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番外·本初(1 / 1)
一直都很想交代清楚小妖的故事,可是怎么写都不满意,所以寥寥几笔含糊过去,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看文的大大们(笑~~~),奉上她的弟弟的小番外,聊胜于无吧。
我的出生是个错误,即使我极力否认这一点。然而,错了就是错了,无论我承不承认,都无从选择。
出生的那一天,母后难产。
其实,我更想叫她母亲,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也不可能见过她。我们的生命是错开的,那一刻,她赴死,我赴生。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母亲还活着,她会不会温柔的抚摩着我的头发,然后告诉我,母亲是爱你的……
应该会吧。
只是,我永远都无法得到证明。
月潋历天启九年十月初十,王后薨。母亲的死亡在史书上只留下了这几个字。
……是的。
我,是一位王子。
这是母后留给我的身份。
可我却始终没有得到王子应有的礼遇。
我的存在,被父王抹杀了。仅仅是因为我有一个孪生的姐姐,即使,我的生命是由母亲的死亡的换来的!是的,我始终认为母亲是因我而死的,所以,才会一出生就背负了弑母的原罪。
我被父王囚禁在王陵旁的禁苑,一直到十五岁,他甚至没有给予我姓氏。世人只知道他们刚出世的小公主失去了母亲,却没有人知道同样失去了母亲的我。
是的,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没有人。
即使是与我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孪生姐姐。
而我——却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但也——仅是知道——而已。
直到那一天——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她劫难的开始,她本不该遇见我的。如果……如果没有遇到,是不是就可以是另一番境地?然而,她还是遇见了我,遇见了她生命中的劫,在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那一天,天空很蓝,有微微的风吹过。
……我从来都不知道,当那个一直以来只存在于念想中的姐姐以如此突兀的方式真实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中竟然会掀起那么狂狷、猛烈的怨恨。
一模一样啊!
真是……一模一样啊……
只是,那样澄澈的眼神,那样干净的面庞,那样娇憨的气息……无一不在述说着一件事实,一件让当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事实——
就在我,一个人……一个人……被囚于禁苑……时时刻刻质疑自己存在的时候——那个同我流有相同血脉的嫡亲姐姐——却在享受着全世界的疼宠!——甚至——她甚至——还对我一无所知——
凭什么?
就因为她比我早出生几分钟?所以,她就可以在爱和祝福的包围下无忧无虑的成长;所以,我就必须躲在诅咒的阴影里独自承受着被漠视被囚禁的煎熬,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我恨!!
是的,那时的我无法理清对她的感觉,那一种在身体里不断激荡甚至要不顾一切暴烈出来的异样情绪是我单调的十三年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我一直单纯的认定那是恨——恨她抢走了原本就属于我的一切;恨若没有她我就不必背负双生子被诅咒的命运……可是,我错了,错的离谱——当一切悲剧已经发生再无法挽回的时候,我才明白——
那是爱。
只是,我的爱,太强烈。
强烈到伤人伤己仍一无所知。多少年后忆起与她的初次见面,我才蓦然发现那一刻我真正在意的是她对我的一无所知!我们的身体里有着对方缺失的那半个灵魂,我一直留在原地等待着与她的重逢,而她却忘了我。
我很痛。
痛到找不到出口,所以,才会为了止痛,那样疯狂地去伤害她。
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与她之间那种纠缠而生的、深入灵魂的、血的羁绊!
那样的艳冶与绝望!
如同,她不小心遗落下的焰炙——乱红若血——早早地,就预示了整场的不祥。
从那以后,囚禁我的禁苑里多了一个娇俏的身影,她总会在午膳过后偷偷摸摸地溜进来,最多不过一个时辰,然后离开。我躲在暗处观察她,发现她好象在找什么的样子,只是每一次都很失望。
久而久之,她不定期的出现成了我单调生活的一点期盼,即使她找不到我。是的,她在找我,且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她偷进禁苑的事,她只能利用午睡的时间瞒过随侍的侍女……而所有这些在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我记得那一天有大批的侍卫包围了禁苑,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直到最后,才知道,如此的大张旗鼓、鸡飞狗跳,也不过是为了寻找失踪了一下午的公主。
当父王在镜月湖畔找到已经累得睡熟的姐姐时,那种释然的笑容,让我第一次意识到父王的冷漠只针对我一个人,他不是不可以关心、爱护他的孩子,只是,我不是对的人。那也是我第一次有了嗜血的冲动,……如果……如果——我伤害了他视为珍宝的姐姐——他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很、期、待!
那时候,我做出了此生最后悔的决定——作为一个被伤害的孩子——我固执的选择最偏激的方法来减轻自己的疼痛——那就是——让别人比我更痛!
然,当我足够成熟、能够坐下来、安静地回想一切的时候,我才了解,父王当年的冷漠,掩盖了,怎样的悲哀?!
一个月后,当姐姐再一次偷偷溜进禁苑的时候,我站到了她的面前。其实,如果我够细心的话,当时就该发现姐姐与我——不,或者该说,姐姐与所有人——的不同。姐姐的体质相当特殊,由于禁苑张着结界,所以我无法踏出禁苑一步;但姐姐不同,她甚至不需要解印,就可以任意出入。
“果然,不是我在做梦!”第二次见面,姐姐的眼中没有惊讶,盛满的是一项猜测如愿得到证实的满足。
“你是谁?”银亮的瞳仁中闪动着欣喜与好奇。
“……”我是谁?唇边泛开一抹浅笑,然而心口好沉,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我……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呀!……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你……怎么告诉你……
“你,不能说话吗?”她抬起手,迟疑了下,但也只有一下,便抚上我的唇畔,“别!别做出这种表情!”我震惊得瞪大眼,就那样看着她将手往下移到我的胸口,然后停住:
“这里,很痛吗?”
