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成为流云或是风 消失在这夜空中(1 / 1)
肖梅没有去追,她的第一反应是回到自己的床上,迅速地把剪刀收了起来。
“你别怕,那男的是她的相好,以前经常从后面围墙上翻进来和李珊幽会,把床压得嘎嘎作响,害得我们晚上都不敢开灯,更不敢起来上厕所,后来被厂里发现并受到了处罚,她就住到了外面。”孙艳对肖梅说。
不一会,李珊领着厂警进来了,随后进来的还有方雨,却不见了刚才的那个男子。
李珊指着肖梅颤抖着声音说:“就是她,这个新来的拿剪刀戳我。”
“剪刀呢?”那厂警很凶地问肖梅。
“他们凭白无故地叫我让床,这床是老板娘安排的,没有老板娘的话,我凭什么要让给她?”
“她胡说。”李珊说,“她神经病,一来就拿剪刀戳人。”
“你才神经病呢!”肖梅跳到李珊面前,“你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干吗还要来霸占床位?”
“你看,你看她!”李珊面向方雨,满脸通红地指着肖梅。
“都别吵了!”方雨对肖梅说,“你先把剪刀交出来,我们这里不许有这些危险的东西存在。”
“我没有。”肖梅说。
“她藏包里了。”李珊说。
方雨上前一步,打开了肖梅的包。
肖梅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完了!方雨肯定认识那是她娘家的剪刀,自己不但拿刀行凶而且还要多个“小偷”的罪名。真傻!难道在她面前还不够丢人,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肖梅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想,要是他们真搜出剪刀,她就跟她们拼命,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可是奇了怪了,方雨搜了好几次,床上也摸遍了,竟然没有找到剪刀。
“搜她!否则,以后还不知论上谁倒霉呢?”李珊喊。
“还是你主动交出来吧,要在这里工作就得听话。”方雨温和而严肃地说。
肖梅索性脱掉外套,主动地翻她身上所有的口袋给他们看。然后她看着李珊说:“是她撒谎,她想在这里和男人幽会,怕我们人多会坏了她的好事,所以想把我挤走。”
“你……”李珊恶狠狠地手指肖梅,气得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这样?”方雨转头问李珊,“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再这样厂里就开除你!”
“怎么……怎么会?”李珊结巴起来,“不,不是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都睡吧,不许再吵了。宿舍里,我怎样安排就怎样睡,没我的允许不许随意调动床位!李珊,你还回到你的出租屋去,要不,你住这儿就不许再住外面?”
“我……我刚交了房租……”
方雨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李珊他们也鱼贯地跟着走了。
他们走后,孙艳随即关上门。
“是不是找它?”孙艳来到继续翻东找西的肖梅身边,把剪刀放到她手里。
原来在危急关头是孙艳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谢谢你!”肖梅感激地说。
“谢就不用了,只是以后你要小心,别看她外表漂亮,其实内心比毒蛇还毒,你当心她在背后整你。”
肖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你真行!敢打她。”
“狗急还跳墙呢,何况我是人。你是不是经常被她欺?”
孙艳默默地点了点头。
“别怕,有我呢。”肖梅豪爽地拍拍她的肩膀说。
“对。”说罢,孙艳一骨碌又钻进被窝,伸个头出来高兴地说,“快睡吧,别冻坏了。”
在那边的被窝里,孙艳告诉她,她来自湖南长沙。而肖梅也在这边被窝里告诉她,自己来自云南,其它的却闭口不谈。
两个异乡来的姑娘就这样头靠头地隔着床栏,悄悄地说着话,至自深夜……
* * * * * * * * *
肖梅的师傅叫李柳红。更有趣的是,人长得很美、妒嫉心却很强的李珊竟然是李柳红的侄女。
李柳红是个不错的人,白白的皮肤圆圆的脸,高大的身材大大的眼,一看就知道是个正直厚道的人。她不许肖梅叫她“师傅”,只许叫她“姐”,或者干脆叫她名字,说,这样才不显得生分。
李柳红结婚在忠庄,丈夫叫董锐建,是钱港村纺织厂出纳会计。他们生有一子,叫董小勇,今年两岁。
肖梅还高兴地得知,师傅也是云南人。
肖梅心灵手巧,领悟性又高,一个星期不到,就已经能单独操作,而且速度和动作都相当不错,加上为人谦虚和善,深得师傅李柳红和同事们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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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间,肖梅上班已快一个月了,还有二十天就要过年了。
早上起来,肖梅偷偷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闭上双眼,嘴角钩出一抹温柔的浅笑,两个小小的酒窝,久久地绽放在她脸上。
今天是她十六岁生日,全厂没有一个人知道,但这不要紧,只要自己记得就足够了,刚才在心中默默地给了自己一个甜甜蜜蜜的祝福。
中午吃饭时,她特意悄悄地为自己奢侈地买了一直以来唯一的一次荤菜——两只狮子头。
“哇塞!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居然开荤了?”李珊夸张地说。
肖梅没理她。
特喜欢看别人出丑的李珊,妒忌心又超强,初次接触她的人都觉得她漂亮,很是喜欢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在了解了她的为人之后,都会慢慢远她而去。所以到头来,她没有一个真心朋友。
自从领教过肖梅的厉害的她学乖了许多,她没再找过肖梅的麻烦。
“只许你自己大鱼大肉就不许别人吃荤?两个狮子头也值得你那么大惊小怪?”
