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永离(1 / 1)
多忧也确实饿了,再加上邢天一流的厨艺,这一碗粥还真没把她喂饱。一锅两碗全部下了肚,多忧还觉得意犹未尽,但她不争气的肚子却再也撑不下了。吃饱了饭,多忧精神起来,怎么都睡不着,又什么都做不了,看着自己的手腕直发呆。邢天说是到市集买点东西,让她自己先呆在家,多忧这一等便等到了夕阳落山。邢天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他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吧?多忧伸长了耳朵,外屋的大门却迟迟没有声响传来。多忧着急了,硬撑着无力的双腿下了地,稍微一用力那疼痛就如双脚被斩断一般。多忧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却又咬紧牙继续的的向外屋爬去。大门就在前方,多忧费尽了力气摸上了门,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气恼的多忧使劲的捶起了门,砸的左手通红,头脑发晕。门外的锁响动起来,门向内推开,邢天拎了一篮子不知什么东西站在门口,一脸的倦意。多忧的担心与焦急全部转化成了恼怒,他去哪了晃了这么久,又为什么要把门也锁上?多忧还没开始盘问,邢天已带着点微薄严厉的语气责问道:“你怎么不在床上乖乖躺着?真想一辈子都瘫在床上是吗?”多忧马上又委屈起来,她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不敢与邢天质问的眼光对视。“我担心你嘛,你这么久不回来……”多忧小声的说着,不时偷瞄一眼邢天的脸色。邢天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弯下腰来抱起多忧,他的身子震颤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又出现了不相称的红晕,似乎是稍微踉跄了一下,稳住了身形,才将多忧抱回里屋放在床上。
“你到底干吗去了?”多忧对于邢天将她反锁在屋里的举动十分不满,见他脸色梢缓,立即又不死心的问了出来。邢天扶着她坐好,说道:“你自己都不会算算路程吗?我才去了多久?你将我看的这样紧,这样的依赖我,万一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了,难道你便活不下去了吗?”多忧低着头,小声道:“你若不在了,我就去死。”邢天叹了口气,说道:“别说傻话了,你的路还长,多想想快活的事吧。我去给你弄东西吃。”邢天迅速转身掀起门帘走了出去。多忧的心中忽然涌上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那是一种无由的惊惶,一种凄冷的无助,一种绝望的酸涩。多忧看着飘荡的门帘,隐约听到了咳嗽的声音,再仔细听时,却已什么都没有。多忧叫了几声,邢天没有答应,厨房传出了水声切菜声。多忧按住了心口,那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她觉得邢天似乎离她很远,他身上已没有了往日温暖,他的话语也失去了往日的关切,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要她答应他永远不要离开他身边,为什么刚才会说出万一那两个字眼?不要万一,她就是要将他拴在身边,上天下地,寸步不离。
梦很苦,没有一丝的欢笑,梦中的多忧一直的处在无助的心悸之中。茫茫的黑暗让她摸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能为她驱散寒冷与恐惧的人却并不在身边。她寻找着,奔跑着,在黑暗中大叫邢天的名字,声音一出便被黑暗吞噬。这空洞的黑暗到底蔓延到了世界的什么地方?为什么一直跑不到头?心很痛,快要碎掉,那是情蛊在心中绝望的挣扎。多忧从那恐怖的噩梦中醒来,邢天就坐在她身边,靠在床架上,手一直的被她紧抓在手中。多忧放下心来,却又马上紧张起来,邢天的手好凉,朦胧的月光下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多忧拍了拍邢天,他没有醒来,多忧奋力的坐起来,探在了他的鼻下,一片冰凉。
从没有人怀疑过天会倒塌,因为他们确信总有比他们高的人来撑起头顶上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但当擎天的柱就在人们的面前倒塌下来,那些软弱的人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多忧的天塌了,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孤独,寒冷,无助,害怕,茫然,恍惚,一时间所有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汇集到最后成了恐惧。多忧狠命的摇着邢天,忘记了手腕上的伤,忘记了刺骨的痛,情蛊在心中的挣扎让她的一切感官都已关闭,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叫醒面前这个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男人。“万一我哪天不在你身边,你便活不下去了吗?”邢天安详的面容似乎正在重复着这一句话,多忧绝望的大吼道:“你醒醒啊!你若是死了,我马上就跟你去!”也许是多忧的这一句话刺激到了魂已出窍仙游的邢天,他居然咳嗽了两声又缓过气来。多忧悲喜交加,好象绝处逢生的不是邢天而是她一样。多忧大声喊着邢天的名字,摇着他,拍打着他的脸,邢天的咳嗽越发的剧烈,每咳一下都会有血丝顺着嘴角滑下,咳出的血越来越多,最后几乎是喷射而出。多忧被溅了一身,吓的惊叫了一声,抱住了还在不断咳嗽的邢天,心悸的感觉更加强烈,她只觉得自己抱住的是一具已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尸体。
