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沉枫（1 / 1）
灵珑殿。
“哥哥，那个女王到底想要做什么啊？把我们丢在这儿，不闻不问的，好无聊呢！”千羽一边抱怨一边轻抚着怀中的小雪。“好闷啊！反正这里又没人，哥哥，我可以把面纱拿下来了吧。”话还没有说完就“唰”的一声扯下了面纱。
澹日想出声阻止千羽的动作，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推门而进的宫女们在看到千羽的容貌时已经石化在当场。
其实，要千羽进城之后带上面纱，只是为了省去她的容貌可能会带来的麻烦。细看千羽今日的装扮，一头如上古乌玉般的秀发披散在身后，仅用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簪松松的绾了一个髻，并用圆润的珍珠固定；精致白皙的俏脸上淡扫娥眉、点绛唇，一双阒黑如子夜的星眸，里面有精亮的光芒，像夜空中最璀璨的烟花；一袭月白色连身丝绸长裙，剪裁合身，上面没有过多繁复的花纹，只是在襟口、袖口以及裙摆上用银莹线绣上精致的绫岚花，清雅淡洁。千羽的周身洋溢着一种圣洁轻灵的气息，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仿佛是失落凡尘的精灵。这种感觉，能够让所有初次见面的人忽略她惊人的美貌。但即使这样，依然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小妮子恰恰并不了解这一点。
“呵呵，总算有人来了。喂！说话啊？是不是女王要见我和哥哥？”千羽起身冲向两名宫女，怀中的小雪也顺势跳到地上。
澹日轻笑地摇了摇头，这丫头还是这么毛躁。
千羽抬起小手在两个宫女面前晃啊晃，总算回魂宫女看着近在眼前的佳人，“……小姐……嗯……公主……”的“嗯啊”了半天，仍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澹日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接口道：“你们是不是想说落云公主，不，应该是落云王，要见我们？”
“对！对！”两个大发花痴的宫女连忙点头，偷偷瞄向澹日却让已经泛红的脸蛋更加嫣红。
“带路吧！”澹日微笑着说。
“哥哥，她们……的脸好红哦。”千羽小声的说，“不过，呆呆的样子有点可爱呢！”
“可爱？”重复着千羽的说辞，澹日被噎得再说不出一个字。这丫头！到底是没有弄清楚状况啊。
落云殿。
偌大的殿堂里回荡着空旷烦躁的足音，一声声敲进落云娘混乱的心里。
那个女孩是谁？为什么看见她会让她觉得恐惧，为什么？仅仅只是看到她的身影就让她有一种发狂的冲动，甚至想冲过去撕下她的面纱，看一看底下那张清绝艳绝的脸！
清绝艳绝？为什么她会知道那面纱之下有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
……落云娘烦躁的在大殿上走来走去。自打在巡游时看见了那对男女之后，她的心就已经乱了——就像一个长久以来用尽生命的每一分鼓动去耐心等待着的宿命将要在眼前实现的时候，那一种深埋在内心最深之处长期压抑又得不到宣泄的期盼和渴望所酝酿出的心痛就像火山里的熔岩一样喷薄而出，灼烧着那由于漫长的等待而渐渐变得枯竭、荒芜和死寂的心。
从来没有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一个人，仿佛已等待了千年，那漫长到已经静止的时间熨烫着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让它们都在不断的鼓动、叫嚣。那尖叫着的渴望让天下再无力量可以阻挡。
……
“王，您要见的人已经带来了。”带路的宫女轻声通报。
背对着殿门的云娘，在听到通报的瞬间僵住了脚步，消瘦而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惨白，与自己命运的相逢让她有了一瞬间的退却。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穿过带路的宫女，澹日的目光静静地审视着站在大殿的尽头褪去王服的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裙，依然明艳照人，但却掩不去眉眼间被时间碾过的沧桑。她看向千羽的表情，带着迷惘，迷离的眼中翻涌起漫天的风雪。
宫女做出邀请的手势，悄悄退出落云殿，并顺手阖上了殿门。
千羽顺着长长的红毯缓慢地一步一步向玉座走去，前方的女子分外的眼熟，尤其是额间那枚枫叶形的花钿。她想凑近一些，希望看得更加清楚。
——我是否曾见过她？除了今天大街上的一瞥，我是否曾见过她？
怎么会？这么明艳的女子却拥有那样绝世的孤独，明明是让人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的人。……见过？又怎会忘记！
千羽不自觉的漾出盈盈的笑颜，内心的思绪却千回百转。
看着出现在大殿的另一头笑靥如花的少女逐渐接近的身影，云娘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那些长眠在内心深处被轮回撕裂成碎片的记忆，借由眼前这个绝代娇俏的少女，一幕幕如潮水一般，穿越时空，扑面而来。那是她极度渴望却从来无缘窥视的秘密；那是她疑惑困扰却从来无法开解的源头……那个于轮回之前就已经开始在漫漫时光中不停诉说的声音，以怨毒的语气诅咒着那个前世里叫做朱砂的少女。
……如果……她是说……如果……真的有前世的话，那个前世叫做朱砂的少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何？为何要她去背负朱砂沉重的罪孽？
落云娘心里的支点开始坍塌——
……她恨！她好恨！
……为什么没有人看到她是泠黛！是落泠黛！不是别人复仇的棋子！不是别人偿罪的羔羊！可是——她依然要如此——每一天每一天等待着这一场如此哀婉的救赎，焚尽最后一缕坚持——