孙艳端着饭碗,紧挨着肖梅坐下,瞪着李珊讥讽道。
孙艳长着一双大眼睛,笑起来很好看。她个子不高,可以算是娇小玲珑、小家碧玉的那种女孩。
“我不是那意思……”其实她并没什么企图,只是想和肖梅套套近乎。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苦头子还没吃够,还想让梅子给你重温一下?”
“我……”李珊漂亮的脸上仿佛赤橙黄绿青兰紫似的分不出颜色来。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吃饭吧!”肖梅拉了拉孙艳的衣角。
“梅子,来,吃我的红烧肉。人就得这样,钱要赚,饭也要吃。适当的时侯要吃点荤腥以增加身体的热量,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何必那样苦自己呢?”
“谢谢艳子姐。”
孙艳夹了一大块肉放到肖梅碗里,然后又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能告诉我吗?”
肖梅看了看四周,轻声说。“我……在还一笔债。”
“哦——”孙艳是个聪明女孩,她听出了肖梅的难言之隐,知道此时不便多问,便打住了话题。
“等我还清了债,请你们吃肯德基。”肖梅压低声音,神秘而又充满希望地笑道。
“真的?”
肖梅点点头,然后两个姑娘相视而笑。
“哎?对了,你小姑和你姑父今年要回家过年,你也要一起回去吧?”孙艳转过头,问埋着头只顾吃饭的李珊。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最好不过了,孙艳在得知肖梅不能回家过年后就决定留下来陪她。但她却讨厌李珊的加入。
“我不想回去过年,更不想和他们一起回去。”
“为什么呀?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啊!”
“我不要他们照应,我才没那么傻呢,回去找骂。”李珊咕噜了一声。
“哟哟哟!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当初在你小姑家吃住那么长时间,他们向你讨一分钱了?还不要他们照应呢,说这话真没良心!”孙艳和李柳红共事已两年,她们之间的很多事孙艳都知道,李珊是今年才来的,刚来就给李柳红带来不少麻烦。孙艳告诉肖梅,李柳红曾为她这个不争气的侄女,哭过好几次。
“我吃她家的又不是吃你的,关你什么事?”李珊又咕噜了一句。
“那你就别说不要她照应啊!当然不关我的事了,你姑姑对你那么好,你还那样对她,我只是看不惯你的作派。”
“我……你……?”
“好了,快吃饭吧!吃了还要上班呢!”肖梅眼看她们又要吵起来,忙拽她们坐下。
李珊还想说什么,却被肖梅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便没敢再作声。
其实肖梅也感觉李柳红和李珊的关系处得有点微妙,看上去不象亲戚,还不及和自己的关系亲密,但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厂里要回家过春节的外地职工在一个礼拜前,已经陆续放假回家了,只有本地的老师傅和肖梅她们几个不回家的外地职工还在厂里继续上班,她们准备干到小年夜。
只要能挣钱,无所谓过年不过年,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肖梅一丝不苟地上她的班,两耳不闻厂外事。
不想家其实是假的,虽说那个家对肖梅来说充满了恐惧和伤害,但毕竟是养育自己的地方,更何况还有她那可怜的母亲呢?越是年底来临越是想得厉害,想妈妈,想老师,想同学,想故乡的一切……
肖梅常常在黑暗的被窝里偷偷哭泣,她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而有母亲的那个世界似乎在这个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不存在了。害怕这一辈子也见不着母亲了,她常常被无尽的恐惧所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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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
肖梅和孙艳、李珊组成了一个临时小家庭,她们买来了鸡鸭鱼肉,自己动手在食堂里烧起年夜饭来。
知道她们要留下来过年,方雨允许她们在食堂里烧菜煮饭,还特允许她们用食堂里的油盐酱醋,但先决条件是让李珊加入她们的组合。
李珊主动承包了厨房和宿舍所有的清洁卫生。
一觉睡过中午,才爬起来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开始烧菜做饭。
肖梅和孙艳把菜一盘盘地切好、拼好盘,做出各式各样的花样。
会剪窗花的孙艳,用红纸剪了许多各种花样的纸花贴在窗户上。
心灵手巧的肖梅还折了几窜风铃挂在房里,随着风微微的来回摇摆,发出悦耳动听的叮叮当当声。宿舍里顿时充满了过年的喜庆和家的温馨。
李珊上街购物还没回来。
在家烧惯菜的肖梅今天更是拿出了她的绝招,而且这一个多月来为了挣钱还债,吃的都是稀饭和罗卜干,从来没吃过一顿好饭,为了今天能吃一顿美味佳肴,肖梅把一样样平凡的家常菜烧成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饕餮大餐,到最后,肖梅还煲了一只啤酒鸭,这是她在学校寄宿时跟一位老师学的,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竟派上了用场。
“肖梅,你快看谁来了?”肖梅端着啤酒鸭刚进楼上宿舍,就听孙艳兴奋地在食堂里叫她。
肖梅开门一看,只见范加英全身雪白地站在门口。
她们只顾着烧菜,外面下雪了也全然不知。
“哟!干妈,您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看见范加英,肖梅只觉眼里一热,忙把她让进屋,帮她掸掉身上的积雪。
“我来接你回去过年。”
“不用了,干妈,我在这里过年是一样的,等过了今天,我去给您拜年。”
范加英仿佛没听见,她缓缓地走进屋里,环顾着这间小小的宿舍,眼睛突然落在靠窗边的书桌上一只小镜框上。里面是一张中年男人的半身照片,英俊的脸庞,炯炯有神却略显忧郁的大眼睛上方浓眉紧锁,嘴角微微向后弯去,一抹美丽的浅笑挂在唇边,眼睛静静地凝视远方……
