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这是怎么回事?”那人语气中有些不悦。
“完了完了,本是救人于危难的大侠,这下成贼啦。”另几个随从纷纷哀叹。
“是她说要跟我们走。”那随从一派委屈。
新娘走上前盈盈下拜,“众位大侠,确是我求这位大侠带我走。只因我是柳府的幺女,又是庶出,在府里本没有地位,原指望能嫁个良人,后半生能有所托,不想我爹要将我嫁给年逾花甲的京官做十一房小妾,这一去,后半生就没指望了。”语罢哽咽不已。几人忙叫她起身,却不便上前搀扶,于是我走近扶起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她竟比我先前猜测的还要美上几分,眉若远山,眼似秋水,琼鼻樱唇,娇娇弱弱的气质,楚楚动人的风情,如弱柳扶风,几人都瞧得痴了。我轻咳一声对她道,“这几位才是大侠,我跟你一样,承蒙他们搭救。”说罢也深施一礼道:“多谢各位大侠相救之恩,原本已然绝望,没想到各位还会出手救我。”
“别大侠大侠的,听着别扭,我叫一里,那三个分别是二里,三里,四里。”
“那天看人家拿出了贼赃,原本不打算救你,那些人带你走后,爷说这里有古怪,你分明是个女子,而且眼神清澈,说话斯文,举手投足有高贵之气,多半是被人诬陷。”还好他眼力敏锐,看到了。
“爷还说那些家丁说是从员外府出来捉人,然而衣冠整齐,袜履干净,身上却有草木和露水印痕,显然是埋伏在附近候人来的。领头的两个功夫还不弱,不似一般家丁。”
“后来我们悄悄跟到了一个别院,见你被送进了佛堂。”
“那院子透着古怪,里面来往的人功夫都不弱,我们悄悄潜进去竟然没能找到你。”
“怕再进去找惊动里面的人,且一时半会也不容易寻到你,所以且着看他们下一步做什么。”
“结果昨夜你就被送进了柳府,今日一早便看到花轿吹吹打打的到了。”
“我们猜你是要被花轿送走,所以在路上拦截。”
“不想竟顺便抢了个真新娘回来。”
四个随从轮流述说,转而问我,“姑娘跟他们有仇么?”
“我姓谢,就叫我小谢好了。”对不住老爹,谁叫你卖女求荣,从此我跟我娘姓了,“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家人也逼我嫁给一个纨绔子弟,我曾经跟爹出去经商,见识广了便不愿随便嫁掉。这些贼人大约看中我的财物,又想拿我去跟我爹换些钱,所以用下三滥的手段挟持我。”
新娘道:“柳家是江南首富,看家护院的高手是有不少。我虽然是柳府小姐,可是地位低下,家里做什么我从来不过问,确实不知家人竟做出如此卑劣之事,我替家人向姑娘赔不是了。”说罢又要对着我下拜,我忙出声阻止,“这也不是你的错,我既没事,便不追究了,不过总要报告州官,约束他们收敛行径。”
新娘点头称是,柔柔道,“我叫柳若衡,家人都叫我阿衡。”
我看向那武将,对方也正望向我,目光深邃清朗,此刻朗声道:“在下复姓百里。”
难怪他的随从叫一里二里三里四里,不禁心中暗自好笑。随即想到马鞍上的“俦”字,百里、俦,难道他是,心下正思索,嘴上已忍不住出声问:“先生莫非是百里无俦?”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百里果然一怔,四个随从一脸戒备。我忙道,“家父常去边关经商,回来便跟我讲边关英雄将领的事,提到最多的便是百里将军,说是是□□第一英雄,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我看几位马匹神骏,坐姿挺直,又是习武之人,胡乱猜测罢了。”随口乱编。
百里笑了笑道:“谢姑娘好眼力。”算是默认了,这百里是我父王手下第一员大将,武功高强,自小随我父王南征北战,近几年战事平息,便一直驻守边关,敌人闻风丧胆,轻易不敢来犯。两年前我父王奉调回京,由二殿下前去替代,便是这百里无俦做接应史,说是让二殿下历练历练,却又派了太子太傅同去,分明是监视,几人情形微妙的很呢。此时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父王趁其回京述职,请来找我的人马。
“对了,听闻百里将军是个大胡子,威武得很,怎么这会儿成了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了?”
