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就算让自己现在死了,总体上还是赚了。想到死,他的内心不免有点感伤,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亲人,哎,人为什么不能一出生就无牵无挂呢?那样的话,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干自己想干的事。
渐渐地,他的目光有些乏累了,他微闭起双眼,然而,5年前成为警察的情形又在脑子里历历再现,仿佛他的身心永远都不会停顿下来似的。那时,他是北京体育大学马术系的进修学员,在此之前,是M省的一名马术队员,曾经代表M省队拿过全国的“盛装舞步”项目的第五名和“障碍赛”项目的第六名。在母亲眼里,他是个英雄了;在家乡父老眼里,他也是个英雄了;在马术队队员们心目中,他就是个英雄。然而,他却总是遗憾,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虽然美妙,与对手一争高低的过程虽然刺激,但说到底还是马与马之间的比赛,人与马之间的游戏,并不能最大限度地体现人与人较量时的潜能。因此,他并不认为在马术比赛中获胜的人就是真正的英雄,而应该是在人与人的较量,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才能分辨出究竟谁高一筹。他从小就梦想当一名警察,也曾无数次假想制服罪犯瞬间的英雄感觉。然而,他无法向人吐露他的理想,马术队的领导知道了会觉得他不安心工作,因此只能暗暗寻找实现梦想的机会。他终于争取了到北京体育大学进修两年的机会。他希望自己在此期间,既提高马术水平,更能脱口而出一口流利的英文。至于学了它与梦想有什么直接关系,他并没多想,他始终牢记一个真谛:机会永远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那时,艾山江只是暗暗准备着,并没料到机会已经匍伏在前方等候他。那时M省的反暴力恐怖斗争进入了严峻阶段,那种不同寻常的状况下,正需要一批优秀青年加盟到反恐队伍里。只是这两方面的需要还没有迎面相遇罢了。
回想自己当初的从警动机和过程,艾山江用“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来形容自己的心态。他也曾自问:自己一直以苦为乐,激情不减的劲头儿是从何而来?那时,每个周末他都要到中国公安大学去听英语讲座。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他与刑事侦查系的同乡亚力坤成为好朋友。通过他,又结识了在公安大学晋升警监的M省S市的公安局副局长阿迪力。言谈举止中,他多次流露出对警察这个职业的羡慕,阿迪力心里什么都明白,暗中对他进行了考察,尤其对他档案里记载的两次见义勇为的事迹颇感满意。因此,当阿迪力回M省之前,单独约见了艾山江。两人一番坦荡长谈,艾山江被阿迪力神秘而刺激的工作深深吸引,在他的强烈要求下,阿迪力成了他从警的导航人,有意思的是,阿迪力结束了对他的考察之后,便成了他的直接上级。
《爱别离》第一部分(2)
黄昏时分,飞机缓缓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按计划,艾山江将在北京停留一段时间。当艾山江打开指定的房门时,发现体态偏胖的阿迪力正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他的表情很肃穆。艾山江就知道了,自己又要有事做了。他们面谈到天色完全黑透。阿迪力透露说,这次要让艾山江渗透到M省一个有恐怖背景的公司里,因此,需要对他进行一番相关技能的培训,比如针对公司注册、合资企业权限、如何报关、财务报账等相关知识的培训,比如强化驾驶特技、训练使用各种武器、熟悉爆炸知识的培训。阿迪力递给艾山江一张北上的火车票,要求他连夜动身。
艾山江已经习惯了行无定踪、充满变数的生活,自我调整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得多,躺在卧铺车厢里,只需一夜时间,他就已经适应了从南至北的季节转变,他为自己加了一件毛衣,算是从里到外唯一的变化。
天蒙蒙亮时,艾山江就醒了,他拉开窗帘的一角,影影绰绰的东北桦树林和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开始真实地凸现在眼前。从中国的最南方通穿到最北方,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生的理想,或者是一生都走不完的路。但他只须一天一夜就能完成。就像有些人永远都在人生的旅途中跋涉,而他办过的一宗又一宗案件,阅历过的一个又一个人物命运,让他的内心超常地厚重。由此他得出经验,一个好警察,是一名旅行家,而且是穿梭人生阅历的最好的旅行家。而这些宝贵的财富,只要收获了,别人是拿不走的。