仅仅几秒钟,范加英却已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脸上还有红晕飞过,眼里含满了无限哀怨……
“他是谁……”范加英声音有点颤抖。
“我爸。”也许是冷的缘故吧,潘梅没有多想。
“你爸?你爸不是上次送你来的那人吗?”范加英差点跌倒。
“那是我继父,我爸已经去世很久了。”肖梅没有发现范加英的异样,平静地说。
突然觉得头昏目眩、昏天黑地,范加英竭力让自己站稳,不能让肖梅看出来。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刻终于找到了明确的答案。那熟悉的眉宇,那熟悉的眼神,那熟悉的面容,就那么触目惊心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也更加坚定了要带她回去过年的决心。
“走吧,阿梅,我是特意来接你的。”
“不了,干妈,我不去了。”
见范加英拽着自己不放,肖梅很是着急:“您看我们什么都弄好了,就等着开饭呢,要不,您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如果是别的母亲摊上这种事,唯恐避之而不及,可范加英却不但不怕,还亲自跑来接她,这让肖梅感到特别温馨和感动。
“走吧,阿华回来了,是他让我来的。听说你是我干女儿,他好高兴,说你一人在外怪可怜的,让你去家里吃顿热菜热饭。现在他正在烧一种我不会烧的鱼,抽不开身,不然他就亲自来了。你总不可能让阿华烧好菜,黑灯瞎火地再来跑一趟吧?”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小姑娘,范加英眼里满含怜爱,不由自主地就说了谎。
不谙世事的肖梅哪见过这种温柔的母爱的召唤,在这举目无亲的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能让她感觉到亲人般的温暖,使她冰凉的心稍感人世间并非她想象中的如此炎凉,从而不至于令自己太绝望太悲沧,这对于她那渴望母爱的稚嫩的心灵些许有一点慰籍,而且想想自己并没有给予对方任何承诺和压力,无须担心什么,肖梅只允许自己的虚荣心在这点上得到满足,仅次而已!
出门前,肖梅特此换上了柳红送给她的一件旧红色滑雪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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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开快点,不然,我们要到明年才能到家了啦!”韩彬坐在副驾驶室位子上,幽默地对二叔韩耀华抗议着。
韩彬出生于江阳市利阳镇,父母都是农民,家里独子的他很争气,从小念书就年年考第一。高中毕业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一表人才的他说话风趣幽默,而且很有主见。因为丰富的雄性荷尔蒙分泌超旺盛,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黝黑的脸上长满了豆豆。
在上海交大读大一的他,因为家境贫寒,父亲体弱多病,靠母亲微薄的工资及二叔二婶无私的资助才得以上学。
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他放弃了舒适的寒假,到事先说好的“肯德基”店里做服务生。本来小年夜就能回家,但在运输公司跑运输的二叔打来电话,说大年三十要到上海送货,到时顺路来捎他。韩彬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这既能省路费又能在店里拿双工的好事上哪儿找去?于是就耐心地多打了两天工。
这不,韩耀华送完货后如期来捎上他,正往回家的路上赶呢!
韩耀华四十出头,或许是长年在外奔波的缘故,人显得黝黑却很健康。因为是除夕夜,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戆小子,那么着急干吗?这开车不比干别的,我宁愿慢10分钟也不愿抢一秒,这是你二叔我开车多年以来的原则,正因为有了这原则,你二叔我呀是运输公司里最老的驾驶员,也是从没出过事故的驾驶员。再说,你看看表,我都已开到100码了,你还嫌慢,风雪天呀得悠着点,其实是你长久没回家了,刚好今天又是大年夜,归心似箭嘛!我开得再快也不及‘箭’的速度啊!”他也幽默而慈爱地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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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肖梅第二次走进方家。
方华正在客厅看电视。
也许菜已经烧好了,肖梅想。
尽管方华误解了她,但她却不想作过多的解释,有的事情不描则已,越描却越黑。
他今天能叫她来家里作客,说明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何况,不能做夫妻,难道还不能做朋友吗?
“方华,你好!”见方华只顾着看电视,没有注意母亲身后的她,肖梅只好打破尴尬,首先和他打招呼。
闻声,抬头。方华惊骇地打量了一番肖梅,然后从鼻子里“嗯哼……”了两声,想说什么却没开口,然后起身直径去了厨房。
厨房里,范加英正在锅台边忙个不停。
“妈,你怎么把她给叫来了?我好不容易卸掉的包袱你干吗又去拣来背上,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方华急得抓耳又挠腮地围着范加英团团转。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只是叫她来吃顿饭而已,也算是过个年。”
“如果她吃了就不走了呢?”
“不会的,我看这女孩挺识大体的,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很是可怜。”
“正因为小小年纪就出来骗钱才叫人恶心,现在就这样,不知以后还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方华越说越生气。
“她不是别人放的‘鸽子’。我已经对你说了几百遍了,她是我的干女儿。”范加英低声吼道。
“如果她真不是别人放的‘鸽子’,那你更不应该把她领回来,难道你真的希望你儿子那么没出息,娶个外地人做老婆吗?妈,你今天是怎么了?”
