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二章 相偕（1 / 1）
荒废已久的茅屋里，火光微弱的闪烁着，映在墙上的影子模糊的让人有些瞧不清楚。空荡残破的屋内只传来柴枝被烧的“噼啪”作响的声音，屋外四周则是一片死寂。
七姑娘手臂上的伤痕已被深夜的寒气所冻住，血早已不流了，逐渐凝结成了一层血痂。未央离受伤的后背隐约还有些血渗出，七姑娘将体内混乱的真气调息好了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绛唇剑，径直走向茅屋外。
“把剑带上。”未央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冷清生涩的让这寒夜更为阴冷。
“留在你身边吧，我出去找些草药，很快便回来。”七姑娘说着，快步走了出去，未央离仍是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的盯着微闪的火光，伸手握紧了七姑娘放在他身旁的绛唇剑。
背后的伤痛不及他以前所受的十分之一，他甚至可以无视这道伤痕，眼下，他们应该继续赶路才是，离四川越来越近，心也越来越无法平静，他很快就可以摆脱这样的自己了。听屋外不时传来的风声，未央离的心不禁又沉了一分。
“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倏地，屋外空灵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没有方向的响起。
“你太多事了。”未央离握着绛唇剑的手更为紧绷了，逆着火光叫人无法窥得他面上的表情。
“你舍不得？”空灵的声音传达的更多是妒恨。
“如果，你再这么多事，那就给我滚。永远不要在我眼前出现。”未央离说着，双眼一闭，不再理会屋外的人还会再说些什么，他想什么做什么何须解释！
“我…我错了。我不伤她，一切都等你回来再做定夺。”屋外的声音急切而害怕，伴着风声而凄切。
“那就给我滚。”未央离冷冷说道，静坐着。而后屋外又是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偶尔响起。
这又是在做什么？未央离烦躁的睁开眼，拾起脚边一枝柴枝丢入火堆中，看那被烧的“啪啪”直响的柴枝，他更想做的是把自己丢入这火光之中。这样他便可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要想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是未央离，他的眼里心里脑袋里有的都只是那些可恨的人可恨的事可恨的一切！不是为谁担心，为谁发愁，甚至是……为谁心痛。他该做的不是这些！不是！
脑中思绪混乱不堪，深藏在心底的郁火似乎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未央离抽出绛唇剑，看那方才染满鲜血的宝剑上闪着凌厉的寒光。这光让他惊的倒退一步，寒意自他心底蔓延全身。前事的记忆如同翻江倒海般从他的脑中涌出，让他无力抵挡。
……“你给我听着！从你跪在我脚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是个下贱的奴才！你爹死了还有你，生生世世你都只是我脚下跪着的天奴，永远都是！哈哈哈……”
那刺耳的笑声萦绕在耳边不停的回荡着，未央离煞白了脸，为什么又会想起来，为什么又会想起来！他颤抖着身子，背后仿佛又感觉到那烧的滚烫的烙铁狠狠的在肩头落下，是痛，是恨，是耻，是他未央离永远也无法忘却的魔魇！
肩头犹如烈火狂烧般的疼痛，心脏像是被狠狠抓紧了似的，他好难受，他好痛苦！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一切从他的脑中消失，让所有的痛苦统统消失，永远消失！手中的绛唇剑仿佛要被他握断了似的，未央离扯开单薄的素白外袍，露出了看似单薄却很结实的上身，然而，真正让人惊叹的却是他满身的伤痕，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如同印记般的伤疤早已经让他没有感觉了。只是……除了那一个。
火光忽地一闪耀人双眼，更是映亮了未央离的肩头。就在他左肩之上赫然烙着一个“奴”字，尽管皮肉已被烫的红肿变形，但却无法掩盖那个清晰的“奴”字，那仿佛是一道无形禁锢之锁将未央离的心牢牢的锁住，扣住他高傲的灵魂，给他留下的只有深深的耻辱。
他未央离，不是奴才！
眼中眸光一凛，伸手反腕挥剑如霜，映着火光眼前银光一闪，未央离身子微微一颤。
血自剑面滑落，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殷红的一点渗入黄色的地里，未央离僵硬着身体，眼里盛满了复杂，似愤怒又痛苦。他猛地松开手中的绛唇剑，“咣”一声，剑掉落在地。剑上的血在火光中如同一朵异常娇艳的红花。他侧首抬眼，看见的是一双讶然痛心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七姑娘一手拿着外出寻找到的草药，一手微微颤抖着，手心划出一道血痕，鲜血不断的从她手心流出，而她的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直直的看着未央离。