邢天渐渐的平息下来,抬起手,握住了多忧的右手,喘息着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口又裂了吧。这样不会照顾自己,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邢天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来自体内的杂响。他的内腑完全的衰竭,断裂的心脉不停的淌血,渗进了本已无力运转的五脏六腑中,为保住这条命他耗尽法力来支撑血脉的流转,活得如此痛苦却依然要继续的活着,只为了让这个苦命的女子也能继续的活着。多忧闭上了眼,不愿让他看到眼中痛苦的泪,坚决道:“我的命已与你连在一起,你生我便生,你死我陪你一起死!”邢天叹了口气,缓缓解开多忧右手上的纱布,说道:“我本就不属于这片天地,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而你不同,你还年轻,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你没体会过,不要说傻话了。”多忧收回了手,说道:“从认识你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全部了,我把一切都交给了你,难道你真的这么绝情要把我一个人扔下?”邢天无言相对,她的命运本就是因为他而改写,没有了他的保护,这脱轨的命运还能平安多久?多忧道:“我已体会过没有你的日子,活着就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怎么应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果要我再过回那种日子,我宁愿去死!”邢天叹了口气,他不愿多忧走上这条路,却知道他无法劝阻她坚决的心。如果换一个角度,死去的是她,他也一定不会再继续的留在这片天地。除了爱情一无所有的人,在失去了伴侣之后,活着会比死更加痛苦。这天命,怕是怎样,都逃不掉了。
三天之后,多忧已可以下地走动,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但邢天却日渐虚弱起来,路走不动了,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当邢天睡着的时候,多忧都会安静的守在他身旁,她怕他一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邢天其实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他因她而牵扯在这世上的魂。这一日的阳光很温和,邢天立在门口看着山下的新月湖,忽然告诉多忧,他想到湖边走走。幽蓝的湖边不知什么时候修起了一座新坟,坟前立着的墓碑上刻着“亡夫蚩鸢”。多忧静静的站在墓边,问道:“贺兰盈杀了他?又埋了他?”邢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亲手杀了自己至爱的人?多忧无法想象贺兰盈当时的心境,她只知道,她当时将匕首刺入无记胸口时,自己的心中也似被利刃刺中,那种痛又怎能用任何的言语来表达。爱的如此刻骨,恨却也如此刻骨,这样的一对恋人,确实活的生不如死。多忧叹道:“我若是贺兰盈,定然会陪蚩鸢一道轮回,来生再续前缘。”邢天摇头道:“他们就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次的同生共死,才会结下如此的冤孽。贺兰盈之所以还活着,是为了洗净自己九世来的罪孽,好在来生真正的继续他们之间的姻缘。”多忧看着邢天的背影,轻轻道:“我不要来世的补偿,我只愿今生有你。”她头一偏靠在了邢天背后,双臂环上他的腰,闭上了双眼,轻轻道:“起码,我们此刻,比他们要幸福的多,是吗?”邢天晃动了两下,手中的白帕捂上了唇,拿下来时,手帕的中心是殷红的一片。多忧的双臂圈的更紧,她怀中的人因为每日不间断的体内渗血而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血色,应有的体温,多忧甚至听不清楚他的心跳声。她怀中的人似乎只是一缕幽魂,随时都会散去,而她却无法挽留,只能这样用尽力气抱着他,用自己的温暖去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新月湖的水幽蓝的如此神秘,嵌在这一片翠绿的山野间是这样的显眼,就如那面曾经埋藏在湖底黑暗中的神镜。如果不是御月,多忧几乎连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她会真的成为邢天的女人,虽然她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幸福,如此的多灾多难,离多聚少,好不容易等来了平静,却又要面对永远的分离,但对她来说,只要被他爱过,那便能永远的满足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命,在神域的密室之中邢天就知道了他们未来的命运,他让她答应他,不会在他之前死去,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是那样的完美,美到让人望而却步,无人敢攀。他是这样的举世无双,所以才会注定永世孤独?只要爱了,结局永远是悲凉。多忧坐在湖边,邢天安静的躺在她的腿上,让她轻柔的双手在他头上抚过,梳理他乌黑的长发。从他们相识起的所有事情一一浮现在多忧眼前,她曾经还认定了他是个无情的人,现在才知道他的无情只是因为不想伤害他所爱的人。情是火,只要认定就会不顾一切的将之包裹在内与自己共同化为炽热的火焰,情也是水,越是深邃越是澎湃,表面却越发的平静。难道就是因为水与火天生的不能相容,他们之间的爱情才会如此的短暂而凄哀?