虽说他们说的全是方言土话,但肖梅来这里已一个多月,这里的土话她已基本上能听懂,她明白方华的担心,却没想到他是如此地看扁她、轻视她,以前的屈辱和今天的难堪一起涌上心头,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泪花在眼眶里闪烁,眼睛迷茫地望向外面夜幕已拉下的苍穹……
“对不起,我晾在外面的衣服忘了收,待会要被风雪刮跑了,我得赶紧回去,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你们慢慢吃……”说完,撒腿就冲进夜幕中。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凛冽的寒风夹着大片的雪花沙沙地迎面飘落。肖梅又想起了初到上海时的那种刺骨的、□□裸的冷。如果说那时的痛是无助的,而现在的痛就只有绝望了。人生的路实在太难走,肖梅不想继续走下去,她太累了。
“妈妈!我要回家……”
寒风中,肖梅面对西南方向大声地呼喊,尽情地哭泣。
“爸爸!你在哪里?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们都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街道两边的路灯如同一只只诡异的眼睛,妖精似地窥视着哭泣的肖梅。
狂风摇撼着两边的卷帘门,发出哗啦啦的震天巨响,从这一头一直响到那一头。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远处“劈哩叭啦”的鞭炮声响彻苍穹,到处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人们都窝在自己温暖的家中吃着热腾腾的团圆饭,唱着欢快的团圆歌,只有肖梅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多余的人。她的脑海里像电影一样放映着来时的一幕幕,一直被她努力克制的回忆细胞,一瞬间,如潮水猛兽向她脑海中侵袭而来……
“肖梅同学,班主任叫你,你出去一下。”
那天,英语老师从外面进来,对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着习题的肖梅说,同时用手朝教室外面指了指。
肖梅顺着老师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走廊上站着一个极其熟悉的佝偻的背影,班主任正在和他谈着什么。
肖梅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心中充满了不安……
他来学校干什么?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朝。
“肖梅,你爸说家里出了点事,急需让你回家一趟。你也别着急,凡事要想开些。今天是礼拜五,如果明天事情还办不好的话,就不用急着赶回来了,下个礼拜一再返校。不过千万别忘了学习,初三是你们人生的第一个重要转折点,一定要好好把握,争取考上重点高中,将来才能考个好的大学。”班主任和蔼地拍拍肖梅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十分钟以后,肖梅背上书包跟着肖仲逵穿过操场向校门口走去。
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不敢问。她实在不情愿一开口就让肖仲逵无端地漫骂自己,心中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很是不平静。
那天,本来他们是可以坐公共汽车的,但是肖仲逵不肯。从学校到肖梅家有30多公里路,每天有一班车从盘枝县开过来,下午再从高龙县开回去的公共汽车,中间就途经她的学校和家,肖梅可以和别的同学一样花3元钱,就能毫不费力地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但她却不敢有此奢望。每个礼拜天下午返校,肖梅总是要比别人提前两三个钟头开始赶路,而礼拜六回家,都要从中午走到傍晚时分。3元钱对别人来说或许不屑一提,不足挂齿,可对于差点连书都不许读的肖梅来说,要想向肖仲逵要钱,这无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别说他没钱,就是有钱,情愿去赌去嫖去酗酒也不可能给肖梅一个子。
路边光秃秃的槐树像一个个高大威猛的怪兽,张牙舞爪地放射向天空和四周,没有一片叶子作掩饰品,寒风从没有叶子的空档中呼啦啦地刮过来,就像刀割般划着肖梅稚嫩的脸,生拉活剥般的痛。
才走出学校一小会儿,肖梅已感觉脸上仿佛有无数道开裂的伤口在向外汩汩冒着血。
“快点——”
肖仲逵下命令似地朝身后的肖梅吼道,“争取天黑前赶到家!”
肖梅何尝不想早点到家?她恨不得自己的双臂立马变成老鹰的双翅来个猛烈的俯冲,以最快的速度飞到家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碰到个熟人,本想多说两句话都没时间,当然还有他的阻止。
难道妈妈她……
或者是小弟……
肖梅不禁打了个寒噤,迈开双腿,加大了步伐。
自从12岁那年知道常打骂自己的父亲不是亲生父亲后,肖梅对这个凶狠暴戾的继父就没了半点的情义,面对所有他经办的事情,肖梅都抱以沉默的心态来对待,否则的话,将会招来一顿没头没脑的毒打。那天她很生老师的气,也不知他跟班主任都说了些什么,一向严厉的班主任怎就肯让肖梅回家?今年进入初三以来,学习进程已经很紧,班上到处都是一片紧张的学习气氛。而那天下午还有英语考试呢,怎会说不上就不上呢?这个班主任也真是的。
她不敢也不可能从肖仲逵口中知道点什么,就只好把满腔的怨气撒在班主任身上了。
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被带上了火车,三天后来到了这里。
“方华!你这个混蛋,我恨你——”
一路哭过来,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望龙桥,望着桥下闪着金光的黝黑的河水,肖梅烦躁的心骤然平静了下来,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已凝聚,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中已成空白,母亲、继父、学校、嫁人……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她仿佛看见父亲亲切地微笑着向她缓缓走来……
肖梅的心平静了,就连先前还呜呜嚎哭的风雪也在这时候停止了。
风吹过,不留痕;雁飞过,却留声,而人走过呢?可能连风都不如。解释只是一种惘然,惆怅只是一种发泄,是什么隔绝了世界和她?纷扰的世界扰乱了平静的心,此时已无怨、无怒、无恨;她只是痛了、累了、困了。付出的坦诚收获的却是伤痛,也罢,就让自己成为流云或是风,消失在这风雪交织的夜空里……
钱已到手,何须担忧?妈妈的日子也应该好过了,小龙和小虎也不会失去父亲而露宿街头。
“妈……女儿先走了,您要保重……”
肖梅流着泪、含着笑,心里装着母亲,慢慢地翻过栏杆,往河里父亲走来的方向奋力地跳了下去……
* * * * * * * * *
10吨的空大卡车在港锡公路上风驰电擎……
快到忠庄望龙桥时,外面的雪停了,寒风却依然在吼叫,而车里因为有空调和浓浓的亲情,却是温暖无比。
正在这时,前方车灯所照之处,只见一个人影在桥边一晃便消失了。
不好!有人投河!
