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八章（1 / 1）
本宫的血真是冰凉的。
小青以动人的言词开场，配合教人万念俱灰的天劫时机。
起码，我以为我会为他落一滴泪。
“这些债，你想要小黄怎么还呢？”
李沉舟的种种苦痛与疲累，说到底，与徐绿华何干？
一树一树梨花般的烟火在半空绽放，火星窜到一只拖着长尾巴的许愿灯上，“哗啦”一声，将心愿烧成了一团黑灰。
黑灰飘来小青眉间。
男子似乎在发呆，眼里的神采不见踪影，变得温暖的手递出一半，僵在我的鬼瞳前。
这双手像要费力拂去曾经有过的短小片段，可惜林花都已谢尽，一切皆太迟太迟。
幸而不知何处传来的扬琴声越发响亮，行如流泉，替本宫解了围。
李卫主在下一道弧形烟火中懵然醒转，恢复成宝器铺里第一次相识的样子，笃定地说着：“上了祭坛后，你一切听我安排，不要任性。”
“嗯。”我漫应着。
“我们需要拉着手，避免冲散。”不是你我，变成我们。
“好。”
“若最后没有死，你要嫁给我，我们去妖界生活。”
“啊？为什么要去妖界呢？”
“因为本座没有去过。”
且让他过过嘴瘾罢。我翻一个白眼，双手扶回栏杆，极目远眺。
“小青，若本宫没有看错，你喜欢的是尹目珞汶吧。”
“你看错了。”
“……”鬼瞳用来看男子，原来最最容易失准。
“公主殿下乃全隐界男子仰慕的女子。”
“是，圣洁美貌，地位也超群。”
“本座随大流也仰慕过一阵。”
“哈哈，小青都不像那种随波逐流的男子，果然各个都有惨绿少年般的过去……”
“但尹目珞汶她待我很不一般。”或许身居高位，又深藏不露惯了，偶尔找到倾诉对象的小青不自禁善言起来，脸上的不恭也全然收敛，倒有娇憨遍布：“她特别讨厌本座，但圣洁公主还要依靠我对抗天劫，所以亲自在废帝面前许下婚事，那一刻，我差点失态大笑。”
“小青得公主青睐，高兴坏了吧。”
“哪里！她爱得是我大哥……”
断尾的故事更耐人寻味。
不过本宫懒于探索，何必扫兴呢。
“隐界公主是汉白玉造的凤凰，那个姿态摆久了，本座都替她觉得累。”他频频转眸，我立即低调缩头，可以预见后话必然与本宫相关。
果然——“哪像地府公主，活泼生动，流泪流血……”
他的话语被我主动略去了。
渐轻渐远。
本宫尽力睁大一双鬼瞳，眼际中，那一只硕大无朋的许愿灯，像凭空开出的一朵巨莲，袅娜的垂带如天女起舞时手中盘缠的柔丝，引逗地鬼瞳眨动几次，反反复复确认着灯身上泼墨而就的图案。
“蛋大！”
“蛋大！”
“蛋大——”
我知道自己是疯的，心跳得下一刻就要破碎一般，容不下半分思考，已经用力一撑，整个身体从半山的城墙头跃了下去。
“绿华！”小青的惨叫声此刻也全不在意。
昔日对话声声在耳。
“书妖啊，寝宫白墙上替我画一朵黑色彼岸花，花与叶都要画上。”
“地府彼岸，花不见叶，如何都画上？”他突然搭了腔。
“替我画上，本宫喜欢。”
许愿灯上的黑色彼岸花，美丽夺魄，一望之下，本宫便疯了。
披风簌簌发响，坠落的去势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快意。
地上放飞的隐界男女一片哗然，瞳眸里映出九天玄女披着发从天而降。
待看清了本宫的面貌，他们轰然下跪。
在黑压压的人海中，我拼命寻找那个男子的影子——一遍又一遍，直至完全失望。
莲灯下空无一人，只有遍地白霜。
站在膜拜本宫的人海中，我终于没有忍住，双手捧着脸痛哭失声。
蛋大呵蛋大。
再回首，漆黑山腰上的九尺高台，空无一影，被烈火焚过似得了无生气。
辜负了这一夜星光灿烂，许愿灯妩媚。画着黑色彼岸花的那一盏找不见了，拭去眼角的泪，本宫提着裙子黯然离去。
跪着的隐界男女看不清面上神情。
我在他们模糊成一片的人海中一步步缓缓朝山上行去，天边宫阙，再寂寥冷清，也是徐绿华命定的归宿。
半路凝眸端看，野地里浮花缭绕，暗香浅浅，是那位一身伺二帝的前太子妃身上的气息；侧耳听，原本若隐若现的铮铮扬琴声至此彻底湮灭，只剩虫鸣与风动枝头。
回到高台，李沉舟早已不见；两位皇兄悠然在宫院深处坐着对弈，父皇母后正坐在一边观局。
黑白两目之间的纠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厮缠不放，偏却还要尔虞我诈，割占之间硬是争一个你死我活。
我支颐渐渐靠着母后睡去。
半明半寐，梦见再度前去与蛋大告别。
他还是老样子，笑起来暖阳大放，然后用指头戳我额头，说：“王府围墙还差三块金砖没有砌，你若死了怎么赔我？”
