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1章(1 / 1)
“我可死了么?”气若游丝。幽幽地问,氤氲眼波扫过去,谁能敌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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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楼玉宇,富贵生香。
皇宫后有山,名曰:祥天。
山前设玄武闕,东方设苍龙闕,西方设白虎闕,南方朱雀则为重轩三階,且屋瓦、墙壁、栋柱、大门皆成朱红色,以朱雀本色。
乾钦殿是皇帝早朝之处,高高在上,昂着头睥睨世间众生。
日晷、嘉量、吉祥缸、鼎式香炉。
硕大的斗拱、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陈,绚丽彩画、盘龙金桂、雕镂细腻,天花藻井、汉白玉台基、栏板、梁柱。
其后乃泰和殿、后宫各宫院及御花园。
其北开凿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流洲、壶梁,并建神明台、井于楼,高五十余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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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星坛。实为高塔。
高逾百十丈,乃整个天渊最高的极处。
乃三百年前,天尊帝月白一统天渊,创立月迦皇朝后欲用做皇室祭祀天祖所设,由于建造的难度与强度,几经波折,费尽了举国巧匠之功历时二十八年方有初成。后又经十五年的装饰细雕终大成。
其绚丽如织绣,威严却又精巧华丽,纤缛繁复。
易瑟在塔内缓缓的沿着阶梯而上,稀薄的光线从塔外而来,形成一条条灰白色的芒。
拽地宫裾在旋转而上的紫檀阶梯上拖过一条狭长的绛红,平静到猜不透端倪的沉寂眼色。
最顶端,仰着头,微闭眼,阳光照亮了她的脸。
眼角的森冷,凛冽红唇。
她走到塔外,风顿时将她的长发吹得直掠在身后。
抓着塔沿的手指节发白,僵硬。
眼前的是已辨认不出颜色的惨白天空。
脚下的宫殿楼阁悠远绵长,所谓威严,所谓壮丽到了脚下不过只是如此。
百年的丰盛与繁华,血肉的无常与诡秘。
寂静似海。
“如果这就是我到天渊所付出的代价,那,天渊,你也会为我付出代价。”她的轻轻的吐出这一句,用波澜不惊的语气。
回旋的风声,她用最纯净馥郁的姿态。
暴戾的黑云在远处静静徘徊来去。
狂飞翻滚的衣袂仿佛期待着一场美艳绝伦的暴雨。
用血液的芳香,弥漫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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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玉秀,万物如飸狗.
人为的秀丽风光究竟可以持续多久?
看这日晷,阳光的阴影周而复始,人却不复从前。
嘉量有斛、斗、升、合、龠。
这世间纷扰可量得出斤两来?
置于宫殿前的“门海”,寓意吉祥。
冬天还要在缸外套上棉套,覆上缸盖,下边石座内燃炭火,以防止冰冻,直到天气回暖时才撤火。只是这所谓吉祥究竟是什么?皇朝深宫哪得一刻的清净。
有盖为鼎,无盖为炉。大典时燃着檀香和松枝。平时便就静立一旁,多象这宫中诸多的女子,该出现时便光华的出现,不用时就静默一边再没人多看上一眼。
易瑟的指尖轻移过鼎上的龙纹,冰冰凉凉。
已经响午的十分,除了远处林立的御林军外便不见一人。
她缓缓的往后走,看这逐渐清晰熟悉起来的月迦皇宫,更象是一场角逐之地,这里的巍峨澎湃若无波澜岂非便辜负了。
泰和殿后沧戈亭里,月听雪和几位王公大臣沉默地按品分坐,面前各摆一杯茶,红泥小炉的火生得刚好,汩汩的冒着热泡,檐铃沉寂,可这几人却端坐着,没一个人讲话。
易瑟站得极远,注视了良久,她不能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议论什么,他们的沉默眼神却才真正的可怕,怨不得江山天下觊觎良多,这生死一线,地狱一念之间的权利谁不想要呢?
