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我摇了摇头,又挥了挥手,“这事儿又怎么能怪师父呢?您不过是图个清静才布了阵,我不知死活闯了进来,师父还不计我的过失将我救出,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能要您道歉呢?”
三忘师父又报以一笑,似乎是对我的回答充满了兴趣,又站了起来,走去桌前端了一杯东西,我本以为是苦涩的草药,不料却是一杯茶。
师父将茶递给我,示意我喝下,我心虽有疑惑,但还是没有犹豫地喝了下去,那茶水入口无味,咽下后却口有余香,似是从喉口间涌上的香意一般久久不散,停留在舌苔间,齿缝间,微一呼气就感觉香气溢人。
“好茶!”我赞叹道,抬头一看,见三忘师父一脸欣赏地看着我。
“姑娘真是懂茶之人。”
“师父谬赞了,我虽只懂皮毛,却也喝得出这茶是极品。”我回答。
师父笑意渐浓,又道,“姑娘是否还要一杯?”
我摇头,“不了。”
“哦?为何?”
我一笑,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我虽是俗人一个,但也知这个理。”
三忘师父哈哈大笑,赞许道,“依我看,姑娘可不是个俗人,如此精通茶道,让老夫佩服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便套用几句就得如此赞叹,实在让我不好意思,又怕师父在茶的话题上多加停留,就转移话题说,“三忘师父,您名为三忘,又是哪三忘?”
师父闻言,奇道,“姑娘真是奇女子啊,若是常人,定是会疑惑自己的处境,但姑娘你几次询问都与己无关,真是奇啊!”
他又站起身来,捋了捋白须,指着那茶水道,“老夫一忘此物。”
说罢又看向我,我知他是在考我,倒也不慌,道,“所谓‘七碗生风,一杯忘世,非饮用六清不可’,师父之一忘便是‘忘世’!”
三忘师父眼里流露出赞赏之情,又指了指那琴,道,“二忘此物。”
我又道,“曲有‘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分,但师父刚才所弹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若不是已达‘忘我’之境,又怎能有如此之乐?所以,师父之二忘便是‘忘我’!”
三忘师父惊道,“姑娘真是博学啊!那你看,老夫这三忘又是什么?”
之前两样他都给我提示,惟独最后一样没有给我提示,可见他有意要看我能耐,我虽然紧张,却仍是故做镇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屋子很简朴,只有一个床铺,几把椅子,一张桌子,一把琴,几副字……
我笑了,指着那些字说,“师父写了一手好字啊!这字虽无言,但却传意,这言非在口上,而应在意中,我看,师父这三忘就是‘忘言’!”
话音刚落,只听师父朗声大笑,“姑娘真是奇人!奇人啊!老夫出世数十载,却不知世上竟出如此奇人!”
我有点尴尬,“师父言重了,我不过是照本宣科借先人之言一用罢了,哪担当得起如此夸奖啊。况且,师父隐居于此,才是一代仁者。”
“仁者?”师父有些困惑,“怎么说?”
我道,“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师父隐居这山里多年,修身养性,自然是仁者了。”
三忘师父淡然一笑,沉默良久,又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一呆,不知如何回答,我仅知道自己姓秋,名字是什么却不知道,思量片刻后,才决定把本名说出来,“伊雪宁。”
三忘师父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又看了看我的面容,举手掐指一算,脸色突然沉重起来,他愣了很长时间,才道,“姑娘此生劫难不断,命理也十分奇怪,老夫曾算过许多人的命,伊姑娘是最奇怪的一个。”
我苦笑不已,本来我对命理之说就不相信,那种迷信的东西在现代根本站不住脚,这三忘师父仙风道骨的,没想到也是迷信之人……
三忘又是沉默,仔细打量我一番,说,“姑娘命中应有死劫,从面容来看这死劫是避无可避,但从名字来看却可以绝处逢生,实在奇怪啊。”
我一惊,莫非这三忘师父真的能算出什么?这也太奇了吧?莫非真有世外高人这一说?我在现代被姐夫推下楼,本来绝逃不过一死,没想到奇迹发生穿到了这里,而我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则貌似被人毒死才让我寄居进来,应该是已经死了,这么说来全被这师父说中了。
三忘来回走了几步,停下后,盯着我的脸看了几遍,“姑娘左侧脸庞是……天生的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面容狰狞,便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别过脸,遮住那丑陋的半边脸。
三忘一笑,“姑娘这伤是被人下毒才变成这样的吧?既然是毒,老夫有办法解。”
我一惊,竟不知所以。
注:七碗生风,一杯忘世,非饮用六清不可。
此句选自清·袁枚的《随园食单》之《茶酒单》
灵,举头三尺有神明
我一惊,腾然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三忘师父。
我虽曾说过相貌于我已无关紧要,但我现在无依无靠四处逃亡,若是顶着这么一张被人一看就忘不了的面容,定是不出数日就会被发现,况且这丑陋的相貌会给我带不尽的麻烦,我自然还是希望能治好它。
若是在现代,我可以请整容外科大夫给我做手术,但这个世界连把手术刀都没有,又谈什么整容呢?本以为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但这三忘师父一席话却如雪中送炭,让我片刻间不名所以。
我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不料一开口眼泪就纷纷落了下来,在一瞬间想到了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事情,居然白秆交集,稍微稳了稳情绪,我才又开口,哽咽着问到,“师……父……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为什么愿意救我?”