这个念头在韩彬脑海里一闪,他急忙叫停车。
韩耀华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卡车在望龙桥桥头停了下来。
* * * * * * * * *
厚厚的滑雪衫侵满了水,肖梅很快沉到了冰凉透骨的水底。
她没有像所有溺水者那样挣扎,而是平静地躺在水底的淤泥上。
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河水像是寒冷的北大西洋,她仿佛看到了“泰坦尼克”号的落水者,漂浮在冰山下的海底。那个女孩似乎长着和她一样的面孔,长发像黑暗的海藻一样,随着水流而缓缓飘荡。冰水凝固了她的皮肤,将使她永远保持着青春,爸爸和一群英俊的海妖来到她身边,轻轻地把她的灵魂安抚……
* * * * * * * * *
河里,肖梅落下的地方,河水已开始恢复平静。
在学校就是游泳名将的韩彬,边跑边脱下厚重的冬装,然后迅疾跳进了刺骨的河水里。虽然刺骨的河水让他战栗,但他经过几个来回的探索,已探到了河底的人。肖梅被他拦腰抱起,奋力地托出水面。
等在岸边的韩耀华急忙把她拖上岸,在漆黑的岸上,两人触摸到头发,才发现她是个女子,两个人都有点呆了。
肖梅被仰面平躺在河边的草地上,韩彬在她胸口不停地按压,终于,她醒了。可苏醒后的她,却一直神智不清,并开始大口大口地吐着水。所幸刚才她一直屏着气,嘴里并没有呛到多少水。仰面躺在地上,浑身都湿透了,加上刺骨的寒冷使她全身颤抖不止。
叔侄俩把肖梅抱上车,简单地为她换下了外面的衣服,再用车上的毛毡裹紧她。可她的身体却十分虚弱,加上寒冷,眉青目秀的她用无力的眼神看了看他们,随后又慢慢闭上了。
她又昏了过去……
他们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了就近的忠庄医院。
在医院,医生在女孩工作服上找到一张“雨杰织布厂”的小牌子,这才及时通知了方雨。
韩彬和韩耀华一直等到厂方领导来后才悄然离去,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而此时,已经是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鞭炮和礼花响彻夜空,到处都是一片美丽的不夜天……
肖梅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用洁白的床单铺就的病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雪白的被子。温暖的空调把病房烘得暖如四月天,左手的点滴正从高高的点滴架上顺着输液管静静地注入她贫瘠的体内。
这是阴间还是阳间……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肖梅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当看见孙艳在她身旁焦急地来回走动时,灵魂才慢慢回到身上,她的思维慢慢被激活过来,所有的委屈和伤痛在这一分钟,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水喷涌而出。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肖梅滂沱泗涕。
“梅子,你醒了?唉哟……你终于醒了!我的好妹妹!”孙艳一把抱着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她,哭泣着摇撼道。
“我们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醒,你就别哭了,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老板娘昨晚不说出真相的话,我们还不知道,你那么辛苦地省吃俭用是为什么。但你这是何苦呢?他们又不要你还那笔钱,你怎么那么傻?可为什么要自杀呢?你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咬着牙不作声,任凭泪水一次又一次地从紧闭的双眼中冒出来。
“你还这么年轻,干嘛要走这条路?你干吗这样傻呀?你说话呀……到底是谁欺负你了?”孙艳替她擦拭着仿佛永远也流不尽的泪水。
“梅子,梅子,你怎么了?啊?”一个声音急急地由远而近,是师傅李柳红,后面还跟着她的侄女李珊。
“红姐……”见到柳红,肖梅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亲人,更加伤心欲绝,忍不住号啕大哭。
柳红把肖梅轻轻拥入怀中:“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咱们等身体好了再说,啊!”她轻轻拍着她瘦弱的后背安慰她。
“红姐呀……我是个没人要的人。家里不要我,嫁人也没人要,不就是去他家吃顿饭吗?干……吗要那样污辱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呜呜呜……我本来就不是真要嫁给他的。我逃过,可是没逃掉,又被他们拽回来硬逼着嫁给他……不……不要我就不要嘛,干吗要说那……那……样难听的话?为什么……”
从她的片言碎语中,她们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梅子,别这样,你发了一天两夜的热,天亮时才好不容易退了。你要好好注意身体,老板娘也在这里一直守着你,天快亮时才回去给你拿衣服去了,可能快来了吧,看你这样,她也好难过。”孙艳说。
“我……我也不想这样,真的不想这样,可……是,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你们根本就不应该救我!我明明记得我已经死了,明明看见我父亲向我走来,还听见父亲在叫我,可我怎么会在这里?红姐,就让我去死吧!你们就让我去找我父亲吧……”让人心碎的声音凄凉而哀婉,犹如一道锥心的刺痛,痛彻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扉。
“不,梅子,你别这样自暴自弃,别人不要你,你自己应该要自己!别人不珍惜你,你应该自己珍惜自己,别人认为你是多余的,是累赘,你可要认为自己是最棒的,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比别人强,会过得比别人好。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一些灾难或不如意,而强者和弱者的区别就在于在面对灾难或不如意时的态度,能熬过去就是强者,否则,就只能做弱者。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就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我希望你做一个不为生活打败的强者。”
柳红盯着窗外寒风里的某一方,眼里露出坚定的光芒,“天生我才必有用,老天爷在关了我们一扇门的时候,必定在某处为咱开了一扇窗!只是看你怎样才能发现并利用这扇窗。别人瞧不起咱,咱一定要瞧得起自己,要始终认为自己才是最棒的,然后化悲愤为力量,坚强而勇敢地站起来好好地生活,要让那些醉生梦死、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本地人瞧瞧!要让他们对咱们刮目相看,而不是在这里寻死觅活!”
