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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天堂鸟——心有灵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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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想见你。”卓骢楼说这句话时,脸上的沉痛已然可见,

我倏得紧张起来,上楼一趟即刻随他赶去。

赶到卓家,被看护拦住,老爷子还未醒。

卓骢楼引我到客厅等候,让人泡杯茶:“太爷爷似乎有预感,上个星期就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那样是不是太耗精力?”我担心道。

“说来也怪,他那几天的精神特别好,连医生都奇怪。”

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么?我暗想,不敢出口:“那现在呢?”

“更加虚弱。”卓骢楼的悲伤显而易见,是呵,晓烟才离开。

“可是为什么突然找我?”

他摇摇头:“只是这样吩咐。”

我们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一直到看护来叫我。

见到卓老爷子吓了一跳,犹记得前次,他虽然老态毕现,到底还只是瘦,而这次,说是皮包骨亦不为过,双颊凹陷,一派虚弱,只有依旧

锐利的双眼能看得到旧日的痕迹。

我走进去。

老爷子率先唤道:“江姑娘。”

“嗯。”我赶忙上前:“您找我?”

“来,陪我去花园逛逛,窗外阳光充沛,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我犹豫着不敢点头。

“怎么?不肯?”

“不是!”我忙否认:“我只是担心……”

“没人规定生病的人只能躺在床上,与阳光隔绝!”老爷子的语气有点不悦。只是我竟从中感到一丝孩子气。每个人的水心深处都藏着一个孩子,那是幼年的我们,只是逐渐大起的身躯将孩童包裹起来,童真其实从未离开过我们,等到我们老时,坚硬的身躯逐渐褪去,那个调皮的小孩又重见天日,任性妄为,不同的是此时无人责备。

一边的看护偷偷朝我点头,我道:“好。”

时值入冬,卓家的后花园一派萧落,唯一醒目的一盆一盆的万寿菊,正开得欢,,桔黄与金黄成了这个园子的主色,和着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一扫寒冷气息,老爷子看来很享受。

我推着他走了一段路,老人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江姑娘,你是否曾想过提取自己的回忆?”

“没有,”我摇头,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沉迷回忆之中。

“我最近常常见到他们,当我想起谁,谁就会出现。”

“你是说……”

“先离我远去的朋友、亲人,江姑娘,谢谢你让我又重新见到他们。”

老爷子的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显然已沉浸于回忆中,可是却愈发让我觉得,他很孤独。没有人愿意深湎于回忆中,若非无人倾诉。逝去的人,远去的事,初开始或许真的会慰藉,只是想得太多反添悲凉,然而又不得不想,因为真的孤独,只可与回忆作伴。

曲高则和寡,以老爷子今时今日的成就,想找一个人说话固然容易,可是又有几个人可以识得他的意思呢?一位九十几岁的老者,至爱的人早已仙逝,即便是恨之入骨的人,也早已先他一步离去,连对手都没有,说不孤独谁会相信?

只听他继续说:“昨天差点就跟他们去了。”

闻言,我猛得一怔,老爷子一下看出,温和得笑道:“别担心,我被佩华推了回来。”

虽说是梦境,我还是松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年少,迈向死亡是再正常不过、”

“我知道,只是我还是不希望只可在回忆里见到某些人。”不能与之说话,不能触碰,有些人,光是想到就觉得万分悲哀。

他哈哈笑道:“的确如此,不过,如果已经永远离开呢?”

“我不敢去想念。”我叹气:“想见只能靠回忆,我会努力让自己忘记的。”

老爷子握了握我的手,又放下:“江姑娘可有猜测我请你来的原因?”

我毫不犹豫低声说道:“您今天是想问那个愿望么?”

“你还没想到你的报酬?”

“没有。”我摇头。

“那可要快点了,我不想晚节不保当个不守诺的人,更不想下去见我的仇家而被人耻笑。”老人笑呵呵得调侃:“你知道佩华将我推回来说了句什么?”

“什么?”

“她说我还欠人东西,还了才能过去。”

我不由得皱眉:“那我更不能告诉你愿望了免得……”

“免得我一实现你的愿就下去对不对?”

我本能得点头。

老爷子更乐不可支:“生死有命,时间一到终是要走,我实现不了你的愿望,可是会终身遗憾。”

我默然,极力搜索自己的欲望,终究徒劳,禁不住沮丧,双手插入口袋,捏住一张纸,正是那份合同,从卓骢楼找我的那刻起就知道绝对与合同有关,上楼为的就是取它,但是,愿望是什么呢?我还尚未想到,或者之前从未去想过,现在要我如何要求?

视线无焦距得游离,落到假山上,不知是谁的作品,咋看之下竟可以看到两只紧紧握住的手,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

“老爷子,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点头,看着我。

“您当临波是朋友么?”我问。

老爷子点头:“临波小友,忘年之交。”

我轻轻一笑,继续问:“朋友之间,是否要互相帮助?两肋插刀也是理所应当?”