绕过他们继续往后去,朝阳宫最为贵显。
她停在门口对宫女道:“请传话给皇后,说易瑟来给皇后请安。”
宫女却没有动,随和的一笑道:“皇后吩咐了,若锦贵妃来,直接进去便是了,不用如此见外。”
她淡淡的点头,走进去。
行礼,拜倒,口中重复着的话已是倒背如流。
皇后端坐在上方,打理得纹丝不乱,仿佛任何时间见到她都是如此的妥帖、沉静无可挑剔。
“贵妃何必多礼,这大清早的就来请安可别累坏身子。”皇后温和的笑道。
“给娘娘请安是因该的。”她跪拜在地上没有起来。
“快起来吧,有身孕呢,切莫伤着了。”皇后示意的略抬了抬手。
“谢皇后关心。”易瑟站起身,维持着垂首的姿态。
“听说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去学院研究学问那。”她是皇后自然要关心后宫的各嫔妃,她不明白这个女子不想着要讨好皇上,装饰自己,却每日研究着书法典籍究竟有何用?
“易瑟初入宫中,只想多学些礼仪。”她底眉顺眼的回答。
“学礼仪便让涵涟教你,何苦去看那些文字?”皇后叹了口气倒是有些舒心的味道。
“易瑟天生的粗鄙,不通文字日后难免出丑,便得空先学些。”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略抬眼望了一望。
“妹妹真是过谦,光听你说话就知道了,哪象没学问的,来,坐到旁边来。” 皇后舜寐笑道。
“谢皇后。”她坐到皇后身边,知道这皇后清楚的知道她的生活起居。
“妹妹,顷炅宫姬贵妃病了你可曾去看过?”皇后似是而非的笑。
“我也刚听说的,想过会去探望呢。”她淡淡一笑,平静的答她。
“那便替我问一声,对了我这刚好有些野山参,你拿去服用吧,近些日子还是要小心胎儿,沁髹,去把那北朝国送来的野山参取来。”皇后看她一眼,一边利落的吩咐着,看易瑟的脸色平静,甚至是毫无表情的,那种默然而又有些傲慢的淡定不由的让人心生紧张局促之感,她是否真的了解眼前这个新进宫又极其快速的被封为贵妃,同时身后又有许多流言的锦贵妃?
“易瑟一定将皇后的慈恩仁德带给姬贵妃。”接过沁髹捧上的锦盒,她重又垂下头。
“妹妹似乎总爱底着头啊。”皇后的语气忽然冰冷生硬。
“易瑟不敢。”她大惊失色的离座,站到一边紧张道:“皇后让人不敢仰止,易瑟企敢亵渎,我,我只是生怕自己不和礼数触犯了皇后。”
“好了,好了,我也随便这一说,何必认真。”皇后的语气重又温和起来,笑容殷殷。
“谢娘娘。”她没有抬头,继续道:“易瑟就此告退了。”
“好,你去吧。”皇后沉吟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或者是惋惜亦或者是无奈。
太液池旁的那一株极高的烽火竟开出了花,鲜红的钟形花晃如火炬。
照理还有两月多方是花期,风过后摇一行零乱的艳红。仿佛脚步仓皇,不知往哪里去,深深浅浅,满目凄迷。
在这个森冷的冬日早晨,她迎着太液池幽幽的水光迷离,猝不及防地看这凄寒的艳红花儿香艳而残忍地徭役着张狂,无视天地,用这样的红,在目光乍触的瞬间,便刺穿心脏。
易瑟静静的注视,那一丛丛妖容冶色,若乱絮飞翻。
像一个伤口。温暖但腥香,缓缓的迸裂。炸出了最毒辣的姿容。
最美的花,开在最疼痛的伤口。
打开锦盒,一枝山参,芦头长,芦碗密,雁脖芦;参体与根茎等长,人形,横体,体态玲珑,较短;横纹细密,颜色深;皮细韧,黄褐色,质地紧密有光泽;珍珠疙瘩多,且明显易见。长条须,老而韧,清疏而长。
她默默的注视了良久,嘴角挽出一个单薄的微笑。
合上盖,捧在掌中。
然后转身。朝自己新的瓴襞宫而去。
所谓锦绣,所谓艳色已皆付黄土灰劫。
她的新生命缘于那场烈火,在暗夜燃烧得异常急切而美丽。
她看见自己的灵魂飘向一场没有尽头的漂泊。
她已经没有任何的选择。种种因缘,经过与结果早早的便摆在那里。
这似乎就是,注定。
她裸裎于天地之间,风起云涌,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世间的美丽,世情皆已成魔。
忽然一阵反胃,奔出几步,干呕不已。
淡淡腥味在喉间翻涌,她撑在一块石壁上,这妊娠的反应突忽其来的严重。
将手轻轻的放在腹部,那里依旧平坦,她忽然觉得幸福。
心神俱定的安逸。
她从此不会寂寞,这流云的岁月,沉泥的落花,她不再只有自己。
她有她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这是如此奇异的感觉,在体内经历短暂的生长,然后开始有自己的思想,血脉延续,神秘而疼痛的鲜艳存在。
“你怎么了?”