等到太阳出来时,火车驶入了中国北方城市加哥达旗。艾山江在这个寒气袭人的城市休整了两个小时,接着又乘坐火车直抵目的地—漠河。往前走便是中国的最北方。走到北得不能再北了,火车若再往前蹿一蹿,就是另外一个国家俄罗斯了。在两国交界处的边境小城就是漠河,艾山江到这里来接受为期四个月的秘密培训。
虽然已是早春,但边境小城漠河却仍是冰天雪地。艾山江打开车窗玻璃,呼吸着北方特有的松木林的香味。远处是一望无际白皑皑的松榛树林,围绕着树林的是零零星星的屯子,那些屯子的名称都很质朴,有北极屯,有蘑菇屯,有老虎屯,还有熊瞎子屯,人们早晨起来怀着各种目的,拉着雪橇从屯子里出来,晚上又回归屯子。屯子里有温暖的火炕,有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有心爱的姑娘,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有火辣辣的东北二人转,总之,既便在中国的最北方,也有最火热的生活。艾山江不由地想念起自己远在M省北部的家乡。慈祥的母亲此刻正在做什么?妻子和儿子又在做什么?他爱他们,他们也爱他,但此刻他却无法具体地给予他们爱。如果说中国犹如一只雄鸡的话,漠河是鸡头,而他的家乡就处在鸡尾巴的位置。头尾相连,前方都有望断天涯路的感觉,孤寂感顿时穿越时空交织在他的心中,一旦意识到孤寂,孤寂便以平方的增长速度无限大地扩张,此刻如果没有一个牢固的支撑的话,任何人都会被这种强大的力量击倒。艾山江当然不会倒下,一首熟稔于心的哈萨克民歌《转场的队伍》在他心中无限沧桑地迂旋着:
转场的队伍在艰难地跋涉,
—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只为寻找一处避风的岩洞,
走穿了茫茫的旷野。
用所有的衣物裹住身躯,
—生活不可能再比这笨拙。
可怜的哈萨克!难道命运
注定你做这样的选择!
体温似乎要降到零度,
冷风依然在肆虐。
儿童们却无忧无虑,
在兴致勃勃地玩雪。
一位后生在马背上颤抖,
肩胛上堆起一层霜雪。
寒流围困着畜群,
大地仿佛被冻裂。
……
在歌声中和马背上长大的人,自有他们的灵魂支撑。
来自公安部的两名教官已经提前一天在这座偏远小城的培训基地里等着艾山江的到来。
接照阿迪力的指示,培训结束后他在原地待命,随时准备回M省执行新任务。
阿迪力有过这样的评价:如果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有当警察的天赋,艾山江就是那百分之一;如果一百个警察中,只有一个警察能出色地卧进敌人内部,那么这个警察肯定是艾山江。
二
1999年7月,安琪从中国内地的H省警察学院毕业了。在分配志愿表上,她毅然填写了遥远而陌生的大西北作为她人生的第一个攀登点。
安琪是1977年冬天生人。在她的直觉里,大西北必定是她生命和事业中最重要的开篇,因此,当M省警方把招警启示刚一贴在学院的宣传栏上,宁愿轰轰烈烈死,不愿平平庸庸活着的安琪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西北,选择了M省做为她实现英雄主义理想的舞台。她认定,在M省的经历一定是不平凡的。
安琪含而不露地把一切手续办好,甚至连火车票都握在手中了,才通知母亲。母亲本该生气的,但她用不温不火的语调表达了她自己,她说:“琪儿,你把事情做得太绝,既然连走的日期都定死了,还跟我说什么呢?根本就没有回旋余地嘛。”母亲的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真实地流着,好像这些年所有的依赖都到了头,希望也到了头。
《爱别离》第一部分(3)
安琪毫无忏悔之意,她坚定地对母亲说:“我要做自己的主人!”听了这么硬心肠的话,母亲慢慢擦干眼泪,她知道说什么都晚了,自己已经把女儿培养成一只矫健的小雄鹰。是雄鹰就要到天空里飞翔,她明白这个道理。到了这个份儿,她必须理智,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她说:“你的痛苦是被家庭重负压抑的痛苦,是有才能得不到施展的痛苦,是想奔跑却被绊住腿的痛苦。我理解你,你想释放就释放去吧。”
安琪有时候真受不了母亲越来越近乎哲理的人生感悟。残存在母亲身上的母性和女性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少,她一门心思遁入佛门,正在远离人间烟火。十年前的母亲还不是这样,那时她还是个世俗女人,幸福无边,因为有丈夫的疼爱。母亲的变化皆因父亲突然出车祸的缘故。十年前,从大西北转业回到H省才两年的父亲被撞成高位截瘫。他在病床耗了整整十年后,撒手而去。父亲走后,母亲无法解脱痛苦,信了佛。
安琪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情怀。母亲把这一切解释为女儿前世与大西北有缘,现在前去解缘了。万事总有个因果关系,就像自己当初从大西北演出回来,在火车上遇到回H省探亲的丈夫。那时他是个英俊的解放军战士,面对一位秀气的拉小提琴的女孩,两人怎能不摩擦出火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