某里摇头晃脑道:“这不是出来找……寻亲访友,大胡子太招摇了。”
另某里接道:“这胡子本来就是唬人的,里面有一半是假的!”
“另一半还是我给剃的,手艺不错吧。”某里再道。
大家都笑了,这将军任四个随从任意调笑,也不气恼,想来是个性子随和又爱护下属之人,这样的人做将军何愁人心。一整日的紧张,这会儿放松下来才开始觉得身上棍棒所伤疼痛起来,我转念道:“还是先进屋休息一会,大家都累了。”
屋子分左右两间,用布帘隔断,屋中陈设简单,倒是用具俱全,想是百里几人预先寻来落脚的。我检视身上,一件外衫是在柳员外家随便套的,竟是女式的。毫针还剩下一半,□□解药藏在周身各处暂时无恙。身无分文,包裹连同里面换洗衣衫伤药细软都丢了,我叹口气,暗骂可恨的贼人。
阿衡柔声道:“谢姑娘可要沐浴修整一下,束发都乱了呢。”未及答话,隔壁传来百里无俦的声音:“一里二里,你们去担些水来,三里去烧柴,四里随我去弄些野味来佐酒。”几人答应着纷纷离去。
我对阿衡笑笑:“多谢柳姑娘提醒,我正觉得身上难受呢。”
阿衡脸一红,娇羞无限,喃喃道:“咱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自小没人疼我,难得有谢姑娘这样对我和颜悦色的。不知谢姑娘今年多大,可否与阿衡作个异性姐妹?”
我微笑道:“我十七,阿衡呢?”
“那我是姐姐呢,虚长一岁,今年十八了。”
叙了一会,一里二里担了木桶进来,将烧热的水倒满,一里道:“爷嘱我们烧了些洗澡水,供两位姑娘用,”又掏出瓶伤药放在桌上,“爷说前日见谢姑娘被人劫走时恐怕受了伤,让把这个给姑娘,这是军中跌打创伤的灵药。”
二里接道:“爷打了山鸡野兔,我们几个在外面准备饭食,两位姑娘收拾停当便出来一起用些吧。”说罢两人退出房外。
我心下好一阵感动,这将军倒是心思细腻观察入微。阿衡忙问道:“妹妹受了伤吗?”
我苦笑:“恐怕是的,不过皮肉伤倒不防事,搽些药就好。”
“还是我来帮你吧,女孩家身上可不能有疤呢。”
“先洗澡吧。”话一出口便有些赧然,自小到大从没在陌生人前脱衣。两人对望一眼,无奈苦笑。事急从权,只能两人一起了,总不能再让一里二里劳累一遍。背过身除去衣衫,身上棍棒拳脚的瘀青仍是触目惊心,我缓缓滑进水中,桶很大,足够容纳我们两人身形。阿衡倒很大方的当着我面脱了衣衫,也缓缓入了水。她的骨骼娇小,盈腰一握,却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散发着迷人的成熟风情,万分惹人怜爱,连同为女人都忍不住有些迷惑。这样的面容这样的身姿,该让多少男人为之倾倒。
我匆匆擦洗后穿上衣物,将身前四肢伤痕敷上伤药,药效果然不错,敷上便觉疼痛轻减许多。一只手接过药瓶,撩开背上衣衫轻轻涂抹,一边问:“妹妹还疼吗?这些人下手不知轻重……”阿衡红了眼圈,“女孩家身上多出来这些伤,终究是不好的,将来的夫君怕不喜欢呢。”
我轻笑:“若连条疤都要嫌弃,这样的夫君不嫁也罢。”
“妹妹倒是洒脱的紧啊,”阿衡忽然盯着我的脸问道:“妹妹莫不是易了容?”