一双钢铁般的臂膀,坚强有力的握持。
她转身,对上一双粗重的眉色和深陷的眼窝,他有深邃、犀利的眼睛。
他的眼睛暗潮澎湃,直言不讳。
他问的是‘你’。不是贵妃与臣子,没有君臣之礼。
“军辩……。”她气若游丝。
“要不要紧?”他簇着眉,握紧她的腕。
“我头好晕,送我回去吧。” 慵困无力的她靠到他身上,在他的臂弯中,用迷离恍惚的眼神。
他点头,以半扶半抱的姿态。
他峭拔的鼻,浓黑的眉,强硬而坚定,一如他的臂膀,不容反驳的。
依稀间有两张面孔重叠,她的眼睛已模糊,看不真切。
“小姐。小姐怎么了?”云卺大惊失色的跑过来。
“让开。”军辩避开云卺伸过来的手,直接朝寝室而去。
云卺一时怔住,随后赶紧追上去。
“我没事,正常反应而已。”易瑟笑着拉住军辩的衣衫。
“真的不要紧?”军辩皱眉问道。他的声音宛若夜风清爽。
“正常的反应……因为孩子。”她垂着头,偷眼看他,浅浅的笑,羞涩的表情。
“臣……恭喜贵妃。”沉默了许久,他仿佛幡然醒悟,退开几步垂首首低语。
“如今,我只有你可以信赖,你会在我身旁是吗?”她试探着,心里却分明是笃定的。
她刚刚看见他的眼光若有似无的在她身上游过,她更看见了那一瞬间的心驰神往,他此刻就把这种欲望隐藏在淡漠里。
“我,定当在你身旁。”他的心却已经醉了,又将身份抛在了脑后。
他从不曾忘记自己重伤初醒时第一眼看见的她,她微笑着问他一句。绮罗的人物,迷离的双眼,倾城的笑意。还有那幽怨迷离的香气,宛转缠绵得连全身的骨亦随之曲折。可以说她救了自己两次,所谓刻骨难忘,那时她不属于自己,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眷顾,如今却依旧不是,她依旧是她,他看着她,注意她,只可离得远远的。
此刻她注视着他,他们咫尺之间,方才她还在他的怀抱,隐隐的心里已有了选择,其余的人不过是粉饰,是匆匆而过的多余角色,只有她是他的举足轻重。
“今日还要多谢你,不过天近了饷午,我,不能再留你了。”她眉眼轻盈的转过去,微笑,以水波似的清音。
“臣,却是该告退了,还请贵妃保重。”他没有俯首,他正视她,岩雕石刻的面孔,嘴角边扬起的线条,傲慢又坚定。他长长的睫毛下垂着那深邃的眼睛是犀利却又轻蔑难言的。目光中却夹着一团火,炽热而直白。
她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一时的恍惚,那万丈耀目的强者是不需要掩藏的直接,,刚劲方挺,自然气势飞扬,不管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她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帮助。
“云卺。”她轻唤,目光落在院落里收不回。
“奴卑在。”
“将那支参炖来给我,记得你亲自去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道。
云卺去了,她站起身,将殿内所有的暖炉都添得满满,热气不一会便开始浩浩地蒸腾,她散开了发,微敞开着衣襟,殿内已如春。
夏天原本睡紫檀木床,早已换成楠木床,层层的帘幔下有温暖的颜色,所谓的盛极与富贵便是如此精细的折腾吧。
她靠在绣塌上,看那炉香袅袅,滚金饰花,嘴角慢慢的膨胀出一个轻蔑的笑,她已是这宫的的魍魉妖孽,批着一身的艳色繁华,攀沿着最后的欲望逐渐的撑成一个氤氲眼波,妖娆姿态,与黑暗相互勾搭,不动声色的交易。
看白玉的砖上扭曲的身影,诡秘而零落,仿佛一团阴暗的背景,撵在泥地中的灰烬,一个魍魉的笑容。
这就是如今的自己?
她自己可还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