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今生难解痴狂矣（上）（1 / 1）
林翎知道如今只能镇定，但是他的镇定会被对方当做什么？他开始庆幸面上有这张面具了。青翎依旧坐在桌边，林翎从成舒的肩上看过去，那个男子，一双灰色的眼，也在看着他。
“那又如何？”成舒问，“不能确定真伪的东西，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他还在看着青翎，听了成舒此语，又想起一些传言，不由笑道，“琅轩青城主不是如今还在邺国当贵族么，怎么你们会在这里？我似乎没有听说邺王剥夺了谁的继承权——”
他得到的回应是一记耳光。
成舒举起右手，给了他实实在在的一下子。力道大而沉，但奇妙的是，它并没有撕下他的面具。林翎侧过脸，确定自己的脖子没有被折断，才转过头，面对成舒，“你们靖人全是懦夫。不敢要任何外来的援助，你们全是懦夫。”
又一记耳光。
林翎口中腥咸，知道是牙齿磕破了嘴角，他笑道，“被我说中了痛脚，才会这样打一个无法反抗的人。”
成舒黑着脸，出手解开他的穴道，从墙上拔回自己的剑，纳入剑鞘，刀剑一起丢在一边，“那么，决斗。”
“我的伤还没好。”林翎道。
“我只是想把你吊起来打死。”成舒冷笑道，“至于你怎么想，与我无关。”
林翎叹口气，“难道你是萤的主人？”
“知道太多的秘密容易死。”成舒道，“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林翎道，“我想知道，萤的首领到底是谁。别说是你，除非你现在才十几岁，做首领的人，不可能像你这样东奔西跑。”
成舒尚未答话，外屋青翎已道，“阿舒？”
成舒讶然回望一眼，立刻变了平静神情，“你猜错了，首领是我，你满意这个答案么？”
“你明明住在鑫城，一个组织的首领，至少要在组织的所在长居。”林翎道，“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应该认识你们的首领。”
“难道你现在要说不认识我么？”成舒淡淡一笑，“你我难道不熟识？你帮我挡过小孟的箭，我帮小孟杀过你。这样的情感不深厚么？”
能这么大言不惭地说歪理，他想起那个初见时就要杀人灭口的牧归舟，不由觉得全身发冷，“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是流星门的人。当你在那里的时候，我们按照约定而不能杀你。既然你背叛了，自然可以杀来泄愤。”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约定？那个什么狗屁约定，还不是因为——林翎忽然出手，一掌切向成舒咽喉。他的手法快而狠，毫无半点留情的余地。即使他要加入萤，也可以杀了成舒取而代之。
而成舒只是抬起了一只手，似是不在意他的突袭，轻轻拂过面前，掌缘相切，几有金铁相击之声。林翎被击退，脊背撞上墙壁，成舒站在原地，“我并不想杀你，是你先出手挑衅。”
“阿舒，我赌你还是动口不动手。”青翎将一只手撑在桌上，“这个孩子杀了也可惜，不如关着，打掉锐气，再慢慢问。”
“他是流星门的探子，难道要关着偷了我们的秘密，然后被苏城月劫走？”成舒问。
“他手中的东西不知真假，留本人在此，就用不着担心这人是假货了。”青翎道，“不过他所谓的效忠，八成是假的，一个要效忠于人的人，是不会吝于让别人看见他的真面目的。”
林翎闻言冷笑，“想看也不难。”
他从耳边一揭，将面具整张揭下，团在手中。他看向二人，微笑着，面上的刀痕毁坏了他的笑容，但是他依旧在笑，“相信我会为你们做事么？如果不信，杀了我也可以。”
成舒看着他，没有憎恶也没有同情，她只是看着他毁坏了的面容，淡淡问，“被人伤的？那人也真够狠心。”
“小时候自己划的。”林翎面无表情地道，“这副尊容当然藏起来比较好。”
“你想知道谁背叛了流星门，是不是？”成舒又问，“你认为那个人创立了萤？”
林翎不承认，却也不否认，他保持着沉默，而成舒继续开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只会后悔。”
“除非你们说是邵门主自己背叛自己，不过那样我也只会觉得可笑。”林翎道，“不过谁背叛了流星门重要么？我也是流星门的叛徒。”
“是的，你也是。”成舒点头道，“你背叛了谁呢？如果有一天要兵刃相向，你会杀了他们么？你只是要自己自由，还是要出卖他们给别人，以换取好处？”
林翎轻笑，毁坏的面容上，浮现出怪异的神情，“我已经出卖了门主。”他静静地道，“我把他的秘密交到你们的手里，能交换什么，得看你这个买主了。你们二人实力胜过我，落在你们手中是没有筹码可言的。”
他一向真假参半，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他知道面前这两个人不像当年可以将他关进死牢的人，并非一定会置他于死地。他等待着判决，而他面前的人陷入了沉默。成舒转了头，向青翎道，“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青翎道，“做你应该做的。”