“对对对!红姐说得太精僻了,梅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就是,做出点样子气气方家。”李珊和孙艳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绝望中的肖梅,她们都希望尽自己的努力给予她最大的力量。
正说着,医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方雨。
“病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很是虚弱,导致溺水苏醒后又昏迷不醒,她溺水后幸亏抢救及时,要不然以她的身体素质是很难逃过这一劫的。现在醒了就无大碍了,但回去后要多加休息,而且一定要增加营养,保证身体所需的营养。”
医生给她拉了拉被角,又说:“傻丫头,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啊?天塌下来还有地顶着呢,你还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死了多可惜。以后要善待自己,好好爱护自己,美好的生活还等着你呢。”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的关心和教诲。”方雨替只顾流泪的肖梅谢过医生。
“你们要谢应该谢救她的那一老一少,如果没有他们冒着暴风雪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是啊!真是好人哪!当时我们只顾着抢救肖梅,好心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方雨在一旁轻轻地说。
“老板娘,实在对不起,新年新岁的,弄得你年也没过好,给你添麻烦了。”肖梅也想起了他们,想起了那个披着冬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糊的男孩。但她觉得眼下很对不起的是老板娘。
“快别这样说,我已经够惭愧的了,都是我阿弟不好,我方家对不住你。幸亏没造成严重后果,不然我和他没完!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要想开点,别把这事老放在心上,好好上班,好好生活,啊。”
“嗯!”低着头的肖梅突然抬起头来,用企求的目光望向她。
“老板娘,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决不会袖手旁观。”方雨说。
“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方华,这不关他的事,都是我自己不好。求你了,老板娘。”
这么大的事,方雨怎能不怪弟弟?今天一早,她已去大骂了他一通,但看肖梅一脸的真诚,又忍不下心不答应:
“好,我不告诉他,但以后不管有天大的事,你都不能再干这种傻事了,听见了吗?”
“不会再有什么事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着肖梅把手□□柳红的背弯里,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笑,语气却是少有的坚定。
“对了,柳红,你不是回家过年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方雨直到这时才发现柳红回来了。
“就是呀!今天不是才大年初二吗?”肖梅也记起来了。
“有点事使我只得连夜赶回来……”说着她转向李珊,“等会跟我回家一趟,我有话问你!”
“哦……”李珊心虚地应道,眼睛求助似地望向肖梅。
* * * * * * * * *
这是一幢漂亮的小洋楼,红砖白缝,硫璃瓦在薄薄的白雪映衬下耀眼炫目。
董锐建连续赶了几天的火车,已是疲惫到了极点,却还要为一些无聊的事烦心。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我们到底拿他女儿怎么了?你大哥大嫂要那样骂我们?他们怎会是那种人?”
董锐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停地发着火:“李珊呢?这个李珊怎么还不来?她去年回家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冤枉我们?那样瞎说我们,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我就弄不明白,她在咱家吃住那么久,不说一句感谢话也就算了,我就是给一条狗吃了,它还朝我摇摇尾巴呢,可她……哎!真是没良心!”
“你别说了,等她来了问问清楚不就是了。”柳红哭着说。眼前又浮现出被哥嫂辱骂的情景。
那天,他们到家吃好中饭不久,邻居们听说李家的三丫头和姑爷回娘家了,都不约而同上门来看他们,同时来的还有柳红的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
可就在一屋子人谈得兴高采烈时,柳红的嫂子突然跑出来指着柳红和董锐建:
“你们为什么要卖我女儿?”
满屋子的人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他俩被哥嫂问得一头雾水。
“谁卖了你女儿?嫂子,你在说些什么呀?”柳红说。
“说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你们把珊珊卖给别人,幸亏她后来逃了出来。”
“谁说的?”
“谁说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柳红感到事态严重,她和董锐建同时问道。
人们的眼睛又看向李珊的父母。
“我吃多了撑的,跟你们开玩笑?珊珊回来说的呀,难道还会有假?她还说你们……”
“慢,慢……阿建,拿纸和笔,记下来,回去弄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冤枉我们?我要她还我们一个清白,我也要给哥嫂一个交代。没想到她回来乱咬舌根。”
董锐建拿出纸来飞快地记了起来……
“哼!什么乱咬舌根?你们没那样做她会那样说吗?什么人你不好卖,你要卖自己的亲侄女?”
