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晚归（1 / 1）
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爸妈又搬回原来依山而居的厂区，走过一个长长的山坡，来到原来的厂区旧址。厂区大门仍然没变，铁质的厂牌早已在风雨中丢失了颜色。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个人总在这里等待，每次走上山坡我就开始期待，然后看见他便觉得安心。
时过境迁，曾经的期待和安心已不再，缓缓走到厂牌前，抚过那些铁锈斑驳的文字，触手只有冰冷的感觉。
越往里走，这里仿佛被遗忘了的世外桃源，处处绿树红花，除了道路更加宽广平整，平房旧楼变成了崭新的院落小楼，其他什么都没变。
向左经过一处荷塘有几棵橘树，绕过一人高的橘树丛，就能看见两棵高大的酸枣树。
我不知不觉已走到这里，放开手中的行李，走到树旁，手指触到枣树粗糙的表皮时，四周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我摸索着绕到树后，指间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轻轻闭上眼睛，有声音在耳边回响：
“我爱你——”
“我爱夏小雨——”
“杨暄爱夏小雨——”
缓缓睁开眼睛，指下几个深深的刻痕，歪歪斜斜，却清晰可辨：“杨暄爱夏小雨”。
我清晰地记得，他握着女孩的手用力刻下这些字迹时的承诺，他承诺永不分离。
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某种记忆深处的熟悉气味，树叶沙沙作响。
我蹲下身子，在落叶中摸索，慢慢寻找着。一颗有些干皱的酸枣被我捡起，擦去它表皮上的泥土，送到鼻间，就是这种味道，酸酸的、甜甜的。
时光也回到那个青涩的年代，曾经有个女孩站在这里红着脸，闭着双眼，笨拙的送上自己的双唇。
她还清晰地记得，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来，明晃晃的，摇曳中晃得心噗哧噗哧的跳得老高。
她还记得，他看她的样子，仿佛天地间除了她再无它物，令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我喜欢这里。”女孩红着脸。
他痴痴的看着她，问：“为什么？”
女孩的脸更红了：“因为这里的味道。”
他像个傻瓜，继续问：“什么？”
女孩恼怒的顿脚悄悄骂他傻瓜，低声答了一句，转身跑了.
“我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她悄悄在心里补充，因为是他和她爱情的味道。
第二天，女孩在床头发现一个手编的小竹篮，里面装满了青青的酸枣，一屋子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绝对是个傻瓜，居然为了她一句话去编竹篮，爬树打酸枣，弄得满手是伤。女孩又心痛又生气地质问，他只是用天地间除她再无其它的眼神回答：“因为你喜欢。”
树叶在风中摇摆，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轻叹：傻瓜——
傻瓜——
是啊，爱情令人痴傻，当初笑人傻瓜的女孩才是痴人一个。
我深深吸了口气，酸枣已被我捻破，浓烈的酸涩涌入鼻端，再无青甜的味道。
天色渐渐暗了，我拖着行李转得两脚发软，象所有离家出走的孩子最后还是转到了家门前。
门开了，妈妈站在门前，袖子撸了半截，露出瘦矍的双手，有几缕长发掉在脸上，显得分外憔悴。我出去不过三年，妈妈怎么象苍老了十岁？思绪中仿佛听到一声惊呼，凝神才听清，妈妈颤声惊呼：“小雨——”
客厅里传来茶几的碰撞声，爸爸两鬓霜白，老花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房间内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熟悉到令人落泪的身影在房门前站住，杨暄远远的看着我。
就这样，全家人都定格在这一刻，我双眼渐渐模糊，直到泪水流下，眼睛重新变得清明，我怯弱的：“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爸爸摘下老花眼镜，眼角似乎闪烁着泪花，却什么也没说，只用温暖的大手接过我手中的行李。
下一刻我已被拥进妈妈柔软的怀抱，妈妈哽咽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所有的一切仿佛妈妈的怀抱，突然变得如此柔软……柔软到脆弱不堪……柔软到无法抑制。
眼泪、温情、激动、拥抱、哭泣、絮叨……
这个夜晚，寂寞不安离我而去，当我躺在自己熟悉的小房间，嗅着棉被里家的味道，我沉沉睡去，睡梦中安心的幸福蔓延，渐渐蔓延，不断的蔓延开去。
阳光在我的眼皮上跳跃，我能感觉到它的欢愉，伸了个懒腰，嗅到股熟悉的青香，我半眯着睁开眼，手工编织的小竹篮，青翠半透明的茎条仿佛能看清上面的脉络，小半篮青色酸枣洗得晶莹透亮装在篮里。
我挺身跳下床就想往隔壁房跑，□□的脚尖一触到冰凉的地板，一惊，我又缩坐回床上，目光怔怔的落在竹篮上，竹篮编得精巧，一看便知手法纯熟。我抱着膝盖回想，记忆中的那只竹篮，虽然大小形状与这只一模一样，但是编工简陋，触手还有毛刺。我咬了咬下唇，有些东西似乎永远也回不去了。
打理好自己，走出房门，客厅里没人，我蹑手蹑脚的走向厨房，想象妈妈惊吓后宠溺的笑容，我偷笑不已。才走近，突然听到妈妈稍稍拔高的语声，尖锐而急切：“……还要我再忍？……不……这次绝不！”
我停住。
爸爸的声音沉缓而无力：“小雨是我们的女儿啊。”
“我知道。可是，小暄是我的儿子，是我们俩唯一的儿子！”
爸爸仍无力的试图说服妈妈：“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儿子的感受，他……唉……”
妈妈的声音更加尖锐：“你明明知道，我所做的正是他所希望的，这次说什么也拦不了我。”
“……”
我缓缓退回房间，疑惑的站在窗前，爸妈似乎为了某件事而争执不决，这件事似乎还与我和杨暄有关。正猜测着，房门响了。
杨暄站在门口，一件白色棉衬衣配浅色休闲裤，他仍一如既往的喜欢白。窗外的金色阳光透射在他身上，晶晶莹莹的，他美得仿佛遗落人间的天使，随时将展开隐形的翅膀飞离我的身边，他微笑着：“还以为你赖在床上呢。”
我皱了皱鼻子：“一大早就被满屋子的青香给熏醒了。”
昨晚回来后，我和他一直没说过话，并不是刻意，只不过没有机会，一晚上他只安静的看着我。
他眼眸一暗，似又闪过一丝期许，扫了眼那篮酸枣问：“是不是没睡好，或者你不喜欢那篮……”
经过昨夜，我心情无比放松，突然觉得与他也不必太紧张，摇了摇头打断他，岔开话题问：“找我有事？”
他注视着我，眸色越来越深，我仿佛听到一声喂叹，他低敛眼，声音略显低沉：“小雨，陪我出去走走。”
他不等我答话，便大步率先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