他似乎明白我的想法,我道:“您也没让我两肋插刀,只是让我帮您制一张卡而已,举手之劳,何须报酬呢?”我取出合同,将之撕毁:

“所以什么合同,什么守诺,根本就是不存在,不是么?”

老爷子先是愕然,而后指着我无可奈何笑道:“鬼丫头,鬼丫头!”

我是一身轻松,了了一番事,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对老爷子能有什么要求呢?他与我的世界八杆子打不到一起,若非记忆卡,他又怎会知道这世间有我?有人道,大可要一大笔钱来作为酬劳,不是说过去的记忆是无价的么?可是,太多的金钱用来何用?若一不小心被累累金钱拖去卿卿性命,岂非得不偿失?

谁没有欲望呢?我不过学会满足,独居一隅,逍遥度日不好么?

我只是对一件事思虑不已。

“你是否相信托梦呢?”当我见到张时,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梦到过晓烟。”

“舞蹈家杨晓烟?”

我点点头:“就在她去世的那天夜里,她和我道别。”我将梦中的事详细说出,惊讶得发现自己竟愈加清晰。

张但笑不语。

“不相信?”

“相信,因为是事实。”

“哪一件是事实?”

“报上曾写过杨晓烟母亲思女心切,的确生过一场大病。”

闻言,反是我呆愣,遂想起重新相遇的两人,卓骢楼与杨亦心。

“即然如此,为什么刚才你还一直笑?”

“笑是因为你把此事看得太玄。”他抿一口茶,笑意未减。

我不悦道:“你也说了这是事实。”

“来,回答我三个问题。”

“说。”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否痛苦?”

“足可悲伤至死。”

“恋人远去会否永远孓然一身?”

是有先例,到底是少得可怜,我不由地摇头。

“当知道杨晓烟发生意外,你是不是一直想着她的事呢?”

我瞪大眼,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几个问题构成那个梦境,所谓的托梦,是潜意识的汇集。

他已经看出:“你明白了?”

“我不该同你说这些。”心中微微有些认同,却还是懊恼。

“哦?”

“你不信有天意,不信神,不信鬼。”

“如果这世间有神的话,我相信我是其中一个。”他不以为然道。

“所以同你说这些,根本就……”

“根本就找不到共鸣?”他接下我的话。

“是。”

他看我:“丫头,我相信托梦之说,你说的我都相信。”

我哑然,惊觉方才的失态,冷不丁触到那双似笑非笑的眸,更觉尴尬,窘得脸发红,强撑到:“那么,她给我的忠告又怎么解释?”

“或许,你真的也知道自己闭关太久。”他意味深长地看我。

“我从未如此。”我说。

“是吗?”

“当然。”我离开,不再与之交谈。

待我再去注意那个位置时,他已离开。

我有些失落。

嘿!现在,谁可告诉我,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你才算正常?当你骄傲得说出那句“如果这世间有神的话,我相信我是其中一个。”我曾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又回到那个天真的自己,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

原来我,真的还是无法释怀。

这种心情算是爱么?抑或其他?而一个人一生,只爱一个真有可能么?

小时候总以为一个人的一生只可以又一段感情,即使天人永隔也不可背弃,倘若其中一方再爱上其他人是决计会被我唾弃的。长大了之后渐渐明白,人的一生怎么可能只有一段感情呢?那是会又很多的奇遇。看多了争争吵吵,见惯了分分合合,反觉得一生只恋一个人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思及此,突然很想知道,是我不再相信爱情?还是爱情,已不值得我相信?

半个月后,我从报纸上看到卓老爷子去世的消息,那时正在参加一位亲戚的婚宴。

这一次,卓骢楼并无给我电话。

那份报纸用了六个版面来讲述他的生平。他的事业与爱情,都成为一个传奇。

死亡与爱情一样肆无忌惮,来便来,去便去,不由选择,我们可以惧怕,却无法拒绝。

有人拍我的肩提醒道:“快看烟火。”

放下报纸的那一刻,窗外天空烟花绽放。

我忽然很想问,掌握命运的老天爷,熙熙攘攘的世人如此之多,降临或离开,您是如何细细地写尽每个人的祸福呢?

老爷子的葬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举行。

我疑心自己这段时日参加的葬礼实在太多,细细想来才发觉原来有几起是在老爷子的记忆里,那个时候,大家都叫他子航。

子航、颂夏、佩华,关于谁爱谁多一些这个问题,现在早已不再重要,这三个纠结的名字终于在这一日画上句号。

我对着遗像发呆,早就无心注意到底出席了多少位政要或是名人,花圈长长地列着,卓骢楼的脸上已现不出悲来,只有沉重。不是不悲痛,只是再无力去悲痛,还未从至爱离去的伤中恢复,又要承受至亲的永别。

我有些着急,为何还不见亦心的踪影?