唇边的笑来不及收,仍是上扬的弧度,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是正常的反应?意外她的敏锐竟能一眼就看穿我,掩藏在微笑背后的伪装,那喧嚣着无法按捺的疼痛!
直到,脖子上冰凉的触感,招我回魂。我低下头,原本空荡荡的颈项上多了一串细碎的光芒,那一弯曾静静栖落在姐姐额心上的素洁冷月,如今正以同样澄净、同样莹润、同样美丽的姿态驻留在我的身上。
然后,我听见姐姐虔诚的祝颂,“我的福泽,予你!……”多少年后,那一方碧绿的草地,仍然萦荡着姐姐的声音,诚如金石,脆若珠玉。……
人,总是因为某一种表面的认定而忽略了内心的真正渴望,从而造成一些无法弥补的错误;人生的决择在所谓的命运面前又往往只有也仅有这一次机会,失去了就失去了,余留的岁月纵然悔恨、纵然哀恸也无可奈何。
现在想来,姐姐,她有什么错?甚至,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我把所有的怨恨和不甘全部算到她的头上,我怎么能?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我身上流有相同血脉的手足,是最亲最亲的人哪!就算她的认知中没有我,可是她的灵魂却记得;否则,站在她面前的我为何那样□□?我们本是双生,那一道诅咒,囚住我,又怎么会放过她?
只是啊……只是……
偏偏要经过这么多年,我才能明白,我究竟弄错了什么?当姐姐的血染红了整座湖水,那鲜红鲜红的血带走的不单单只是姐姐的生命,还有,我全部的信仰和……幸福。
如果命中注定必须要承受这样的伤害,才能让我与自己的另半个灵魂重逢,那么我宁愿我的灵魂永远残缺!生命,永远干涸!
我无法用年少无知来搪塞自己,如果说我的出生是个错误,与我的重逢是姐姐的劫难,那么姐姐的死亡便是上天予我最残忍的惩罚!
月潋历天启二十四年十月初十,在我满十五岁的那一天,父王解开了禁苑的封印,同时也派给了我生平第一项任务,成为妖的影子。此时,距离我和姐姐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整整过了两年三个月零七天。
说到“影子”,是月潋族传承下来的一种相当古老而有趣的密术,通常需要满足某些特定的条件才能够实现,也就是说,一个人若想要取得自己的“影子”是一件相当困难且需要机缘的事情。然而,无论什么事情都有特例的存在,而这种特例又往往隐藏了极大的危机,我不知道父王在决定让身为双生子的我成为姐姐影子的时候是否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我不知道,真的,起码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我是妖,妖是我。
我只知道,我的存在依然是个不能言说的禁忌。
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的报复,与焉展开。
不久之后,妖爱上了一个名叫烨光的少年,我知道,妖爱上了那名少年,那个拥有浅金色长发、冰蓝色瞳眸的少年。
然而,我讨厌他,非常非常的讨厌!
说起来,也许没人相信,我甚至比姐姐更早的遇见他。只是,在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很讨厌他,或许,早在那时候我便感觉到了吧,感觉到总有一天他会抢走姐姐。
事实上,我应该承认,那时侯的妖是幸福的,作为她的“影子”,我不可避免的、被动接受着、她那涨满胸臆的、几欲挣脱的、关于爱情的甜蜜和愉悦。
妖虽然看起来天真烂漫、纯真温善,骨子里却蕴藏着如水一般的柔韧;她慈悲、博爱、兼善天下,可以对每个人都很好、很温柔,然而,那只是一种习惯。她的眼,温文和煦,澄澈悲悯,却一直一直没有融入丝毫感情,那种淡淡的超拔与无情,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也许,正因为这样,她这种人,一旦爱了,便不死不休——
其实,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姐姐那份刻骨铭心、生死相许的爱情,那样的轰然、绝裂、入骨缠绵,甚至死亡都无法结束。
然,正是这份爱情将姐姐逼上了绝路,不,是我,将她逼上了绝路!虽然我不曾设想过姐姐的死亡,可是在借着伤害她去伤害父王的时候,我刻意忽略了姐姐的感情,忽略了她对烨光那份深深的爱恋。
当烨光挺身护在姐姐身前的那一刻,我想,我是疯了吧,我竟然毫不犹豫的将“清霜”剑递进了他的胸膛……而姐姐,她明明可以活下去的,却在父王的刀剑相向中了悟她是真的再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救助烨光,所以她选择了最为惨烈的方式来殉葬,她任凭鲜血流尽,立下血咒,她要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总有一天,要以血偿血、以命抵命!
“你要这通身福泽,我便让这福泽流尽;你要这种族绵延,我便让它时刻背负着瞬间倾覆的命运……”她通红的眼缓慢而凌厉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要你们记住,烨光流的血,我要你们所有参与过的人用下一世、下下一世……来偿还,少一滴都不行!”姐姐的眼,不再是温文和煦,澄澈悲悯,妖红的颜色像翻滚的血海,狰狞着嗜血的光芒……
那是姐姐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画面,直到我漫长的生命终结的时候我都还记得,从姐姐身体里涌出的血是那样的鲜红、那样的肆无忌惮。
三年后,父王殡天。
我在镜月湖以姐姐的身份承继了王位,没有人发现我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拿到的权杖里没有月见石,一颗也没有。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只是姐姐的“影子”,是无法被承认的王!
很久很久之后,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时间的流逝,无法在我身上留下任何印迹,我依然保持十七岁时的模样,妖死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