非我自己喜欢孩子,否则没有人可以叫我一直生,一直生,直到生出一个男孩为止。那样跟母猪有什么不一样。还好,妈妈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我可以为自己作主,绝对不要嫁给一个不让我工作的丈夫,而且我希望自己会是家里的指挥官。要不,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不要结婚,这样就可以永远做自己的指挥官了。
“姐,依你看,大男人和旧女人会在哪个年代完全绝迹?”熄灯以后,我躺在床上问姐姐。
“大男人和蟑螂一样多,永远也不会绝迹。”亮家说完翻了个身。
“是吗?真的不会绝迹吗?怎么可能?根据物种灭绝速率,一千万种物种中,每年有二万七千种,每天有七十四种,每小时就有三种在地球上消失,以这样的速度,有一天一定会轮到大男人的,是不是?姐,你有没有听到,姐——”亮家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懒得理我。总之,我觉得这两种人类一定会绝迹的,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那时候,我也绝迹了。
忽然有个很坏的念头轻轻地掠过我的脑海,我希望妈妈再生个妹妹,然后我要看看爸爸的表情。我真是有点卑鄙。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我还是希望妈妈这胎能生个弟弟,这样她至少会活得快乐一点。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名为《强盗的女儿》的童话故事,看完后从此爱上书里的马特爸爸。每天都在幻想我如果也有一个马特爸爸那该多好啊!马特爸爸虽然是强盗,但是当他终于有了一个女儿时,他绕着大厅跑,兴奋地跳得半天高,疯子似的大喊:“我有孩子了!你们听见了吗?我有孩子了!”马特爸爸把小女儿抱在怀里,欣赏她清澈的眼睛、小巧的嘴巴、毛茸茸的黑发、无助的小手,内心涌起的父爱让他发抖。他对她说:“你啊!小宝贝儿,你已经把我这强盗的心捏在小手里了,我真不懂,可是就是这样。”当别的强盗想要抱抱他的女儿时,马特爸爸就把她像一枚金蛋似的交到别人的怀里。
我真是爱死那个马特爸爸了,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许愿,给我一个马特爸爸!我渴望像一枚金蛋小心翼翼地被捧在手心里。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躺在客厅的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隐隐约约中,我感觉到父亲轻轻抱着我回到房间,把我放在床上,替我盖上被子。那种躺在父亲怀里的幸福感觉,让我在往后的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在椅子上装睡,深深期待爸爸再一次地把我抱到床上。但是,爸爸后来每一次都把我摇醒,要我自己回房去睡。
渐渐长大后才彻底明白,即使我很诚心地祈祷,在公车上让坐,在路上拾金不昧,救了跌到茶杯里的蚂蚁一命,也没有谁会为了答谢我而变成神仙,然后送我一个马特爸爸。也许他们真的很想送我一个马特爸爸,却在中途折返,因为他们发现我已经有一个爸爸了。
如果有一个爸爸交换中心……这样也不成,谁愿意拿自己的马特爸爸来交换啊!二手CD交换中心交换的不都是一些不想听的或是已经听倦了的旧CD,会拿出来交换的爸爸一定也都是瑕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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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胖妹的启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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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二月冬末了,街上还有人穿着短衣短裤走来走去。有时候真的挺讨厌高雄的冬天,觉得自己真倒楣住在一个不下雪的城市,不下雪也就算了,居然一点也没有冬天的气氛,每一个冬天几乎都是暖冬。大阿姨送我一件暗红色的人造羊毛外套,到现在一次也没穿过。高雄根本就没有四季,春天就像夏天的早晨,夏天就真的是夏天,秋天是夏天的傍晚,冬天则是夏天的冷气房。
