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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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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日,九星一白,子命互禄。

忽然间下起阵雨,廊檐外的雨滴到地上又被溅起,仿佛一场舞蹈。

长廊成拱行,上下三层,易瑟此刻坐在第三层,遥遥的望出去,清白的背景一片欢快的纷繁。

御花园的花已经三三两两开了不少,姹紫嫣红的颜色在雨幕中分外的清晰。

时大时小的雨,在地面上开出剔透的花来。

她如今行动缓慢,常常就如此捧一册书,消磨半日的时光。

她并不在乎旁人羡妒亦或嘲讽厌恶。于她来说,如今的自己不过他人或者命运下的一盘鱼肉而已,那盘是冰蓝描金剔花缠枝龙凤纹的官窑脱胎细瓷还是污黑肮脏狗食猪用的食槽器皿,对于已经变成鱼肉了的鱼肉来说,不具任何意义。

她已经是鱼肉。这鱼肉脍烧得香美无比还是难以下咽,对鱼肉来说,一样没任何有意义。

她闻到雨中,有细微青草的香。

她的目光漠然地穿过这个城中之城。两眼昏盲。

长廊上旧雕梁凹陷的纹饰,仿佛潜伏着磨损的故事,不动声色。密密衍生。

忽然,有脚步声从长廊的下层传来。

“景砉,你等等我,我的脚好痛啊。”

“真是麻烦,若是耽搁了皇后的事到时啊,想疼也没东西可疼了。”

“就一会,好景砉,你看,我的脚底都起水疱了。究竟是谁要来啊,要御膳房也忙得跟什么一样!”

“你懂什么,等一下国丈舜亲王和两位国舅要来,皇后特地准备了筵席,这几位可担待不得,就连当日那么得皇上欢心的谢大人不也照样被做了,何况你我这些蚂蚁似的小人物!”

易瑟骤然扬眉,这底层长廊上两个宫女的对话清清楚楚的传进她的耳朵,清脆的声音下面的却隐含令人错谔的杀机。

——皇后?

“是啊,当时那谢大人上折子说国舅舜光不足以任卫尉卿之职还列举了七大恶行使国丈和国舅丢尽了面子,也难怪会死于异乡,再说皇后也老早看他如眼中钉,对了,景砉,这件事和国丈他们有关吧。”

“笨蛋!”

“哎呦,怎么打我啊。”

“你有几条命在这里嚼舌?皇后是什么脾气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吗?你要死了!”

“景砉你等我啊,我不也这么说说而已……。”

那对话终于远去,那声音仿佛是一种不由分说的钝重打击,闭塞所有的感官与神志。

仿佛那藏于暗处的伤口忽然迸裂,忽然又寂静无声。

琉璃瓦的光华。在细雨中,将她淋漓撕扯。

*

入夜,雕花门楣,堆彩纱灯一字儿排,融粉流光。妖娆似暗香。

绫罗如水,麝薰微度地缠裹着人,梦境一般拉着有梦的人徐徐下陷,这温汤仿佛黑甜渊薮。尽躺下去,灭不了顶。

想来,没有什么人可以在兰汤浓浴之中淹死吧。浴罢,穿上衣服,大开了窗,看着这夜别样的清醒,世上本不存在永远的浑噩。

微明的红灯照里,紫袍拂槛。

月听雪仿佛从不喜欢通报,他去别处是她不知道,至少来她这里,他总是忽然而至,没半丝声息好似幽魂苍白。

“见过皇上。”易瑟勉强行个礼。

“不便就免了吧。”月听雪伸手搀她。

“今日奏折不多吗?”她随意的问,想来平时他根本没有这空闲。

“你不想见到朕吗?”他的目光浓黑。

“怎么会。”她淡淡一笑。

“陪朕不好吗?”他的目光仿佛静无声息的黑暗,温柔的压迫。

“皇上想到哪里去了?”她躲避他的目光,忐忑不已。

“那就陪朕赏月如何,刚下了雨,月色特别好不是吗?”他忽然笑笑,却竟也出奇的温和。

“是……。”她垂首道。

“为什么不看着朕?你在想什么?” 他感觉到她刻意的回避,身上仿佛吸取月光的寒冷。

“皇上犹如高山,九五之尊岂容亵渎仰视。”

“你几时开始说这样的话的?根本不象是你说的。”他暗自叹息一声,用手轻抬起她低垂的脸,轻声道。

“宫中的人哪个不是这样说的,我当然难免。”她注视他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那暗沉的颜色愈发的叵测。

“你还在记恨朕?”月听雪问道。

“我只是一只宠物。被你收容并幸运地拥有了自己的巢穴。”她冷冷的笑,这华美裀褥啊。

这属于她的巢穴,她丧失一切的警觉,与这晦涩不明的注视和纠缠一起,沉睡那早血肉淋漓的海底。

“你!”月听雪的手顿时一紧,她的脸变得扭曲,只是那目光依旧没有退缩,这直白而清晰的目光……与秋的一模一样,他们不掩饰自己……。

“瑟瑟,你几时可以与朕好好的过一个晚上?”他放开手,淡淡一笑。

“现在就可以,皇上。”她温顺道。

“那告诉朕,你在想什么?”月听雪注视她。

“只想怎样才能不若你生气。”她淡淡答道。

“真的吗?”月听雪笑道。

“真的。”她异常的温顺,也确实不想再去他争论些什么了,她只是觉得累。

“为什么每次见你都好似很疲倦?”月听雪问道。

“可能是有身孕的关系吧。”易瑟道。

“是吗?但我听说你去找了史官?”月听雪忽然道。

“是,因为我想更了解月迦……。”她看他一眼,有些心虚道。

“只是月迦?”他看着她,强调语气。

“是因为我不想生活在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地方,皇上或者不觉得,妃嫔是这世上最寂寞的身份。”易瑟答道。

