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四月的雨黏乎乎的，粘满了莫名的低愁暗怨。张脸迎向带着微冷的雨，看着头顶那片透明乳白的雨空，我不禁暗自嘲弄起来，现在我可不就是那个在雨中哀怨又彷徨的姑娘了吗，只是缺少那丁香样的味道，更多的是骇人的没落与绝望，如杨墨书所说的像幽灵。
欢快的乐声不谐调地响起，停住脚步，从书包中翻出手机，见是李雅的来电，便把手机往路边的草丛中一扔。待要走，突然斜里出现一只手捉住了我，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问，“楼小萌，你想干什么？”
侧头对上张被丝雨布上湿意而愈发透着白皙清净的脸庞，我面无表情反问：“杨墨书，你又想干什么？”
打从学校出来，我就感觉到有人跟着我，不会是张闲，不会是孟少均，我一猜就猜到是杨墨书，也只有他才会有耐性默默跟我这么久。反正他曾见过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所以我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杨墨书被我反问得哑口无言。我甩开他继续走。欢快的乐声戛然而止，只听道杨墨书一声低低却清晰的“喂，你好”。
我猛回过头，大叫：“挂掉，你给我挂掉！”
杨墨书拿着手机怔怔地看着我。我赶上前，一把夺过手机，把它狠狠摔在人行道的地砖上，电池与机身分了家。
“他是你表哥……”
“他才不是我表哥，他只是个想得到我的混蛋！”我脱口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望着杨墨书惊愕的模样，我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转身跑开。
这个下午，我在高级的餐馆里点了几个好菜，对服务员百般挑剔；在商场里胡乱逛荡，惹翻了一群售货员；然后到网吧玩游戏聊天，粗话连篇和人吵架——这么多钱哪里来的，还是今早从李雅那要来的三千块，杨墨书又还了给我，我没有拒收，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乱花着。
雨早就停了，天有些暗下，我在路上招了一辆的士，上车对司机说：“哪里有酒吧舞吧就去哪里。”
司机瞪圆了眼，再三打量我的一身学生装。
“你不知道哪里有酒吧舞吧吗？”我挑眉问。
“知道。”
“知道干吗不开车？”我火气可重了。
就在司机暗叹世风日下慢吞吞去发动车子时，车门被打开了，杨墨书挤了进来。
“先生你去哪？”司机问。
“她去哪我就去哪。”很平静的话音。
“你整天跟着我烦不烦？”我可气死了，平静不下来，他竟然一直跟着我，无论我是用躲用跑用骗都甩不掉他。
杨墨书只是看着我，一话不说。
好，有你的！我恨得咬牙切齿，呆会儿看你还能不能这样一脸从容。
“开车！”实在是对着杨墨书发火没意思，他毫不理会你，倒显得你是个傻瓜，只得朝司机大吼一声发发怒气。
“你是学生，不能进去。”立在酒吧门前的彪形大汉拦住我的去路。
“靠，”我把脏话丢了出来。
彪形大汉立马瞪怒一双眼。
走进一家时尚服装店，挑了套蛮性感的衣服换上，付了钱就走。在付钱的时候特意瞟了眼杨墨书，他仍是那副平静得泰山压不倒的表情，不管我要干什么，他只是看着，不说话。
“学生，你的衣服忘了。”售货员说的是我的学生装。
“扔了吧。”我头也不回。
“包起来给我。”杨墨书一旁说。
红灯下多的是纸醉金迷的场所，流转的彩灯，晃动的美酒，袭人的香水，靡靡的音乐，一进去就叫你迷离忘本。
坐上吧台，向旁边霓的男人靠了靠，媚声媚气地说：“先生，不介意请我喝一杯吧？”
男人掉过头，打量了我一眼，笑开了：“当然，能请这么漂亮的小姐喝酒是我的荣幸，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喝什么好？”
“血腥玛丽如何？”
“不要，太普通了，你不觉得我很特别吗？”
“哦，”男人来兴致了，叫过酒保问，“你们这里有什么特别的酒适合这位小姐？”
“有款适合女性的，叫梦幻之女，要不要试试？”酒保问。
“梦幻之旅，这名一点个性也没有。”我挑剔，恰听到有人点酒要“烈火焚心”，这名一听就很刺激，便道，“我也要‘烈火焚心’好了。”
酒保和男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不行？”
“不是，这酒很烈，不适合女士喝。”酒保说。
“我就是要烈酒。”
“好，”男人说道，“就给她上‘烈火焚心’。”
在等酒的当儿，我和男人聊上了。
“先生贵姓？”
“免贵姓童，小姐芳名？”
“落英。”
“好名。”
“童先生过奖了，这名字很土的，叫落落还好，叫英英就土毙了。”
“那我就叫你落落小姐，怎样？”
“当然好了。童先生常来这里吗？”
“只是偶尔来。”
“那太可惜了，现在能遇上像童先生这样大方的人真是不多了。”
“难道落落小姐是这里的常客？”
“以前不是，不过我以后就是了。”
“那为了能遇到落落小姐，我会常来的。”
“哇，真的？太好了。”我拍手叫好，一派天真。
“落落小姐好象很年轻，”男人开始不安分了，伸手抚上我的肩，“能冒昧问下芳年吗？”
“这怎么行，年龄是女人的大秘密耶。”
这时我要的“烈火焚心”来了，我伸手去取，旁边的手比我快了一步，转手把“烈火焚心”倒入吧台上的苏打水瓶中。十分清冷的声音：“你还是高中生，不能喝酒。这杯酒多少钱，我来付。”
“喂，你……”男人正要发飙，听着这话一愣，收回安在我肩上的安禄山之爪，吃惊问我，“你是高中生？”
“我像吗？”我笑得媚态横生。
“她现在读高二，才刚满十七岁，这是她的学生证。”一旁的清冷声音告诉男人，还把我的学生证展现在他面前。
“真是高中生！”男人脸色大变。