冬天惟一的乐趣就是木棉花开了。那些看起来拙拙的、很不秀气的、从树上掉下来还会发出“啪”的钝重声音的花,开满了住家附近的公园,远远望去,橘红、橘黄的花汇聚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我叫这种花为“大胖妹”。大胖妹看起来拙拙钝钝的,宽宽厚厚的花瓣,让它看起来好像举重选手。
每天上下学一定会从木棉树下走过,昨天放学走过那满地落花时,不经意的、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的狠狠地将一朵橘红的大胖妹踢得老远。忽然发现自己的残忍,于是走过去捡起那朵滚得老远比拳头还大的花,一直捧在手里,仿佛这样做可以弥补我刚才的粗暴。落花无辜啊!离了枝头,却又惨遭如此凌虐,如果它也有泪,想必也泪湿了花瓣吧!回到家,把花放在案头,不时地用充满怜爱的眼神瞧它一眼。想着在夜半人静的时候,大黄花会像童话世界里的情节,化身为一位美丽的许愿仙子站在床头……
睡梦中,我被房间里某种东西移动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张开朦胧的眼。
天啊!我吓得从床上摔下来,跌坐在地上,本能地钻进挂满蜘蛛网的床底下,一只蟑螂也吓得没有方向感地到处逃窜,还爬过我撑在地板上的手掌。一个穿着一袭粉红丝质长衫古装装扮的胖女子站在床前,她的脸颊上有一片仿佛被谁狠狠揍了一拳的淤青。
“你……是……谁?”我问。
“我是许愿仙子。你要许什么愿望?”胖许愿仙子冷冷地说。我很怀疑她是许愿仙子,如果她真的是,为什么不许愿让自己瘦下来?
“快说啊!你要许什么愿,我还有很多家要跑呢!”胖许愿仙子摸着脸颊上的淤青皱着眉头说。“要不是你揍了我一拳,我还不来呢!”
“我的腿实在太粗了,我希望有一双苗条的双腿。”我红着脸说。猜想这可能是许愿仙子听过最爆笑的愿望。果然,胖许愿仙子大笑起来,笑到弯了腰,全身颤抖不已。
“我会达成你的愿望的。你知道的,我是愿望相反仙子,我会让你如愿的。哈哈哈……”
我心头一惊,糟了!怎么没有提防她是愿望相反仙子,那我刚刚的愿望不就……我低头看自己的双腿,天啊!我的胖胖腿比原来的粗了三倍……该死的木棉花……我懊恼透了,好端端的许什么愿,现在别人会怎么嘲笑我的腿……
有一些笑声钻进耳朵里,我睁开眼睛,看见亮家看着窗外在笑,见我醒来,便说:“刚刚有只猫在围墙上跌倒,猫也会跌倒耶!”
梦醒了,讨厌的梦,超讨厌的梦,真呛死人了。猫跌倒了?噢,天啊!
今天放学途中,我和孟儒、宜真在等红灯的时候,看见一个穿淡蓝色窄裙套装骑机车的女生在等红灯,她两个膝盖努力地并拢,右脚高跟鞋的鞋尖轻轻地抵着地面,那双美丽、修长的腿真叫人羡慕。穿窄裙骑机车是一门独特的功夫,你必须在上路前先运功,练习把全身的力气送到脚尖,借以稳住身体和机车,要不然鞋尖抵住地面的力道不够,有个人从身边骑过所带来的气流都会让人翻倒在地。女骑士趁机拉拉有点上缩的窄裙,绿灯一亮,她缩起右脚,猛加油门往前冲去。虽然这女子功夫了得,却让我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束缚感。
“这个季节穿窄裙很冷耶!”孟儒说。
“像我这么笨拙又粗鲁的女孩子,穿窄裙骑机车,一定会在等红灯的时候从机车上摔下来。”我说。
“亮君的脸蛋是长得不错啦!但是腿太粗了不适合穿窄裙。”宜真说。
我狠狠地瞪了宜真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最讨厌别人提到我的腿了。想到昨晚的梦,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来看自己的腿,虽然还穿着冬天的制服,但是藏在长裤里的腿真的太胖了一点。我曾经很仔细地观察,自己走路的时候,小腿肉还会轻微地左右晃动,当我穿着裙子走在路上,都会怀疑走在自己后面的人正在欣赏我肉颤颤的粗粗腿,然后我就开始用一种怪怪的、不对劲的姿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