第二日本宫便乖乖呆在屋子里，专心致志提笔试画黑色彼岸花，以及调出金色染料，在白布上画金砖铺出的高墙。
期间又逢父母兄长一一入内拥抱叮嘱。哭哭啼啼眼泪汪汪的事情做了不少，奇异得是，内心反而愈见强健，对明日即将登上的陌生祭坛也不再有惧怕之意。
小黄和小青或是急着与他们的亲眷好友聚首，所幸都未来找本宫。
这一夜好睡，懵懵懂懂到了天际大白，才将双眼睁开一线，见到得不过是一片大黑。
黑色冥界公主袍上身，腰处拦了描金绘出彼岸花图案的宽带，认认真真，不疾不缓对着镜子，画一个圆圆满满的出嫁妆。
唯一失算的是山风野大。
即使有隐帝小黄精心备下的好轿，一上一下之间，发丝仍是稍有凌乱。
可恶，不让本宫风姿绝佳地出现在隐界众生面前，完全不符合一代英雌该有的雄壮气概与悲情长相……
河山之前，不远处的小青含情带笑，一身红装，似乎诉说，你到底逃不出本座的手掌心。
好吧。
确实是逃不过。如今的你我算是一条将倾翟舟上的可怜男女。
我们面对面双手相触的片刻，人群中掌声雷动，就仿佛我们不是去送死，而是去拜堂。
最后望一眼爹，娘，大哥，二哥。
红毯铺就献祭之道，直达隐河上的水榭，遥遥望去，只见一具乌黑大鼎，上面插满各式好香，正中燃着大红柱。
红毯半途立着尹目珞祯与全部隐界王族。
众目睽睽之下，小青轻声问我：“绿华，你可准备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着实也不知自己能够准备些什么，于是坦然答道：“本宫准备好了。”
男子还不肯举步，说是吉时未到，还有祭祀仪节。
果然顷刻间水榭中唱得唱舞得舞，一派节日欢腾景象，看得我有些迷茫，不禁问：“你们都不怕天劫吗？”
“怕啊。”他挺直如松，轻蔑地笑：“世事无常，怕多几次就不怕了。”
“那《隐经》究竟准不准？”若是不准，岂非白白陪葬？
“你现在才想起要问？”他嗔怪了一句。
我没顾上解释，不问的缘故是，即使我不信小青小黄，自家父皇到底还是信得过的。
“原先本座也不信，但滚烫的血液让你不得不信。”他远眺祭台，沉声道：“那上头说有一个流落异界的公主。那一天黄昏在地府第一次见你时，本座就如见了活鬼一般。没想到无数年前泛黄的纸卷居然还有此神力，将冥冥外一个抱着小兽的公主都早早记录在册……”
“是啊，早早就算计好了。”我自嘲一笑。
站着聊了几句，水榭上的热闹剧目已经谢幕。
看来终于轮到本宫这位主角登台。李沉舟突然拧住我的手，异常认真地问：“绿华，你愿意现在嫁给本座吗？”
眼神深邃得叫我生生忍住了“叽叽”怪笑，只好发着抖答：“小青，你好狡猾，莫非我不嫁你你就不上祭台？”
“是，你若不嫁本座，这段路，本座便不陪你走了。”
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在这危急时刻，他这幼稚且任性的要挟惹恼了本宫，冷着脸直接回他：“阁下自便吧。”
再艰险的路，独自行也并无不可，徐绿华一马当先走一遭给大家看。
扣紧的手未肯轻易放开，他一个跨步就与我并肩，虽然嘴里还在嘟囔着：“要记得，是你自己不容本座作伴的。”
想是穷途末路，吉时已到，快要到达小黄身前的时候，所有隐界客全部单膝跪下了。
妩媚凤凰鸟的眸中泪光闪现，却用卷舌音坚定异常地宣布着什么，扑楞的吐字本宫听不懂。
但在一片喧嚣后，居然小黄又说了一句清晰无比的三界语：“有请神教贵客！”
和风中，我猛地一震，疑惑地看向李沉舟。
男子温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放开。他脸上的笑太过遗憾与凄迷，说：“绿华，是你不要我。”
急急转眸，熟悉的打鞭声中，人群尽头现出最最魂牵梦萦的那一个男子。
就仿佛踏着漫天花瓣，两袖清风，款款而来。
红衣长发的书妖大人，手携一柄古琴，正午的斜日光洒在桃花面上，勾勒出销 魂的轮廓，就好像某一夜的梦还未醒来一般。
不不不。
只有身边发热的李沉舟才是真得吧。
本宫紧急拽住转身欲走的男子衣袖，纠缠中，梦中人已经飘然而至，近到五步外的距离，我才看清书妖耳上诸多闪烁的银钉。
倒抽一口冷气，顾不得已经跪下的小黄小青与隐界王族，我呆立着，被奇怪的不男不女书妖拉去了双手，听他说：“我们走吧。”
走哪里去？
难道梦真得没有醒？
“李沉舟，李沉舟，快站起来！随本宫一起做英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