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你黄毛丫头懂什么!”我老父亲将我训斥一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什么不好!当今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的心不是拿来躲呀闪的,就怕被别人知道,哪有象你司马照叔叔这样,君子坦荡荡的!”从此,我就不敢去对司马照叔叔的姓名评头论足。
可是这司马照叔叔有个儿子,要想不对他这个儿子评头论足就难了。因为司马照叔叔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个“耀”字,据说是谐“光宗耀祖”的意思,因此叫”司马耀“。说来也巧,司马照叔叔这儿子不仅与我同岁,还与我同校、同班居然还同座。司马照叔叔虽然有个古怪的名字,但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什么逗人发笑的地方。可是他这个儿子就不一样了,左看右看还好,但是前看后看就不行了。前看:司马耀的额头往前凸;往后看,司马耀还夹尿片包。当时我们已上小学,同龄孩子没有人还尿床的,只有这个司马耀。听说他妈在家为了让儿子不尿床,每天都煮猪尿包汤来补给他吃。
总而又总之,虽然司马耀那尿布包是夹在裤裆里边的,我们这帮小孩都不叫他“司马耀”而叫他“司马尿”。司马耀时时是“尿气十足”地坐在我旁边。为了与他划清界限,我就在课桌中央划了一条线,只要他的尿手一伸过界,我就偷偷给他一拳! ──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打断了我的意识流。我不看则已,一看,则看见我的宿敌司马尿同学居然离开了他的安妮公主,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木凳子上来了。我心想,司马尿,今天就算你走运,不论你是坐在月球上也好还是坐在地球上也好,咱们都放你一马,不跟你计较了!
好了,也许正是我这种“不跟你计较”的心态让司马尿从有一个胆变成有两个胆。请看:他先从裤子里面掏出一把专修指甲的小钢锉,先用右手把左手指甲锉一锉,吹一吹,又看一看;看一看,吹一吹,又再锉一锉。等左手手指甲磨成功了,他又把右手指甲那么更加装模作样地锉一锉,吹一吹,又看一看;再吹再锉 ──
“再看再锉还是那付怪相!”虽然我心里这样说,但是嘴巴里还是什么都不说。也许正是这嘴巴里不说便让司马更有机会得寸进尺,他居然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来。虽然他是哼哼唧唧含含糊糊的,但是我不用两个耳朵,只用一个耳朵也停得出来,他在唱老小姐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之金曲!
好个司马尿,你胆敢对我如此幸灾乐祸,实在是太过分、太放肆了 ──
“啪”!我一拍凳子,“唰”地一下就竖立在了他的面前:“司马尿,你要唱,就给我滚到男厕所里边去唱!”
“嗨,”司马尿也“嗖”地一下站起来,恶狠狠地盯著我,“我唱歌关你屁事!”
“你这鸡腔鸭调把我苏辛蒂给唱衰了,就是不准在这里唱!”我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你算老几?你有没有搞错,我司马耀要在男厕所唱还是在女厕所唱,连美国总统都管不着!”司马也绝对不甘示弱。
“嘿!司马 ── 嘿!辛蒂 ── 是你们为什么需要这样地妈妈呢?”
安妮公主这样高声一喊,让我和司马同时马上愣住了,然后转过头一看安妮 ── 那付恐惧万分泪流满面的样子。司马一下子奔过去,“宝贝,我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实在对不起!” ──
“汉克,我,我,我,我一想到辛蒂,她就要马上离开上帝非常非常那么远,我就非常非常的难一个过,我的心。为什么你们还需要妈妈?”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又流出许多来。
这时,司马也来不及纠正他心肝宝贝那说走调的洋径邦中文,反而是既真心又温柔地扶著安妮的肩膀,“好了,好了,宝贝,不要再哭了,啊,听话,不要再哭了!我和辛蒂都不‘骂骂’了。我们都回去吧!”
“回,去?”安妮泪眼蒙蒙地看看司马,不解的眼神似乎在问:“还没有把辛蒂送上飞机呢,怎么我们现在就要走?”
“宝贝,”司马将安妮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又接著对她说,“我是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去!”
“我们三个人一起回中国去?”我觉得十分荒谬。
“不是回中国去,我的小姐。我说的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回我们楼里去。我有办法了。走!”司马再也不想对我们多说什么。只是抓过我那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径自拖著,拖著,走出了机场。
安妮一下抱著我的脖子,“汉克,办法有一个了。不用你回去中国了。谢谢主,谢谢主!”她说完这话,眼泪又劈哩啪啦掉下来。
我,不用走了?司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他也会象上帝那样变戏法吗?
