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熟悉的陌生人(1 / 1)
苏童正思索着如何回答,毕竟如今她的工作难以向人道出,特别是向旧情人道出。而李显光对她的意图,多多少少会碰触到这方面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少说为妙,不说最佳。
“叮。”
电梯到达顶楼,化解了苏童此刻的难以言语。
他们两人走出电梯,乍眼一看,苏童惊讶不已。
这家酒店别出心裁:顶楼的总统套房只有两间,粗略一看,和其他酒店的并无异样。但是若是把两间套房同时订下的话,则会把两间套房所有的墙壁都放下,广阔的空间里,没有任何遮挡。
这样的设计,温馨得如同一个家,没有任何的遮挡,连浴室也是四面无墙,特别适合新婚夫妇在此度假。
忽然,轰然响起了一声震天雷鸣,苏童不由一惊。
“这么大了,还怕雷声?”陈文俊挖苦道。
高中年代的苏童很怕雷鸣,每每打雷,她都窝在陈文俊怀里,而他则用宽大的手掩住她的耳朵,隔绝一切。
这份回忆,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不过,他不知道后来的某个夜晚,深夜里头平地一声轰雷,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晶莹,而她的心,也关了起来。
没有心,又何来恐惧呢?
只是,这一切他已不知道。
他的记忆,只保留到他们高中毕业的时候。尔后发生的种种,已随着某个意外,丢弃到老天爷才知道的地方。
苏童不语,百般滋味在心头。
这个男人,心里只有他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那时很纯,没有杂质,没有背叛,只有年少的疯狂和无奈。那时她的笑容最真,只为心爱的人而绽放。不若如今千苍百孔,只能用微笑掩盖。
“只是没任何信号便响起,吓了一跳而已。”她坐下来,淡淡地说,“小女生害怕雷鸣,那是可爱。老女人害怕雷鸣,那叫恶心。我可不想当恶心的老女人。”
没有嘲讽,没有讥笑,她平静地陈述这样的一个事实。
他们已经成长了,过去再多的负气,再多的斗嘴,也只属于回忆。而她,并不希望如今沧桑的她,污染了最是美好的曾经。
“果汁或茶?”他友善地进行待客之道。
“给我一杯红酒吧。”苏童愉悦地笑着,面如桃花。
“红酒?我记得你从来不喜欢喝酒的。”他扬眉。
“人总会变的,不懂得喝酒的老女人,很难在这个社会生存的。”她接过陈文俊递将过来的酒杯,轻轻一酌,嗯,真苦。
苦的不是酒,而是此刻的隔阂。
“你还没老,年轻得很。”陈文俊匆匆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不知所措地看着屋内某一摆设。
她注意到他的不知所措,掩嘴一笑,原来他还是那么可爱。
那么,变的人,也只有她了。
心,沉甸甸的,永远好像藏着满怀的心事,可是一打开,又找不到具体忧心事物的影子。故作忧郁,这算不算是现代人的通病呢?
“别说我了,你呢,结婚了没?”她幽幽地说,微笑掩饰着内心的情绪。
“还没,洋妞太开放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含蓄的亚洲女性。”他不着痕迹地把手藏在背后,迅速把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脱掉,藏在口袋里头。
苏童低头浅酌一下,不知何故,脸上泛红。她盯着他的皮鞋,淡淡地说:“那伯母一定很失望了,她那么希望撮合你和约翰逊集团的薇薇安小姐。”
“那都是尘年往事,薇薇安已经结婚了。”他挨着沙发,寻找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我去美国后没多久,发生了一场意外。”
苏童一惊,抬头看着他。
意外?他知道那场意外?
“我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美国睡了四年了。”他语气平静得如同没有波澜的海面。
“你的意思是,那四年,你都一直在病床上?”她握紧双拳,笑意在心中泛起。可笑的笑话,可笑的谎言,狠狠地把她从他的记忆中丢弃。
他的四年,一片空白,而她则一直为那四年而奔波劳碌。他忘记了所有,连同他的背叛。而她,则可笑地一直耿耿于怀。
原来,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原来,一切因为她眷恋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他,因此,活该她受罪。
“嗯。我妈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地守候着我。我真的很感动,原来她并不是我一直以为的对我毫不关心,原来她还是爱我的。”他羞涩地笑了笑,如同得到糖吃的小孩。
苏童平静地看着他,内心波澜不已。可笑的关心,只是一个漠视别人痛苦的谎言。
可那谎言,让他获得了最是渴望的母爱。苏童了解他,那是他从小以来的一份奢望。她不敢把谎言戳破,因为它的虚假,会伤害了他,因为,它的虚假,让他心满意足。那就让它成真吧,真相,只埋藏在她心中。
只是她的痛苦,只能一个人默默承担,不得怨言。
苏童讪讪一笑:“祸兮,福矣。恭喜你,终于得到了最难得最宝贵的母爱。”
虽然,它是个可笑的谎言。
“谢谢。”陈文俊灿烂地笑着,像个天真无邪的阳光少年。
那笑,如同苏童记忆中一样,最是真诚,最是迷人。
她咬紧下唇,苦涩难看地笑了一下,全身忽觉寒冷,不由轻轻颤抖。
陈文俊这才察觉到她全身湿漉,连忙找来大毛巾将她围起,温柔的手用白色的毛巾轻轻擦拭她尚湿漉的秀发。
“我真粗心,竟然没留意到你全身湿透了。”他很是懊恼,莫名地略带沮丧。
陈文俊是个很粗心,不拘小节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苏童倒是早已习之为常,也不甚介怀。
“天气这么冷,很容易感冒的,要不,你直接去洗个热水澡吧。”他如是说。
苏童朝浴室的方向看了一下,摇头说:“不用麻烦了,我身上的衣物也快干了。”
“怎么可以,你以前身体很弱,天气稍微变化一下便会得感冒,而且每次都要病很长一段时间……”陈文俊忽然顿了顿,尴尬地说,“我只是不想刚遇到你,就让你病倒了。”
苏童看着他口拙的模样,哭笑不得,说:“好,我去洗便是了,你……不要偷看哦。”她笑着,久违的调皮。
“你这胖嘟嘟……厄,现在是身无半两肉的身材,我看了还要洗眼呢。”他主动走到一个离开浴室甚远的位置,转过背,饶有兴致地研究屋内的装潢。
苏童松了一口气,开启莲蓬头,等水浸满按摩浴缸后,迅速褪去身上湿漉漉的外套,把身子完全浸泡在温度适宜的浴缸里头。
温暖驱赶了她的寒冷,她惬意地躺在浴缸里头,顿觉全身舒畅。她幽幽地看着背对她的陈文俊,苦涩蔓上心头。
他近在咫尺,但她不能触摸。他是她最爱的人,但他已把她的付出忘记。
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曾经相爱的两人,形同陌路人。
寒暄,成了最大的讽刺。
苏童把头浸在水中,无声地哭泣。
泪,连着水,难以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