邢天轻轻问道:“如果没有御月的血契,你还会向我下情蛊吗?”多忧反问道:“如果没有情蛊,你还会爱上我吗?”相对沉默之后,邢天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疲惫的眼,说道:“但愿来世,你能真正的忘记我。”来世吗?曾经以为来世是个遥远的梦,曾经不在乎前世今生的因果传说,为何现在却在害怕,怕来世真的将他忘记,真的与他形同陌路。多忧轻轻叹道:“如果我能忘了你,我们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她梳理完邢天柔顺的头发,又轻轻抚上他光滑的脸,那张美丽的脸是这样的苍白,好想给他上一点颜色,让他的虚弱全都消散无踪。邢天的表情很安详,身体更加的冰冷,多忧忽然发现他再次没有了气息。强压下心慌,多忧拍着邢天试图将他叫醒,上次邢天也是如此没了气息,却被她一通摇晃的乱叫叫醒了过来,这一次应该也一样吧。多忧努力的摇着邢天,使劲的拍打着他的脸,直拍的自己的手红了起来,邢天的脸上还是一片的死灰。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邢天已经再也无法叫醒了。多忧的希望变成失望,最后成了绝望,她似乎已经不会哭了,张着嘴,瞪着眼,发不出一点的声音,心似乎要破腔而出。这样的痛楚,这样的酸涩,心碎原来是这种感觉。邢天去了,她心里的情蛊正在死去,而她也要跟着去了。
也许是早就猜到了这一天的到来,生无可恋的心碎之痛让多忧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轻轻整理了一下邢天的头发,说道:“命盘乱了,来世再还。今生,我是你的,不后悔认识你,爱上你。这就是水月的女人,明知你是碰不得的火,我还是撞进去了。来世若你还记得我,只要一句话,我定然还做你的女人。”多忧扶起邢天,拖着他一步步的向湖中走去,湖水渐渐漫过她的头顶,湛蓝的水中,她与他紧紧相拥在一起,缓缓沉入湖底那漆黑而阴冷的洞穴之中。万里外的村庄之中,莲香叫醒了身旁的无忧,问道:“你昨夜梦到什么了,哭那么伤心。”无忧揉揉通红的双眼,说道:“我梦到先生了,他说他要走了,让我好好做人。”莲香奇道:“梦到先生你又哭什么?”无忧道:“我想先生,他去了这么久,一点音信都没有,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盈姑娘的疯病不知道好了没有。”莲香不悦道:“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怎么不操心操心你儿子呢?”无忧摸着莲香高高凸起的肚子,笑道:“我看那,这八成是个女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小嫦好不好?”莲香奇道:“为什么?”无忧道:“因为嫦娥是月中仙子,而先生最喜欢看月亮。等先生回来,咱们就叫小嫦认他做干爹!”莲香笑道:“说的跟真的似的,那孩子整天在我肚子里打拳,这么不安分,肯定是儿子。”无忧道:“我行医这么久,是男是女还瞧不出来?绝对是女儿!”“是儿子!”“是女儿!”“儿子!”“女儿!”……
秋风扫过平静的村庄,年轻的夫妇在房中嬉戏争吵,平静中带着无比的幸福。村外走过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她的怀中紧抱着一只全身乌黑的小猫。在这瑟瑟的寒风中,女子单薄的身子不停的发抖,只能靠着怀中那只带着点邪魅的猫来汲取一点点的温暖。女子进村讨了些馒头,蜷缩在墙角大啃大嚼,冷不防旁边的门中冲出一只恶犬,龇牙咧嘴的向着女子扑了过来。女子怀中的黑猫猛的蹿出,浑身的毛竖立起来,弓着腰圆睁着发绿的双眼向着恶犬张大了嘴发出恐吓的声音。也许是察觉到了这一只猫不好惹,恶犬咆哮着后退,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而黑猫一跃而上,锋利的爪子在恶犬脸上抓出三条血印。恶犬乌咽一声夹着尾巴逃窜回了自己家中,黑猫落回地面,冲着恶犬逃去的地方威胁性的大叫了两声。墙角的女子仍然在自顾自的吃着她的馒头,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猫狗大战似乎根本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安静的吃完了馒头,添了添手指,招呼了一声道:“鸢!走了。”刚还在气势汹汹的黑猫马上又变换成了一副可爱的模样,它围在女子腿边使劲的蹭了蹭,咪呜的叫唤两声,又跳进了女子怀中。
浅显的河流不知会流向何方,女子抱着猫沿着村外的河流前行。前方走来一名白袍的年轻道人,在看到女子肮脏的脸庞后,道人停下了脚步,喊住了女子。“你年纪轻轻,为何要乞讨度日?”女子看了看道人,淡然的说道:“我在等天的安排。”道人继续道:“你不去争取,天又如何安排?”女子摇头道:“有因便会有果,积了太多的孽终得要偿还。也许,我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正是为了偿还前生的孽。”女子的眼中有一种淡漠一切的味道,她似乎已看穿了轮回的本质,看清了掌握命运的线。轮回确实只是一场因果的游戏,有因又怎会无果?道人问道:“你可愿随我而去?”女子看了看道人,那一尘不染的飘逸像极了那个一次又一次点醒她的男子。女子点了点头,说道:“我随你去。”道人微笑起来,说道:“那么从今天起,我便是你的师父。我道号叫做纤尘,而你……以后便叫做目空吧。”目空……目空一切吗?也许这就是天的安排,脱离这痛苦的尘世,替天行道,普渡众生,赎罪,这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女子低下了头,轻轻应道:“是,师父。”落魄的女乞丐怀中抱了黑猫,缓缓的跟在飘逸而俊美的白衣道人身后。流淌着的河水隆起一层淡淡的云雾,两个孤单的身影在朦胧的林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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