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五月花开尽珞城(7)(1 / 1)
小伙子带着杨序顺着青色石砖垒成的墙穿梭在阡陌交错的胡同里。其实珞城的建筑和街道跟这个时代其它的大城市一样,都是豆腐块的格局,每个豆腐块叫做坊,几个豆腐块组成区。但珞城是个古城,长期的无规划建设造成了凌乱。自从珞北王接手珞北地区以后,让珞城政府大力改造城市,政府的唯一措施就是在各区坊之间修建胡同。政府的构想是美好的,但也许是由于某个环节上的疏忽,珞城的豆腐块仍然摆得相当没有条理,乱糟糟的市容依然没有改变。
把本来就凌乱的珞城划分为区坊和修建胡同的好处是利于政府管理,抓贼也比较方便,坏处就是迷路问题依然严重。所以,但凡五岁以下的孩子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独自出行,家人都会在他们的背上贴一张写着自己地址和名字的纸条。政府对这种纸条的管理也相当严格,因为有很多不法分子借机雇佣老人和孩子作活动广告牌,所以这些纸条都由坊办(相当于现在的街道办)统一印制发放,人们只须在上面逐项填写自己的资料就行了,落款时允许使用个性签名。总之,珞城的居民区是相当有秩序并且混乱的,所以走在前面的小伙子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杨序有没有走掉。
走了一会,小伙子若有所悟地回头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序才想起还没给恩人作自我介绍,说道:我叫杨序,这两个字分别在1992年版新华字典的第539页和第524页。
小伙子笑笑说:你不用说那么多,我中文不好,只是记住两个发音就行了。我叫吉拉诺,珞城土著居民。
等等,你这名字好熟悉。杨序说:好象在哪里听过的,我想想……
吉拉诺说:你说的是吉拉迪诺吧,意大利的,踢中锋,他跟我没有关系。
杨序说:哦,难怪。
吉拉诺说:你来珞城做什么哩?
我?经过提示,杨序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刚才经历的的事情几乎让他把正事搞忘了,说:找人。
吉拉诺说:找谁?
杨序说:找我舅舅,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姓蔡。
吉拉诺说:他该不会是UFO的人吧。
UFO?就是刚才那些人么?杨序说:他们都姓蔡?
是呀!吉拉诺说:我听我老板说他们有的叫菜农,有的叫菜贩,不是你要找的菜么?
哈哈哈!杨序明白过来:亏你还是卖菜的,原来你是菜蔡不分呀!
吉拉诺摸摸脑袋:它们不是一个字?
杨序说:当然不是,一个是菜,一个是蔡,只是发音一样。
天呐!居然是这样!吉拉诺叫道。
杨序有点蒙了,说:兄弟,你洋文那么好,应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连这个都搞不明白?
吉拉诺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虽然是在珞城长大的,小时侯却几乎未出过家门,没有与人交流,所以汉语一窍不通,现在还在初学阶段。
杨序说:那你为什么会洋文?
吉拉诺说:因为我阿妈会呀,她是洋人。
呀呀!你是洋人!杨序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难道你没看见我的眼睛是蓝色的么?吉拉诺把脸凑到杨序面前,杨序看见他的眼睛果然是浅浅的蓝色。
哇噻!太神奇了!杨序叫着,但立刻又变得不大高兴:我以前一直以为洋人是很神秘的,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见到,没想到现在这么容易就见到了,一点悬念和期待都没有了。
不要灰心嘛。吉拉诺安慰他道:我还不能算个真正的洋人,因为我的阿爸是珞城人,我只能算个混血儿。
真的?杨序问。
吉拉诺说:当然啦,不信你看我的头发嘛,黑色的。
他的头发果然是黑色的。
杨序说:既然你阿爸是珞城人,你为什么不会汉语呢?
这时的吉拉诺像是被勾起了一些回忆似的,突然停住脚,走到墙边靠着坐下,傻呆呆地看着天空,眼里流露出一种悲伤。
杨序坐到他旁边,拍拍他肩膀说:我说错什么了么?
吉拉诺摇摇头:没有,只是我想起了他们……
他又沉默了一会,往衣兜里摸了摸,这次摸出的不是黄瓜萝卜而是一支烟卷。他问杨序:要来一支么?