事实证明,司马汉克这个人比我想象中聪明百倍。他为我真的想了一个百分之百的万全之策,不仅让我可以现在不用回中国大陆,甚至永远都可以不必回中国大陆。
他,给了我一张绿卡 ── 他先说服了安妮,让她答应我与他去接个假婚。虽然这张绿卡是以暂时牺牲安妮的利益为前提,只是一项权宜之计,可是,它,却保证著我在美国的永远。
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我就只能这样去美国法院公证结婚了:蓬头垢面,鼻青眼肿,还加上一条牛仔裤配上一双脏球鞋。
可是那个司马耀,即所谓的司马汉克先生,在这燃眉之急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时间和心情跑到楼上他的房间里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下来,头发虽然没来得及梳,却喷上了香香的古隆水。
他拍了拍双手,“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我们都准备好了!”我和安妮一起说。我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安妮,你准备好了什么呢?是准备把自己的男朋友奉献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但接下来的事实是,安妮临阵脱逃。在我们三个人抵达法院大门口时,安妮突然说自己头痛,独自开车回家去了。
“她会不会去告发我们?她毕竟是个美国人啊?”我不无忧心忡忡地问司马。
“美国人又怎么样?美国人比中国人好十倍!安妮才不是那种恶人,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忘恩 ──”司马又开始数落我。
好了,好了,虽然我还没有看出来美国人真的比我们中国人好上十倍,我现在绝对不需要跟司马争吵,现在需要的是听天由命。
其余的结婚历程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回首:在法院二楼一间小小的书记室里,那个瘦瘦矮矮,婆婆妈妈的女书记员从楼上叫下来两个黑女人,说是叫“公证人”。然后就在那两个公证人嘻嘻哈哈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下,我和司马汉克就在一纸婚书上签了字,无聊之极地把那个婚给结了。
“从今以后,”从法院的大门走出来之后,司马把紧紧捆在他脖子上的洋领带解开,双手叉在腰上,想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我说( 我之所以说他“想用一种”,是因为即便是司马穿上一双最高的高跟鞋,也才勉勉强强与我同身高。何况在当时的情形下,他还未来得及换一双高跟鞋呢!所以既然不能真正地居高临下,司马只有用声音对我“居高临下”了。),
“你再也不是苏辛蒂了!”他的声音抬高了起码四度。
“我不是苏辛蒂?!”我指著自己的鼻尖,“那你说我是谁?”
“你是司马辛蒂,或是辛蒂司马!”
当我最终听懂了他的话之后,突然间十分地垂头丧气起来。由于那一“垂头”,所以连脖子也歪了,背也弯了,连一双玉腿也站不直了。
“从今以后,”司马先生这下总算可以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话了。
“从今以后”,他给自己鼓了鼓气,又接著说,“你再也不是什么‘中国文化名人苏东坡之后’了。”我点了点头,完全认同他的话,因为我本来就不是真的名人苏东坡之后,而是中国文化名人苏东坡的弟弟之后。
“从今以后,你更不是一颗中国文坛的新星!”我一下没听懂司马先生的这句话,所以将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半天。“我是说,你更不是象你自己在这里自吹自擂的所谓‘一颗巨星级的、中国有名的、天才的女诗人!’”司马这样补充道。
不管司马先生说的一颗还是半颗都无所谓,因为我终于听懂了他的话。这我也认了。本人本来便不是“一颗巨星级的、中国有名的、天才的女诗人。”这些头衔本来就是借用到这里来唬美国鬼子的,现在不借就是了嘛。我这时反到十分想知道,我这一下什么都不是了,那么这位司马先生要我从今以后“是个什么”呢?
“从今以后,”司马先生那两只青蛙腿又换了一个站法。他收了一下腹,挺了一下胸后才又说,“你是 ── 司马太太!”
“你刚才不是已经给我讲过了 ──。 ”我十分小心谨慎地提醒一下这位司马先生,因为怕他发火,所以那双眼睛也不敢对著他眨巴眨巴的。
“我还有没有讲过的呢!”他真的有些发火,一双原本叉在腰上的手突然放下来,又放到他的两只裤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