“瞎说!她在那边疯得不得了,跟一个有妇之夫打得火热,我和她姑父骂了她后,她就怀恨在心,回来就故意中伤我们。”
“你放屁!我们珊珊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她嫂子像泼妇一样骂道。
“我放屁?那她跟这下面风源村那个男的又是怎么回事?那人半年前突然千里迢迢跑去硬说她是他老婆,要她跟他回家,她不从。那天晚上在我家里俩人又打又闹,如果不是阿建出面,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现在她不在我手边,不然我真想抬手扇她俩耳光。”柳红的哥哥气急败坏地说。
“你敢!听了你妹妹的一面之词就想打我女儿,休想!”柳红的嫂子咆哮道。
“……”柳红的哥哥被骂得顿时耷下了脑袋。
“哦,你女儿的话你就信,我们的话就是‘一面之词’,为什么?”董锐建厉声问她。
“你别跟我吼,有本事你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嫂子说。
“我们没做,你叫我们承认什么?”
“哼!敢做不敢当。”
“你……”柳红气得哭了起来。
“你们别吵了,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些事就不能过些天再说啊?”从外面进来的李金斗对儿子媳妇骂道。
“爸,你的意思是你也相信他们的话?”
“我……”李金斗被女儿问得一时无语。
“走!阿建,我们回家,把李珊拽回来问个清楚!”说完,柳红泪流满面地拽着董锐建就走。正巧外面路口处刚好来了一辆去火车站的长途客车,他们二话没说,跳上去坐着就走了。
柳红想不明白,李珊为什么会对她父母说那些话?别的事情或许能原谅,可这关于一个人的人格和尊严,岂能容忍别人随意冤枉和践踏?何况她还是她的嫡亲侄女,她一定要让李珊给她和董家一个交待。
李珊到柳红家己是傍晚时分,她是被柳红去硬拽来的,陪她一同来的还有肖梅。
“梅子,你身体还没恢复好,本应让你在宿舍休息的,可她一定要拽着你陪她来,我也拿她没办法,那你就坐这边沙发上,这里热些。”柳红关心地对肖梅说。
“我没事,谢谢红姐。”
“又没什么事情,叫我来干吗?你既然知道她身体没恢复好,那就让我们早点走。”李珊没敢看董锐建,只龇着牙揉着被柳红捏痛的胳膊说。
“你怎么知道没事?没事我叫你来干吗?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柳红一把推她坐在沙发上,“你老实告诉我们,去年回家你都对家里人说什么来着?”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说啊!”李珊一脸的无辜。
“那为什么我和你小姑父一到家,你爸妈就对我们破口大骂?啊?为什么啊?”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离门最近的董锐建顺手开了门。
“哦——爸,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董锐建见是李金斗和李柳箐,忙起身把他们迎进门。
“哎呀!爸,二姐!你们怎么跟过来了?”柳红忙接下他们手里的包。
“那天看你哭着和锐建连夜走了,我和你二姐不放心,决定过来看看。哎!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你看这……”李金斗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老伴去世时小女儿回去过,都已经三年了,这次好不容易把她盼回去,可凳子还没坐热就被她哥给骂了回来。李金斗心里那难受就甭提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珊,给你爷爷和二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珊子,说说看,怎么回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金斗也不希望出这种事,但事情既然出了,他也大老远的赶来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决不会偏袒谁,那怕就是十年没见面,他一样会秉公办理。于是他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孙女问。
“爷爷,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叫我说什么呀?”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是吧?咯!这是你妈的原话,我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为的就是防止你耍赖。”董锐建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展开后放到李珊面前的仿红木圆桌上。
“总共5条,你在每一条下面写上有无此事,然后签上你的名字。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只是要你当着你爷爷和你二姑的面,还我和你小姑父一个清白,我不喜欢背这种黑锅,你还小,偶而犯点小错误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以后不要再犯,我们照样当你自己人。”柳红说。
“一、你说你被我卖了,后来你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我要问你:我把你卖给谁了?是何年何月的事?”
“我没说,肯定是有人瞎说的。”李珊不承认。
“那你如实地写上去……好,就这样。二、你对你妈说,我们把你卖掉后,你小姑父到男方家去没拿到钱,和男方的哥哥大打出手,打着从楼上滚到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柳红尽量做到心平气和。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一定是我妈听错了。”李珊坚决不承认,还显得有点不耐烦。
“你怎么说过就不承认了?你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在场呀!”李柳箐作证道。
“我没说!肯定是你们听错了,二姑,你们不可以这样冤枉我。”李珊哭了起来。
“什么?我们冤枉你?我们为什么要冤枉你?你当时说你小姑已经拿了你1000元钱的介绍费,还千交代万嘱咐我们别说,怕你小姑知道后在这边报复你。你说,你那天是不是这样说的?我当时以为你小姑可能是一时糊涂,想弄几个小钱用用,这次来就是想帮你说说话,可我听到现在为止,全是你在无中生有,捏造事实!”李柳箐气愤地说道。
“就是啊!那天我也在,你们的话我也听到了,我当时不信,说,‘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决不会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可你爸妈却和我大吵,说我护短,坦护你小姑,还说她以前在家好不等于现在好,现在也不知被别人颠拨成什么样了。”说着李金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董锐建,“这不是在污蔑人吗?”
