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星云铜镜(1 / 1)
第二日我被郡瑜的体息惊醒,天还未亮,他已经装点好了行装,来到了我的床前。我一见,便搂住他的脖子,心中的酸楚蔓延成海,“哥,不管能不能寻到,两个月之后一定要回来……”
“照东方先生所说,一个月就能回来了,放心,我寻到那祭器就回来。”
我搂着他不松手,眼泪成串落下,“哥,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
哥闻言,沉重不连贯的呼吸伴随着加紧的拥抱将我原本就瑟缩的心揪得更紧了。我坚持要送他到门口,郡瑜无法,只好让我跟到门外。我望着马背上的哥哥,哭得双眼红肿。
“哥……”我哆哆嗦嗦地解下脖子里的翡翠戒指递过去……
“怎么回事?!”司马闻讯赶来的时候,门口只剩下我。翡翠在一旁扶着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司马喝退了翡翠,而后扶住我的双肩,厉声质问,“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究竟让婓郡瑜去做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我重病缠身,他恐怕会撕碎我。
我把散乱的目光收回来,聚集在司马盛怒的脸上,“我告诉哥,西域的一处部落,他们称自己吐火罗人,那部族之中有一件转换灵魂的祭器,可以让我回到自己的时代。”
他一听,怒火中烧,“夏商商,无论你怎么迷恋斐郡瑜,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又急又气,“至少,这京城中,我能比他召集来更多的人马,拊离也能够在那里接应我们!我究竟在你心里有没有分量!!”话音刚落,他便要吩咐仆人准备马匹出发。
我一把拖住他,摇着头,“不用,司马,不用去……”司马转过头来,我哑着嗓子告诉他,“没有什么吐火罗人,也没有那样的祭器,我不忍心哥哥眼睁睁看着涩琪再死去一次才编了那个故事骗他……”
一向镇定的司马竟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我点了点头,证实他的猜想,“是的。东方先生也帮不了我,他也没听过能够穿越时空的器物……”
“商商……”他的眼眶蓦地转红。
“两个月,我想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哥哥回来之前,请你留在我身边……”司马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搂住,我靠着他低念,“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寒冷的气息,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偌大的园子里没有一处绿色,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机。火热的炭火让屋内温暖如春。我清楚这个日渐虚弱的身体是一个叫涩琪的男孩的,却被一个名叫夏商商的女子占据着。现在,这个身体再也无法承载我的灵魂。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沉重的眼皮感觉到亮光的侵袭。
“觉得怎样?”
帷幔被拉了开来,我朝进来的人笑了笑,想坐起来,却没有一丝力气。
“你们都下去吧。”走进来的司马挥退了下人。
“是的,公子。”翡翠拉起在床榻边抹眼泪的小吟和绿珠离开了屋子。
冬天是如此漫长,一个月如同一个世纪。每当我想放弃,司马眷恋的眼神便在眼前晃动,他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痛苦,他怕我在某一刻突然就离他而去,那份小心,那份惶恐,深深刺痛了我。为了他,我撑过一日又一日,为了他,我不敢睡,只因害怕自己会从此不醒。
温暖如春的屋子,司马握住我的手,我却把手缩进被中,不想让他触摸到双手的冰冷。他知道我为了他每日苦熬,每当夜深人静,我无数次地听到他在我的床畔哽噎。如今,我们不需言语便能够瞭解对方的心,静静地凝望着彼此,把对方的模样刻进脑海,印入魂魄……
“公子,公子,外面来了一个奇怪的人!”小吟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慢慢说。”司马对小吟摆了摆手,把他赶出了外屋。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从外面传进我的耳朵。
“那个怪人很高,穿的衣服也很奇怪,说的话听不明白,他只拿来了这个!”
“让他进来。”司马好像一刹那间让什么东西给箍住了喉咙。
小吟的叙述,司马的紧张,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司马随即走进来,手中拿着一枚翠色的戒指。
“哥哥?”我差点晕过去。司马将戒指放入我的手中,低声劝我不要过于激动。在屋里等待小吟领进那个陌生人的时候,我按住急促跳动的心脏暗自寻思,难道哥哥出了什么意外?为什么戒指会在一个异族人的手上?
