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五月花开尽珞城(8)(1 / 1)
四月的珞城万物已经完全苏醒,连青石板路上的车辙声音都比刚过去的寒冷季节清脆了许多。在这个诗人竟相赞美的隆春里,珞城画院菜地里的菜也在茁壮成长。从它们根部散发出来的浓烈骚味穿过画院的窗格,在空气中有节奏地升腾着。司马刚每天都在屋子里研究石膏像三围的最佳比例,吉拉诺和杨序则在臭味源头满头大汗地松土施肥。自从杨序来了之后,吉拉诺的工作量和工作效率发生了此消彼长的重大改变。这不仅仅体现在给蔬菜浇水施肥上:以前吉拉诺在外面卖菜的时候,总是要一只眼睛看着顾客另一只眼睛四处转悠防着UFO的人,那样的做法直接导致了他双幽蓝漂亮的眼睛朝着与斗鸡眼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发展。有一次还因为跟人讨价还价过于投入无暇四顾被UFO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只得从天桥上跳下,拖着一条断腿奋力逃生才保全性命。
很好,杨序的加入让那些伤心的往事都化作了从前。现在两人一个放风一个卖菜,不仅降低了风险,还提高了效率。在多余的空闲时间里,不仅吉拉诺学会了很多字,两个人还提笔跟着司马刚画画。他们从画鸡蛋开始,然后画橘子,接着画番茄,再画橙子,越画越大,不断进步,数日下来,居然还画得像那么回事。这个过程自然不用我细说,因为只要用心你也能够做到的,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在一日的菜地工作中,杨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手里的活问道:阿诺,有件事我不明白,既然刚哥有这么大一家画院为什么还要种菜卖呢?
吉拉诺压低声音:不卖菜,画画能当饭吃呀!
杨序说:难道刚哥不卖画的么?这画院招牌可是先皇御提的呀!
吉拉诺说:皇帝顶个鸟用!就算是玉皇大帝也顶个鸟用!这年头,画不出世啊!
杨序不解:这又是为何?
吉拉诺说:在珞城可不是皇帝说了算的,而是珞北王说了才算。何况当今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连他都畏忌珞北王三分,你说还有人买皇上的账么?
杨序说:可这跟画院有什么关系呀?
关系大了!吉拉诺小声说:你不知道,珞北王老了,得了一种病,叫恋物癖!他认为在他封地里的一切实物都是他的(包括男人女人和狗),画只是虚幻的东西,不但没有实用价值,而且还可能会让人滋生邪恶的念头,扰乱社会,祸国殃民。
杨序大惊:这又是何解?
吉拉诺说:珞北王说,如果一个乞丐整日对着一幅画着馒头的画,他可能会起偷盗之心;如果一个官员整日对这一幅金银财宝图,他可能会生贪赃之意;如果一个正人君子对着一幅美女图彻夜难眠,他可能会丧失心志,坠入□□;如果一个手握大权的人对一幅九龙图爱不释手,久而久之他也许就想把它绣在自己衣服上,就可能举兵造反,大逆不道。虽然以上种种皆是可能,但这些可能既然能被人想到,就有了变成现实的基础。为了让皇上的江山千秋万代,也为了表示自己忠心耿耿,珞北王下令将画定为精神毒品,并撤消了珞北地区所有画院,所有画师发配到边疆去画地图,幸好珞城画院是先皇御笔亲书的,才得以幸免,但也只剩下了个空架子,刚哥也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我理解他,所以我精心呵护着这些菜,它们是我们的生命线。
吉拉诺摇摇头叹息。
杨序说:难道珞北王就不好点什么吗?
吉拉诺说:要说好嘛,可能就要算是“文”了。他认为先皇之所以能得到天下,自己的武功功不可没,现在要为皇上治天下,就得靠“文”了。所以他在珞城建立了诗会和词会,因为有政府撑腰,它们是这里势力最大的行会,常常相互争斗,斗得鬼哭狼嚎的。
杨序说:斗呀,可是诗词斗文!那应该很精彩吧。
吉拉诺说:简直精彩至极,每次都要死几十个人呢。
杨序惊呼:死人,不会吧!难道是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那样因为诗屈词穷喷血而死!
吉拉诺摇头,然后给杨序讲关于诗词会的争斗:
珞城诗词会的前身是珞城文会,珞北王将它一分为二的目的是让文人们在学术上有所竞比,有所提高。开始的时候两帮常常聚在一起讨论学术,讨论的中心问题是诗好还是词好,会场上吟诗作赋好不热闹。到后来,讨论成了争论,争论升级变成争斗,最后演变成为械斗。双方常常约定在一个地方砍架,官府会通知现场周围的平民提前转移,然后两帮各几百个兄弟手提铁棍西瓜刀杀气腾腾凑在一起。
一方老大问另方老大:来者报上名!哪个堂第几把交椅!
那边老大回答:在下铜锣湾陈浩南!
铜锣湾?!这边老大蒙了,问旁边小弟:铜锣湾是哪里?
大哥,你不看《古惑仔》的么?他在耍你吔!
他转过头,见对方老大一脸怪笑,怒道:靠!老子砍死你!
然后双方的人如洪水般涌向中心,一时间血雨腥风鬼哭神嚎手脚乱飞……
哇噻!居然是这样!连一旁的我都禁不住惊奇。
吉拉诺白了我一眼:切!你多什么嘴!难道你们时代的文人就比我们的好么,这个你应该更清楚。
我想了想,觉得吉拉诺的话不无道理。的确,在现在这个越来越急功近利的社会里,人们也越来越浮躁。尤其是文人(这里或许该统称为文艺人),他们像是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更年期的心理状态,整天牛逼哄哄全身皮痒的样子,今天我骂你,明天你批我,吵到厉害时巴不得跳起来给对方两耳光。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名人,打人会失掉身份,于是压住肝火继续吵,大有一副不惊媒体誓不休的架势。
每当听说这种事情,我总会想起儿时住在奶奶家看她喂猪:圈里的猪一见到有人来就会鼻子拱圈栏,好象谁拱得厉害谁就能得到更多吃食。每当这时候,奶奶就会拿起一根棍子朝着拱得最凶的猪的头上嘭嘭就是几下,那些家伙立马就老实了。
我想这些骂架的文艺人真不如珞城的文人来得痛快,只需操起家伙几个回合,就会有一大帮人永远闭嘴。因为在这个本来就喧闹的世界里,我们人人都需要安静,在此改用鲁迅先生的话:现在这世上没有安静,闭嘴的人少了,就便有了。
吉拉诺的话让杨序也是一身鸡皮疙瘩,关于珞城的信息在他脑子里变得像一锅乱粥,这个城市越发变得神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