“1000元钱是谁给我们的?是你李珊还是别的什么人给我们的?是给我的还是你姑父的?”柳红说,“这是第三条,你也给回答出来。”
“那谁让你骂我不是黄帝的女儿,不是公主什么的?”李珊停下手里的笔,想找不写的理由。
“对了,这是第四条,也写上。你还有脸说我骂你?我为什么骂你,你难道忘了?别人给你介绍的人,你常常今天同意明天就变卦,你老是拿别人当猴耍。别人都来问我和你姑父要钱算账,说是请你出去吃喝玩乐的费用。你说有没有这些事?后来你还和不三不四的人出去玩到深更半夜还不归家。快天亮时你才回来,我和你姑父找了你整整一夜你知道吗?我当时连揍你的念头都有了你还说我骂你,如果那天没有你姑父拉着我的话,你看我会不会扁你?”柳红举起一只四方凳就想向李珊砸去,却被柳箐和董锐建还有肖梅同时抓住。
“不许动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李金斗说。
柳红把凳子狠狠地砸向光洁的大理石地,一张好好的小方凳顿时成了两半儿,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柳红被董锐建扶着坐到沙发上。
“你呀,为了她也不知哭过多少次,好了,只要她向爸和二姐说清楚就行了,你也别气坏了身体。”说着拥了一下她的肩,怜爱地说,“好了,我去看看晚饭烧好了没。”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你李珊啊从小就喜欢撒谎,做错了事就推到别人身上,自己死也不会承认,这叫自私!”李金斗严厉地批评道。
“爸,你知道吗?在十五年前我就替她背过黑锅,害得我被你一耳光打得左耳好几个月都听不清声音。”柳红哽咽着说。
“是吗?十五年前……我怎么一点记不起来?”李金斗吃惊地瞪大眼睛。
“就是你的紫砂壶摔坏的那次,其实那壶是被李珊摔坏的,就在你送客人出门时,被她不小心绊到了地上摔成了一堆碎片,可她却跑出去恶人先告状,说是我摔的。当时你气得进来就给了我一巴掌,骂我是个败家子,说刚才那人出2000元你都没舍得出手,却在眨眼间被我摔了个稀巴烂。”
“啊!那次啊?原来是她摔的?那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辨解呢?”李金斗看着小幺女,后悔极了。
“辨解有什么用?你是相信十岁的我还是相信七岁的她?再说,那壶摔坏了我也很心疼,如果打了我你心里会好受点的话,我宁愿被你多打几个耳光。”
“是啊!这就是你啊!从小就只会为别人着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不肯说出来。今天如果不是为了这事,也许我到死都不会知道。”李金斗眼里闪动着泪花 。
“连我都不知道,唉!”柳箐转向李珊,“你呀!从小妒嫉心就特别强,不能看见别人比你好,别人比你好你心里就憋得慌。”
“那,谁叫她拆散我和杨阳?同样是人,别人是好人,为什么杨阳就成了不三不四的坏人了?好了,肖梅还要休息呐,我们要走了。”看着摔成两半儿的小方凳,李珊的声音有点发抖,但还是不耐烦地喊道。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见师傅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她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就是再难受也要坚持到底,让师傅把冤屈洗清。现在终于明白柳红和李珊两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微妙。
本以为可以拉肖梅来做挡箭牌,却没想到落了个空,李珊狠狠地瞪了肖梅一眼。
柳红也心疼肖梅,但没办法,如果这次当着父亲和姐姐的面都不能澄清事实,那以后更别想澄清了。
“你就再忍忍吧梅子。”她在心里对肖梅说。
“哦,你就因为这个才对我无中生有喔?你知道杨阳是什么人吗?”柳红抹了一把泪,“他很久以前就和隔壁的阿美好,还被阿美的老公揍了个半死。后来他和一个苏北女人结了婚,可他们照样暗度陈仓,被那苏北女人发现后跟他大吵一架后就走了。他和阿美到现在还藕断丝连,这样的人你跟了他会有好日子过吗?而且他曾亲口对我说过,他不想要你,要不然他早就跟你结婚了。你听听,他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而你呢?还死赖着他不放。我当时就警告他,不要你就不许碰你。为了他,还把对你真心的陶明放弃了,你说我能不骂你吗?”
“可我就是喜欢他!”李珊哭喊起来。
“可别人不喜欢你,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柳红也大声地吼道,“他到现在有时还上你那去是不是?肖梅刚来时,你就带他想去欺负她,却反而被肖梅骂得颜面殆尽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少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怎么有这样的事?明天就跟我们回家!简直是太丢人了。”李金斗怒发冲冠。
“不,我不回去。但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再有这样的事呢?”柳箐问。
“再这样我就不得好死。”
“你……”李金斗一巴掌劈下去,却被她让开了。
“好了,既然事情已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你就把它写好,然后签上你的名字,让我带回去给你父母,我要你爸妈向你小姑赔礼道歉。”李金斗收起拳头说。
在李金斗的监督下,李珊不得不写上“是”或“不是”,然后签上她自己的名字,乖乖地地交到爷爷手上。
从柳红家回来,也不管李珊在她耳边怎么责怪唠叨,肖梅也不与理睬,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