成舒点一点头，道，“如今城中不安全，你在这里避一避，我晚上再放你走。若你现在出去，可能会死得很惨。”
林翎冷笑，“居然想放了我。”
女子转开了目光，“我们不可能容纳你，你不是我们国度的人，什么也不知道——”
“我可以易容成别人的模样，八成相似，我会刺杀和刺探，你不敢杀我，也不敢用我。”林翎道，“你在怕什么？”
“你——”成舒刚说了一个字，突地一跃，将林翎压在身下。同一时刻青翎拔刀，那一把刀和他的人一样平静，静而冷的刀光，在虚空中划出一个静默的影子。那一道影子切断了桌子的同时，也有一簇羽箭在他身前纷纷落地。
“叛徒！”林翎听见屋外有人叫喊。什么东西砸破窗子被扔了进来，浓烟扑鼻，屋中登时待不得了。成舒拉起林翎，低声，“走！”另一手抓起自己的刀剑。青翎持刀在手，淡淡笑道，“这里又住不成了，每当他们知道我在这里，都这个样子。”
琅轩城主的后人在这里可也没什么人喜欢。林翎冷笑。成舒领他跑至侧屋，取了他的兵器还给他，“该走就走。”
林翎问，“为什么又要救我？”
成舒不回答。屋中的烟气愈发浓烈，林翎眼睛刺痛，他听见成舒的咳嗽声，但是他自己强忍着不出声。如今有烟雾遮挡视线，他必须靠耳朵来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他总觉得暗处有什么人在窥视，这个窥视他们的人正在逼近。
“前辈！”他忽地出言提醒，随后听见一声金铁交击。
回身一刀，疾若流星。刀光一闪之间，一箭已经自中间劈成两片，各自失了去势落地。
“不愧是梦想夕云流的二代弟子，叶青的师伯。在邺国的日子很悠闲啊，青城主。”
青翎道，“你们的做法我三十年前就做了，赔上了太多，不可行。”
“因为你仁慈，你的女儿愚蠢。”远远的，一条黑影浮现出来，声音清雅而好听，林翎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你仁慈，所以你不敢杀紫将军与杨玄清；你的女儿愚蠢，她从来不知道周围是敌是友。”
“住口！”青翎怒道，“如果我杀了紫茗和杨玄清，你们以为邺人不会屠城泄愤？那个人——”
“他活着，你被逐出，事实。”成舒走至青翎身边，微笑，出刀，“但是今日若有人以为我们对故国不忠，成某就要以手中连邪向他讨个公道了。”
远远的黑色人影叹道，“世上本无公道，邺放逐靖家子时，给过谁公道？杀。”
随那一声杀，又是漫天箭雨飞来。林翎知道这样下去极为不利，青翎成舒二人以刀剑格挡，纵是二人都极强，但时间一长，总有破绽，一旦受伤，便可能被乱箭射杀。他叫一声，“且慢！”
第一轮飞来的箭自不会歇，穿过窗子，林翎甚至看见窗框上都钉出箭头来。第二轮之后，这屋子估计便待不得了。他高声道，“饶他们不死，这里有貔貅帮的秘卷！你们知道邺国贵族的把柄，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手持吴钩，被揉成一团的面具抵着掌心，“槿人林翎，愿效忠于你们！”
门外那个淡淡的声音道，“想做三姓家奴的人，不如一并杀了干净。”
很好的评价。
林翎气急，忽地被成舒揪住领子，一踩地面，翻起一块活板，露出一个洞来。她将他推进洞里，他再想跃出，那盖子居然是死的，还是精铁打制，他没有办法出去。
周遭全黑，他听见上方嘈杂喧闹，心绪紊乱，而上方嘈杂响了很久，终于化为平静。
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他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的一战。
喧闹消失了，有人打开了地窖的盖子。戴了面具的林翎爬出来，看见成舒全身是血，眼睛里的冷光如刀锋一样，“你受伤了？”
他还没说完一半，就被成舒一拳砸在脸上。她的力道已经很弱，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退一步，定睛去看，房子成了废墟，青翎坐在院子里抽烟袋，火光一闪一闪。
成舒没有再打第二拳。她背转了身，他看见她满身是血，但背上仍然是干净的，去拼杀过的人。院子里没有尸体，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转头，笑了笑，他看着却觉得她想哭，“没什么，孟离背叛我。”
林翎心说活该，看着同伴被牺牲掉，谁还敢跟着你。
但是他没有说出那些，只是平静地道，“人人都会背弃。”
“我杀了他，”她低声，“我砍下了他的头颅，一个头或者一具躯体都不会背叛。”
林翎点头，一个脑袋确实不会背叛，但是成舒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人的背叛这么失态？他冷笑，“你喜欢他？”
她猝不及防的一拳，打中他的鼻子。血从鼻子里涌出来，染污了他的面具。林翎没有带太多空白面具，他有些恼怒，左手疾出，扣住成舒脉门，“疯子！”他冷声道，钳制着她，“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