“我今天退学了，不是高中生了。童先生，我们去跳舞怎么样？”整个身体靠了过去，搂住男人的胳膊。
“这……”
“不喜欢？那直接开房间也行，我收你便宜点。”
“楼小萌，太过了。”声音变成冷冷切切的寒，这哪像是温和如初春的杨墨书的声音，我终于回过头看向他。
只见幽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沉静得没有一丝表情，那双清澈的眼里面此刻是黝黑一团，仿佛是口深井，里面放着幽冷的光，整个人给人一种冰霜的感觉。若不是李雅曾对我说过他不简单，我还真难以相信这是杨墨书。
“他是什么人？”身边的男人问。
“啊，童先生，你说好笑不好笑，我都说了退学了，这位老师还像条癞皮狗样跟着我。”
“他是你老师？”
“是呀，爱多管闲事的老师，我平生最厌这样的人。”
“你们……你们是在搞师生恋吧？”男人语出惊人，把我和杨墨书都惊住了。
杨墨书跟了我整整一个下午，如果是以老师的立场就是再好管事也不会这样吧？这……难道……我问出了疑问：“老师，你不会真是喜欢我吧？”
杨墨书不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我能猜个大概，当下笑开了，带着浓浓嘲讽和玩弄的味道，正要出言相讥时，杨墨书突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这声音是多么纯粹，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不由一愣，讥讽道：“那你跟我一整天干吗？”
“你这种学生我没遇见过，有些好奇，想看看你会干些什么，到底能恶劣到什么程度。”
还是那种纯粹的口吻，这话比起以前的老师对我说的根本不算什么，但却叫我怒火腾升。
“哦，原来是这样，看够了吗？如果没看够，我不介意你跟着来看我跟人上床。童先生，我今天免费，走吧。”拉着手中愣着的男人，甩头就走。
杨墨书面无表情地扣住我手腕，“楼小萌，我说，过了。”
“喂，放手，”我口气不佳地喝道，“你凭什么管我？”
“你说你退学了，你有办退学手续吗？我是你的导师，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是要负责任的。”
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杨墨书，他那平平不含半调的语气真真叫人恼火。更可恶的是，他与平时并没有多大不同，一样的安静平和，身上没有半点强烈的气息，可偏偏叫人忽视不得。
“喂，你把我当什么？”身边的男人终于发话了，对着我怒气冲冲，“你小孩子玩什么玩，要玩过了十八岁再来找我。”冷冷甩开我走了。
杨墨书转首问酒保：“那杯酒多少钱？”
“七百九。”
“可以刷卡吗？”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一律收现金。”
“楼小萌……”
“干什么？你放开我！”我恼火透了，竟然挣不开他扣在我手腕上的手指，没想到他文文弱弱的书生样，力道会这么强。
“你的包里还有九百，拿出来。”
“凭什么？”
“算我借。”
“不借！”
“那算是还。”
“你说了不要我还的。”
“我改变主意了。”
“没想到你也这么无赖。”
“对你讲道理说得通吗？”
“我讨厌你！”
“我并不要你喜欢。”
“……”我无言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得乖乖掏出钱给杨墨书，然后被他拉出酒吧。
天色已经全黑了。四月的风很轻，但还带着丝丝凉意，那股凉意轻掠过我脸庞，化去了我的面具，我低低地带着满怀哀怨地说：“我讨厌你。”
杨墨书没有反应，伸手招的士。
“我讨厌你——”我再次说，已是泪眼朦胧，“你请我吃饭的时候那么温和，我好喜欢；可现在多冷酷，叫我讨厌，你让我对唯一喜欢的老师都失望了。”
杨墨书还是不说话，拉我进的士，吩咐去家好些的宾馆。
我一怔，不禁把心底的胡思乱想给说出来了：“你不会是要带我去开房间吧？”
杨墨书终于看向我，很冷淡地问：“楼小萌，你脑子里都有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说明，“你是不会要回你表哥家的吧，我不能把你带到我的住处去，总不能真让你露宿街头，今晚你就在宾馆里过一夜，有什么明天再说。”
天啊，我刚才怎么会想到那方面去？他这么干净的人，身上没有半点肮脏与龌龊，我却……在他光明清泠的眼光下，我羞得有些无地自容，把头都埋到怀里去了。
一路直到杨墨书打开宾馆的房间，我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低垂着头跟着乖得不得了。
“你讨厌我，无非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管你的事，你要怎么做都随便。房钱我付了，叫了晚餐，这钱你不用还。”杨墨书说完就走。
这下我惊呆了，张着眼望着他透着清寒的背影，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完全不同，完全不同，杨墨书向来让我感觉如沐春风如浴暖阳，可今晚的他叫我感到真真切切的寒，打心底冒出的寒。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我不要……我不要……
一直以来，面对杨墨书、跟杨墨书讲话，我感觉都很轻松，说实话，我喜欢跟他相处。虽然由于李雅的告诫，我有了些疑惑和不确定，但不管怎么样，他给我的感觉还是透明干净，超尘脱俗。他全身上下好象散发着洁净的光环，让我觉得接近他能够受到洗涤，能够净化我身体上污痕和心中的灰暗……
所以，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