“姐姐怎么看出的?”我有些惊异,一向对自己的易容很有信心。
“妹妹身上白皙细腻,颈下却黑白分明……”
我松口气,好在平常无人看得到我颈下。
“不如把它洗掉吧,对脸上总有损伤,况且也该让我见见妹妹的真面目。”
经不住阿衡的又嗔又劝,想想几日未除去易容,面上也有些难受,便取出药粉蘸水擦了脸,洗弄完毕后,抬头便看到阿衡一脸又惊又嫉的神情口中喃喃道:“竟是如此佳人。”我笑着去拉她,“怎么啦?”阿衡回过神来,娇笑道:“这样的绝色,怎么忍心藏起不给人看。”反手握了我的手将我拉出门外。
屋前空地上,烧着一团篝火,火上烤着肉,壶里温着酒,阵阵香气飘散开来。百里无俦和众里正一边吃肉一边喝酒,见我们出来齐齐呆了一呆,某里忍不住道:“谢姑娘怎么变了样?”
“那是易了容,笨蛋!”
“这是本来面目还是原来那个是?”
“自然这个是!不过姑娘怎么把自己化丑了。”
“当然是为了出外行走怕麻烦,笨!”
我笑了笑围着火旁坐下来,习惯了众里七嘴八舌的说话方式,根本容不得你插话,也没必要插话。
“原以为柳姑娘已是人间绝色,不想还有个谢姑娘。”
“我们一日竟救了两个逃婚的,现在流行美女逃婚不嫁人吗?”
“若是嫁了我们爷,也许就不会逃婚了。我们爷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婚配,年轻有为……”后面的话被一只鸡腿塞住。
“一个楚楚动人惹人怜惜,一个沉静贵雅让人心生景慕,不知爷喜欢哪一个……”又一只鸡腿塞住另一张口。
“我看会喜欢谢姑娘,大方洒脱,不骄不躁,跟爷很是合衬。”
“那倒不见得,男人总有保护弱小的习惯,何况咱们爷还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一人一个口里塞了两张面饼。
百里无俦抬手如风,仍然没快过四人的嘴,于是无奈抱拳执礼道:“我等出身军中,素来玩笑惯了的,口不择言,如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我与阿衡同时回礼道:“玩笑之言,说者无心,我们自然不会介怀。”三人目光一触,都有些讪讪然。
百里执起暖壶里的皮囊添酒,我问道:“闻起来浓香四溢的,酒为何名?”
“是杏花春雨。虽值春末,夜间还有些寒凉,两位姑娘可要来一口暖暖身?”这是边城人人都爱的酒,只取每年第一场春雨杏花叶上的雨露酿制,父王也极爱,这两年没少尝过。我点头接过一杯,一口酒下肚,暖意渐渐在四肢蔓延,扑面而来熟悉的气息,父王啊父王,若不是你逼迫女儿,我何至于离家远遁,何至于如此狼狈?眼中渐渐泛出些酸意,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难过。不知不觉几杯下肚,有些醺醺然,酒意逐渐上涌压住了一片愁肠。我正要再去倒酒,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换走了我面前的酒碗,另换了一杯热茶。朦胧间我似笑了笑,念了几句酸诗,只记得里面有“但愿长醉不愿醒”的词句。众里依然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逗趣,阿衡小口小口抿着酒吃着干粮野味,一边听众里们的胡言乱语,偶然插上一句,美目流盼,巧笑倩兮。百里无俦静坐一隅,并不搭言,似笑非笑看着众人,目光偶尔扫过阿衡或是我,却是坦荡平静,没有一丝杂念。隔着火光看着他,整个人笼罩在淡淡光晕之中,不觉感叹君子如玉一词。不算熟识却透着亲切,这朦胧而温暖的场景,足够刻在柔软的记忆里怀念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