“别胡思乱想。”司马看出我的心思,望着戒指说,“他让人带信物过来,说明他发现了什么,却无法立即脱身回来。”
我想想有理,悬空的心稍稍放下了。片刻之后,小吟领着人进来。走进来的异族人和小吟形容的一模一样。我的眼光不时向他的身后张望,奢望着也许有那么一个人就在他的身后。
来人递过来一个青色布包,嘴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司马代我接了过来。那人见我们听不明白他的话,也就不再开口,只在确定我亲自收到东西后就转身离开了。
“等,等一下……”我还不知道哥哥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就走了。那人脚力极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司马一怔,让我躺下后,立即起身追了出去。
等待了一阵,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伸手打开枕边的青色布包,金色的圆形铜镜出现在我的面前,有些地方泛着斑驳的青,即使这样,仍清楚地辨得清镜子背面的星云图案。飘渺的云朵,隐匿在云朵之后的繁星,似乎蕴含着某种诡秘的力量。指尖是粗糙的触感,拿过铜镜,却看不清自己在镜中的影像。眼前是郡瑜微笑着的脸,不要那么笑,我会心痛,铜镜从我手中滑落,掉落在床榻上。
哥真的找到了我随口一说的神秘部落?找到了我编造的根本不存在的祭器?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一个异族人带回信物,为什么不能亲自回来?从一个部族里拿出一样东西,他付出的又是什么?没人能够回答我,无人知晓答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司马才回来,额头与鼻翼两侧都布满细细的汗珠。
“我派了一个人跟着他,去西域我还需要回来准备一些东西。”他的身体散发着汗水的味道。
“不要去追……”我抬起头说道。
他放下了手中的剑,走回床边来,似是不满我的口是心非“真的不用去追么?”他捏着我的手,痛的我纠紧了眉头,“婓郡瑜找得到,我也一定能找得到,我会把他给你带回来!”
“司马,你……”我的手指滑过他的衣袖,却没能留住他的脚步。
“我知在你的心里,郡瑜始终比我重要。”司马说到这里很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喉咙里滚过一个含混的音。
“没……”我的话轻飘飘地淹没在空气里,显得很没有分量,他也不再听。我慌了,“不行,你要是也……,你不要去!”
“我会小心。”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召集几个忠诚能干的家丁,同时派人飞信给拊离,有了拊离的帮忙,必然会事半功倍。通知公孙家之后,不仅很快送来了地图,还派来一个能干的向导。很快一队人马已经整装待发。
“我不在的时候,又安会来照看你,”司马弯下腰将我搂住,“我只去十日,十日之后必然返回,为我,再等十日……”我点点头,他这才放开了双手。
一连几天,我努力的让自己清醒的时间久一点,我想司马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我是醒着的,可是他没有回来。我一日日地看着时间的沙砾溜走,一日,两日,三日……约定的十日,明天便是最后一天。
“商商,司马回来了。”又安从屋外飞快地走入,给我带来好消息。这十日,他也同我一样数着一分一秒苦苦熬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居然坐了起来,无力的双脚无法承担身体的重量,就在那一刹那,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抚上司马落满胡渣的脸庞,他瘦了,白皙的脸孔叫西域肆虐的风吹裂了一道道细口。我沉沉地呼出一口长气,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对不起,我们还没有找到郡瑜……”司马把我拥进他的怀里,下巴搁在我的颈窝里,低沉带着哽咽的声音在我耳际回荡着。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拥抱他,虽然我心里还是想知道哥哥下落,不过没有消息至少还有无数的可能性,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拊离他们带着人还在继续寻找,我担心你在家等得着急,十日一到,便先回来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我拦住司马说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捧住他的脸,我印上了自己的嘴唇。今生今世,我没有度过比这更难熬的十日,“我想你,别再走了……”我哽噎。他一怔,继而便密密地覆住我的双唇。又安见状,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我在司马的怀抱中醒来,他正仔细端详那面铜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深邃的瞳含着哀伤过后的坚忍。
“你知道那是我骗哥哥的,没有用的。”我抬起手抚过那镜面,什么都没有发生。若是有用,每一个触过它的人都该消失在时空之中了。
“或许是方法不对,”他翻过镜子的背面,“这些奇怪的文字,其中一定有玄机。”
“你真的想要我离开?”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感觉就像要被遗弃一样,泪珠不争气的滚落。
司马放下手中的铜镜,擦去我的眼泪,可我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伤心,为没有郡瑜的消息,为司马的放弃,为自己控制不住的乖张脾气,明明不想伤他,却还是说伤人的话……
“我不想离开你。”我倒入司马的怀里,这个怀抱,我还能贪恋多久?
“我不逼你,可是,商商,如若救你的唯一办法是让你离开我,我也心甘情愿,知道你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好,对我来说,足矣。”
郡瑜为了我消失在茫茫的西域,司马的一腔深情,这一切都让我无法离开,而我除了灰飞烟灭在这个时空里,再也别无选择了吗?
接下来的几日,司马始终劝说我回忆铜镜和木匣之间的联系,他仔细研究了镜子背后的文字,可是没有人认识那部落的象形文字。我的身体越发虚弱了,灵魂正从这个身体逐渐抽离。我放弃了,只静静地等待那个最终的时刻……
“商商,听我说,再试一试,我求你。”一向高傲的司马居然在求我,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司马手里捧着装着铜镜的夔纹木匣,拉过我的手按上冰冷的铜镜……
一如既往,铜镜粗糙而冰冷的触感,萦绕在指尖,我宁愿死去,也不忍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个世间,只有他会为了我,任由绝望的荒草蔓延,却依旧守着那一份荒芜,不愿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