杨序摇头说:我不抽外烟。
吉拉诺说:这不是外烟,而是我阿爸最喜欢的一种珞城土烟。每当它在我手中燃起它的气味穿过我的心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阿爸的笑容。他的右手总是有节奏地抖动烟灰,白色的烟灰掉在浅黄色的泥地上,画出一幅抽象主义的素描。
他把烟点燃,举到眼前,说:哎,可惜呀,可惜呀!可惜一切……
杨序看到他眼里闪动着泪花。
吉拉诺尽量将泪水控制在体内,说:你不知道。我国境内的洋人,九成聚居在珞城。先皇一直认为异族通婚会玷污他的国家的血统,是一种侵略,所以在他建国之时就给珞城定了个特别的规矩:本地人不得与洋人结婚,一旦发现有洋人和珞城人私自结合,洋人立即遣送回国,珞城人则被弄到山西去挖煤。他们的混血儿如果是男的就送到皇宫当太监,女的就卖到青楼当□□。珞城虽是珞北王的封地,但珞北王始终坚持着皇帝这个无厘头的政策。我从小就被藏在家里地窖里,但五岁那年阿爸和阿妈还是被发现了。阿爸坐官府的车去了山西,阿妈因为受不了打击吐血死去了,但官兵没有发现地窖里的我,幸亏一个好心的邻居老奶奶每天给我送吃的,才让我活了下来。
吉拉诺停了一会,接着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在呆地窖里长年不见阳光,我原本金色的头发变黑了,眼睛也没有小的时候蓝,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我就敢上街了,再没人能认出我是洋人,现在每天在外面跑,皮肤也晒黑了,更没人能认出来。我想,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吧,注定我的生存要用阿爸阿妈的性命来换,这个结果谁也改变不了……
原来是这样。杨序也叹息道,他感到自己在初入珞城的半天之中仿佛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世故。
走吧。吉拉诺起身说,吐出了心里话的他如释重负,用轻松的表情说道:我看你要一时半会找到舅舅也不大可能,不如去我老板那里住几天,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呀。
又走了一段,吉拉诺终于在一块豆腐旁停了下来,他推开一扇木门,对杨序说:就这里了,我老板家。
杨序抬起头,见门上方一个金字匾额:珞城画院。说道:你老板是个画画的么?
吉拉诺说:什么画画的,是画家,这块匾可是先皇亲笔御赐的。
哇噻!杨序心里涌上一股敬意,叫道:看来你老板来头不小呀。
吉拉诺说:那自然是,别废话了,快进去吧。
杨序走进去,才发现这块豆腐里居然还有不少内容,用现在流行的那句广告词形容就是:小豆腐,大空间。画院的前院被改成了一块菜地,里面是些时令蔬菜,杨序看见了吉拉诺给他吃的那种萝卜,它们的下半身埋在土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尿骚味,让他恶心不已。穿过菜地,便是正屋,屋里有很多木头画架,架子上都夹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些人物轮廓。吉拉诺领他一直走到屋子的最深处,那里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他们,弓着腰正在纸上画什么,阳光从窗格射进来,照在他(她)长长的马尾辫上。
吉拉诺介绍说:这就是我的老板。
杨序打一个拱,说道:在下槐树村杨序,向姐姐问好。
背影说:阿诺,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虽然的确是我收留了你,但不要叫我老板。你看看你看看,连带回来的人都这么一板一眼的,还居然叫的姐姐!
背影回过头来,居然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我叫司马刚,好赌油赌。(How do you do !)
司马刚!杨序想了想:你这个名字好象又很熟悉。
呵呵,不要乱想。司马刚笑着说:你小时侯听过一个故事叫司马光砸缸是不是,光和刚发音一样是不是,我的名字很容易让你想起那个五个字的典故是不是。
哦!真是真是!杨序在一天之内已经恍然大悟了很多次了。
吉拉诺给司马刚说了杨序的事,以及那个在本文中概念模糊的舅舅,司马刚很爽快地说道:既然有缘相遇就自然莫猛提啦!就住我这里吧。以后这里就是你寻找舅舅的基地,你就跟阿诺一样,叫我刚哥。注意,是刚哥,千万不要像他那样经常把我喊成钢锅。
杨序说:那是那是。
司马刚说:你以后可以帮帮阿诺照看菜地,顺便教他识识字,空闲的时候还可以学学画,有业务的时候你们也好帮我分担一些。
杨序有些吃惊:我学画?!
司马刚说:那有什么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其实画画很简单的。
他领着杨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指着桌上一排白色的人物石膏像说:你看,这个是杨玉环,这个是赵飞燕,这个是苏东坡,这个呢,是汤姆·克鲁兹。在你画他们之前,首先要了解各个人物,你必须先知道他们是属于美女型还是俊男型或是智者型的,这个定性过程就是你将他们的轮廓画在纸上的过程。但同一类型的不同人物又有自己鲜明的个性特点,这就需要你将这些特点以眼耳口鼻或者身体姿势为载体逐个填进轮廓之中。整个绘画的过程,更多的是用心去思考和完成的,主导你落下每一笔的中枢不应该是你的手,而是你的心,甚至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司马刚最后自我陶醉道:画画真是一件令人倍儿爽的事情啊!
说完,他以期待的目光看着杨序。
杨序点点头,一种似懂非懂的表情,他指着墙角里一尊造型怪异性别不分的石膏像问司马刚:它又是谁?
司马刚挠挠头,说:她叫李×春,是很多年以后通过一个选秀节目一炮走红的人,在这里是作者纯属无聊加进来的一个道具。此物的特点难以概括,对学画没有什么价值。阿诺!把它拿去扔了!
待目送吉拉诺远去,司马刚拍拍杨序的肩说:好好学,相信自己,你将是一个巨大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