落云娘缓缓地扯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很难看，像哭。她仿佛听到脑海中那个低沉的声音狰狞的说道：这就是你的命！这是你欠她的！
……那……就都还给她吧！把她的一切都还给她吧！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耳、她的唇、她肮脏的身体、她枯竭的生命……还有……她哀怨的恋情……
有泪，自落云娘的脸上缓缓地滑落，一如她早已枯竭的生命。
“殿下啊！为您守护的沉枫以及为您保存到至今的生命，现在，该是还给您的时候了……”云娘用她那清冷的声音配合着挽成莲花状的破印手势，徐徐的在澹日和千羽的面前展开了一场凄婉绚烂的传说：那梨花带雨的容颜之后究竟隐藏了多少的绝望和无奈？她有多恨就有多爱的眷恋着这个世界，她曾拼命的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可终究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到了最后什么都没有！她恨，恨所有的人！可其实，她最恨的还是她自己吧！挣扎在星宿纺出的命运之线下，像一个跳梁的小丑，怎么都斩不断……
以落云娘为中心漫卷起一阵浅红的烟雾。惊愣在当场的千羽透过那氤氲的雾气看见了落云娘额头上的枫形花钿越加艳红——那是图腾，沉枫的图腾。而这一次，澹日也看得到。
“不要！”千羽惊恐的出声阻止，“求求你停下来，求求你！”忽然涌向千羽的悲哀是那样的绝望，她感觉的到，落云娘是在不顾一切的燃烧她最后的辉煌，而燃烧的结果是化为尘土，回归大荒。纵然，曾经是怎样的倾城倾国，百媚千娇，终究是会化为一坯黄土，一手苍凉。
“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千羽试图突破那层急速旋转起来的红色烟雾，却被澹日适时的阻止，“不可以，羽儿！你会受伤的。”
“殿下，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朱砂曾对您做过什么？”隔着红色的烟雾，落云娘静静地望着千羽，就那样专注地望着她，一直——望到她的心里去——然后，她笑了。笑得恍惚如烟。笑得空幻似花。“……忘了也好！忘了也好！这……是朱砂的罪孽……知道吗，殿下？朱砂恨您！恨您为何依然这么善良……”她的声音幽婉，透着淡淡的疏离，混合着一种清冷的疼痛。
“风之终舞·解印·破！”
一束红光刹那间从落云娘的额头迸射而出，强烈到让人睁不开眼。待光芒敛去的时候，烟雾已经消散，鲜红鲜红的血从落云娘额头上裂开的伤口不断的涌出，迷了云娘的脸，也迷了千羽的心。
丧失力量依托的云娘，像断了线的风筝，缓缓地倒下，白色的衣裙上开满了鲜红鲜红的花朵，无风自动，飘忽的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同一时刻，千羽的右手心多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枫形血玉。那血玉通体殷红，似是以一个人所有的鲜血融筑而成，散发着艳绝而凄切的红光——摄人心魄，惑人心神，累人心伤。
一股强大的力量借由握玉的右手不断地涌入千羽的体内，夹杂着落云娘那绝望、凄厉、撕裂心肺的、难过的……真实！无来由地，千羽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红光逝去，血玉消失不见，而千羽……失去了意识。
“羽儿？”澹日打横抱起千羽，冰蓝色的瞳仁在一瞬间幻化成极其深刻的墨蓝，将他燃烧的怒火凝固成冰的精寒。他冷冷地扫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云娘，“你到底对羽儿做了什么？”声音一如往常，只是骨子里散发着迫人的冰寒。
“……我……我只是……把……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还……还给她……”落云娘艰难的说着破碎的句子，眼神清澈而干净。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呕出一大口血，鲜红鲜红的血丝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慢慢的在身下汇集成绝望的深渊。
眼皮仿佛重若千斤，云娘疲惫的再没有力气支撑，缓缓地、缓缓地合上。她的唇角微微的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这一次，终于，再不用醒来。
凝视着落云娘血泪模糊的脸上那朵飘忽的笑容，澹日的愤怒像已欲燃烧的火焰却突遭冷水倾覆一般夭折。生命如轻烟一般从年轻的身体里逝去，彻底地切断了与生者的联系。落云娘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太过淡漠的眼里仿佛装不下任何情绪，只是在望向千羽的时候有恍惚的痛楚，像终年不化的冰川之下深蓝深蓝的忧郁。也只有在死亡的前一刻才看得到那么澄明如许的眸子，这女子到底走过了怎样的一生？
“王，王，不好了，出事了……”急切的呼喊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向落云殿逼来。
没有时间在为落云娘的死亡而悲哀，澹日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云娘，然后看向怀中的千羽。无论过去，现在，哪怕是将来，无论发生过什么或即将要发生什么，只有怀中的羽儿才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宝贝！只有羽儿！所以，他必须先带着羽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