“你是说朕冷落了你?”他微微一皱眉。

“我从没想过得到皇上的恩泽,寂寞是正常的,我想要的你不能给我。”她的唇角挽起一个笑。

“那你要什么?”他注视她的反应,问道。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明知道谢秋他根本不会统兵打仗为何还准许了舜亲王和舜光一干人等的上奏,你明知谢秋是被刻意杀害的为何不去处置元凶?”她一连串的问他,不管他答不答应。

“他们是联名上揍了,但谢秋他说他愿意去出征,也恳求朕让他去这一趟,所以才许了他的愿,但你凭什么说是被刻意杀害的?你有证据?”月听雪的目光忽然异常冷锐尖利,原本暗沉的眼中,一波一波,仿佛激起无声的浪。

“现在没有,但我很快就可以拿给你看。” 她扬眉,注视他,缓缓道。

“那到时再说吧。”

月听雪豁然起身,有那么一瞬间,眼,犹如黑暗海底掀涌最暴烈的波涛。他没有回头,直接走了出去。

午夜的禁庭之中悄无人声。月光恣意的巡游。层层迢递的金黄琉璃瓦屋顶被铺陈了一片惨白的颜色。隐约的还有雨后潮湿微咸的气味

宫掖深如海。月听雪立于庭阶,这寂静的重量沉甸甸的一时积压在心头。那是一种白色的黑暗。仰头,看那巨大的月轮光晕仿佛拖着华丽长躯夹带着染成淡青的云在天空悠悠游过。

琉璃瓦惨淡光华,闪烁晦涩的调子,无声的浪。

空洞心房内有不甘的呐喊反复回荡。那关于风涛怒浪的记忆,在寂静追逐中消蚀。此番月色空庭,白茫茫的孤寂。

或者,是秋留下的散不尽的气味。

*

夜又来了。

烛火轻燃在这光晕淡薄的黑暗。其实这世上有很多种的黑暗,每一种都是不一样的。它们都有各自的颜色,就像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独特印记,每一颗心都或多或少有那深深浅浅的伤痕。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个晚,独自坐在这各种各样不同的黑暗里,静静地体会它的颜色,她已经无力再思考这归跟究底的原因,反正已经来了就要随遇而安。

“小姐,你还不睡吗?”云卺悄声问道。

“你先睡吧。我想将这册书看完。”她抬头,看云卺站在烛火的阴影中。

“奴卑已经知道到衡固侯和皇后的关系了。”

“真的?”她放下手中的书册,沉吟道。

“是,衡固侯是皇后的二哥,如假包换,其实如果仔细些皇后和衡固侯真是很有几分相似。” 云卺答道。

“兄长?可以伏迂一直是在六部长大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伏地部部主的儿子。”易瑟不由得奇怪道。

“这个奴卑就不清楚了,反正听皇后宫里的人是这么说的,奴卑也查证了,他们的关系是千真万确的。” 云卺答道。

“原来是皇后的兄长……难怪……。”她点头,这就难怪他与皇后那般的亲近,也难怪他可以如此嚣张的说话,只是他怎么忽然成了衡固侯?既然是皇后的兄长就该是舜亲王的儿子又怎么和六部有了关系……。

“云卺,替我吩咐御膳房,明日我要请客人用餐。”易瑟道。

“小姐,你是想请衡固侯?”云卺诧异道。

“是,你顺便让李延替我带信给衡固侯,让他明日进宫。” 她的唇向上微微弯起,眼睛里漫出一种叵测又漫不经心的神气。

“可是,这后宫可是不能随便接见臣子的,这传出流言蜚语去可就抖不清了。”云卺忙道,这个后宫每一处皆长了不为人知的眼睛,就这转身举步之间的差池也照样可以风起云涌的四处流传,这样的状况下擅自接见臣下甚至设宴款待简直是最大的禁忌旁人躲之还不及。小姐这莫不是糊涂了?

“没关系,你照做便是。”她想这宫里最计算着旁人的只有皇后和其他两个贵妃,最深藏不露的皇后既然与衡固侯是兄妹关系想必也是不会让那流言蜚语四处传播的。

“奴卑知道了……。”云卺应道。

悠悠银夜,没有颜色的沉凝。

天渊,月迦是一個崇武的地方,玉剑饰更是连后宫也有。

玉龙穿花的饰样盘旋在七尺剑身之上,玉竟也有冷厉而霸道的味道。

她靠卧在锦绣长塌之上,注视那剑峰,在暗沉的禁锢中触目,惊心!

可以想见鲜血光涌而出的舒畅,便将忧伤一卷而去,痛快渲泻。

若有一把锋利的剑刃。

刺破皮肉,感知那锋刃经过时的疼痛,只一点点冰冷,便开出无数凄厉浓稠的妖红。

意识流失,是否可再见他。

肚中,忽然一动,她的手惯性的轻捂上去,不由的温柔一笑。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她还有孩子,她期待了多久的生命。

已经七个月了呵,用不多久,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她感觉自己的腹中有了阵阵呼吸心跳。生命真是很奇异的东西不是吗?

这一刻她的心中无边无际,铺展静谧的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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