师父一叹,也不回答,转身走到那具琴边,坐下,又是一叹,恍惚间神情又似变了一个人。他手指触琴,指尖微动,只听见一曲绝世之音从四周传来,实为奇妙,仿佛响彻六合,须臾间又像是过了数十春秋,只见大地震动,诸神云集,天华飘然,天乐鸣空,彩霞景从,人世间渺渺万物在眼前游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似都是过往,自然万事如白驹过隙,片刻便不知所往,若非亲身经历这奇妙,实在难以置信。
乐停了,风止了,景灭了,神台却一片清明。
三忘师父当真是已达忘我之境,他款然一笑,对上我的眼神,问道,“姑娘可知这人世间最难测的是什么?”
我闭眼一想,睁眼答到,“人心。”
师父又是一笑,眼神突然远了,他摇头道,“不。”
我不解,“不……不是人心?”
我以为自古人心最难测,见得太多也经历太多了,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人心更难测的东西吗?
三忘师父端起一盏茶,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后,放下了茶盅,他道,“姑娘虽有慧根,却被红尘之事所困,执迷不悟罢了,这世上最难测的事怎会是人心呢?人心二字不过就是良心二字,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何须顾及他人良心与否?若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那人心又怎会难测?只是世上之人总是度算他人,不修己心,是而,这人心才变得越来越难测啊。”
我仍是有些不明白,只得愣神地看着他,三忘师父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神态,这倒让我有些羞愧,我略一低头,问,“那师父看,这世间最难测的又是什么?”
三忘师父一指琴,道,“姑娘刚才没看见吗?”
我疑惑,“看见?看见什么……”
我刚出口,就已觉察不对,闭眼一想,心念急动,“难道……难道是……时间?!!”
三忘师父脸上笑意渐浓,又一次以赞许得眼神看着我,“是的,就是时间。”
俄而,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世人皆为人心最难测,但事实上最难测得自然应该是时间,我刚才问三忘师父为什么愿意救我,实际上是我不相信一个陌生人会帮我,这是我对人心的不信任。三忘师父为了解我疑惑,借琴声将“时间”摆在了我的面前——这最难测的时间都能以最清明的姿态展现,又何况是人心呢?三忘师父是要告诉我,让我相信他,相信他的心。
我一下子觉得无颜面对,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侧头羞愧,这老师父好心救我,我却心生怀疑……我……
三忘师父笑出了声,他缓缓说道,“姑娘与我是有缘人,我自是不会计较什么,更何况姑娘知世尚浅,这世间事知得也不多,难免会有诸多的困惑,只是我要告戒你一句,很多时候,事未动,人未动,只是姑娘的心在动。”
“心在动?”我默念了一遍,突然想到了禅宗六祖慧能有言:“非风动,非幡动,尔心动也。”
三忘师父又道,“姑娘觉得老夫的琴音如何?”
我一怔,回想起刚才听琴时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连时间都在身边呈现出来,一时不知要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转而又想到了《赤壁赋》中的话,不觉借用道,“时间如同水与月,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三忘惊讶地张了张嘴,头一次失态,他反复低吟我刚才所说的这些话,突然哈哈大笑,“姑娘真是奇人啊!好一句‘物与我皆无尽也’,姑娘一席话,甚过老夫在此打坐十年哪!”
我觉得脸上一红,忙道,“这是……一位高人告诉我的,并非我所参悟到的……”
三忘闻言,神情一变,“别人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