亦心曾告诉过我,自花茶店分开,他们曾在街头偶遇,吃过饭,以这样的交情,怎会不来?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竟意外地见到张。再一想,以卓家在商界的地位,他来出席也是理所应当。

我没有走过去,他身边还跟着人,陶嘉敏。

奇的是他们既没有牵手也无耳语,只是一同鞠躬。

将自己湮没与人群里,我继续搜寻亦心的影子。

不是欢喜的场合,不是招呼的时间,不是露面的情形,还是视而不见为妙。

身后却是惠琪惊讶的声音:“张乔身边的女人,是谁?”

“陶嘉敏。”我应道。

惠琪听到这个名字,噤声,想来她一定早有耳闻。

她随即道:“卓先生找你。”

“卓先生?”我没反应来,满大厅估计有好几十个卓先生。

“卓骢楼先生,继任董事长,我的顶头上司。”惠琪没好气得提醒。

呵……这么快,好像古代皇帝一样,旧皇帝一过身,新皇帝就立即接掌。我有预感,从今往后见这个人,怕是会很难了,大堆的事物,一件件势必压得他分身乏术,触不到的恋人从今往后要少一位客人了。

只是,他找我,做什么?

我狐疑地跟着她,心底微微有些预感。

小小的一间会客室,卓骢楼早已等着。

“卓先生,我先出去。”惠琪称他为卓先生,脸上是百分百的尊敬,与上次在卓家的嘻笑完全不同。

他已接替卓子航,成为卓家的王。

这个硕朗的男子会否将那个奇迹延续?我心里涌上一股期待。

“记忆卡。”他说。

果不其然,是这个,我佯装不解:“什么?”

“你是否记得曾答应过帮我制一张记忆卡?”

“是么?”我问:“什么时候?

他叹口气,道:“你知道。”

“我是说过,但不代表立即开始。”

“何时?”

“半年后,爱如何处置,皆可。”

“现在不行?”

“不行!”我坚定否认。

“考察期?”

“最迟期限。”

他没再追问,我却挺欢喜,最近开始讨厌解释,而他不说已经明白。

每个人都需要时间缓一缓,我还是那句话。

律师进来,将一叠文件放我面前。

“什么东西?”

“太爷爷给你的礼物。”

我掀开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礼物?”

“还有太爷爷的信。”他将一封信交给我。

我细细得读完,默然无语。

他递来一支笔:“请帮我。”

“我不是卓家的人。”

“我知道。”

我接过笔,盯着它:“卓家的人不会同意。”

“没人有权利左右太爷爷的决定。”

一笔挥下,我便与卓家断不下干系。

只是百分之五,够平常人过一辈子了,江临波只是平常人的一员。

卓骢楼一定是不会明白这无缘无故的赠与,难得的是不问。

卓子航说:骢楼的感情路怕是少不了波折,临波小友,请代为照顾。那是为他支付的报酬。

我苦笑,我都自顾不暇,哪有气力理会他?

可是,死去的人是最任性的,道理自成一格,也不理会活着的人同意不同意,他已经去了,下决定的时候你又出不了声,权当你默认,容不得争辩,像圣旨一般无理。

一回神,律师已经离开。

“太爷爷说,你有任何要求,全力以赴满足。”

我不由自主得开口:“张立施和宁溪的事,可否告诉我?”

他吃惊道:“你认识宁溪?”

“是,她去我那里,删除了记忆。”我不欲瞒他。

“你删除她的记忆,却来问我内容?”

“我并无看过她的回忆。”见他不信,我只得重复:“记忆删除,并不需要观看,此间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他稍一沉默:“我没见过宁溪。”

“没见过……”我又惊讶又失望。

“我只能以小舅舅的角度告诉你这件事,不过临波,你是不是应该先从她的记忆里看看?相信你肯定预先备份了”

我叹息,一言即中。

“小舅舅对这段过去,对这个人,在某一天之后都不再提及,不愿回忆。”他仍然劝我:“先去看宁溪的回忆。”

“你也不知道原因?”

“他曾说,宁溪欺骗了他。”

闻言,我有些不以为然。

这个世界不是坦荡荡的世界。骗人与被骗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欺骗而放弃,不给机会,未免太不懂珍惜。

在我们回到灵堂之时,亦心正好出现。披着长发,穿一套黑色裙子,本来并不是很惹眼,只是她身边的人实在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许铭豪。

我偷偷得看向卓骢楼,他的表情并无波澜。

可是,为什么又同许铭豪扯上干系?

还未分出心思深究,既见到张向我这边走来,身子一缩,有意识得躲避,从另外一边离开。

站在大门口,我又朝里面看了一眼,道别。

老爷子,最后一面,从今往后,一切烟消云散得过去。您可好,什么都可以放下了,我呢?大段的路要走,好似没那么简单。死去有死去的幸福,活着有活着的痛苦,我总是相信,捱一捱,也都会过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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