未央离心头一颤，避开了七姑娘的视线，这一刻，他竟无法直视她的双眼。为什么？他肩头微缩，伸手便要拉上自己素白的衣袍。瞧这一抹素白，仿如出尘不染，但在他眼里却是讽刺至极，他未央离根本就不配这一抹白！
讽刺的笑在未央离的嘴边缓缓绽开，他笑的有多美，心中的痛就有多深。见此状，七姑娘愤然的扔下手中的草药，快步跑向未央离，在他伸手欲要拉上衣袍之即，将他扑倒在地。
笑容顿失，未央离一惊，慌忙之间蹙眉欲要怒喝，但脸上突如其来的湿意却让未央离猛地僵住，无法开口。他忍不住抬眼看着七姑娘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他脸上，她的泪水是滚烫炽热的，好似一道浅浅流动的暖流，流进了他眼里，也流进了他心里。他不懂她眼里的痛，也感觉不到背后那道依稀还在流着血的伤口有多痛。从来没有会这样看着他，用那样珍爱的眼神看着他，她的泪水将他的心灼热，让他无法不再正视自己那颗跳动着的心。
“这又是为何？伤了别人之后你还要再伤你自己么！”七姑娘声音哽咽的问着未央离，她那样保护他，而今他却伤害他自己，难道、难道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感受么？“你眼里就真的没有我么？我不顾一切的保护你，别人难以伤你，难道你还要自己伤自己不成？你真的想要气死我么！”
七姑娘紧紧的抓着未央离的肩，她的愤怒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她的手间，手紧抓着未央离肩膀的力道就像是要将自己的手指钉进他的骨子里一样，深刻而强烈。七姑娘的泪水让未央离失神，却又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往后要的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烙印消失的念头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强烈过，他不想让她瞧见他身上的耻辱，不想让她知道他屈辱的过去，不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可怜。他可以一如既往的对她爱理不理，可以无视她对他的心意，却无法抛开那颗被她温暖的心。只是此刻……他能忘了一切，只看着她么？可以么？
“……放手……”未央离的声音无力又苦涩，素白的外袍被七姑娘手上的血染红，眼见红花越发绽大，他的心又是狠狠一抽。
“未央离，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七姑娘忍不住吼道，他真以为她是个傻子么？他在拼命的抗拒她，他以为她不知道么？她只是在等，等他不再抗拒她，等他不再固执，等他的心里承认有她。她差点连自己都要骗了，他却还在固执，因为一个根本就不重要的身份而固执！
“不要再逼我！你我各不相干有何不可！”未央离同是恼火的吼道，他反身一转，将七姑娘压在身下。即便如此，七姑娘的手还是紧紧的抓住他的肩不曾放松。
激动的一番对吼过后，两人皆是气喘吁吁，但相峙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对方的眼睛。虽然愤怒，虽然难过，但是眼中看到的却只有对方一个。火烧柴枝的声音不时传入两人的耳中，清脆的响声让两人激动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七姑娘抓着未央离的肩膀的手轻轻的松开了。顺着未央离肩头完美的弧线，她的手落到了他后背肩头上的那个烙印之上。指腹轻柔的触碰着那个深深的烙印，七姑娘的目光同样轻柔，未央离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沉入那双氤氲着柔光的眼眸之中。
“阿离，你到底在固执什么呢？是为这个身份么？我眼中看到的只是未央离这个人啊，是何身份又有何重要呢？”七姑娘柔声说道，满含情意的眼里泪水渐渐退去。
闻言，未央离身子猛然一震，他没有说话，那颗还在固执抗拒的心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软化。七姑娘轻抚着他肩上的烙印，动作轻柔却忽地一顿，抿了抿双唇，她继续说道：“这个字对我来说抵不上你在我心中的一分一毫，你可以自欺欺人，但是我不可以，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喜欢，就是喜欢。我七姑娘敢说敢做，绝不要再同以前那样，把一切都藏在心底，这样好累，你知道么？”
幽暗的双眸渐渐变的明亮起来，未央离看着七姑娘，缓缓伸出手。他轻抚着七姑娘的面颊，却仍是没有说话。七姑娘的声音轻柔舒缓的在他耳边响起，“你若是害怕，我就不逼你。但你伤害自己，痛的不只是你，还有我。”
“我是天奴。”沉默过后，未央离终于开口说话，他的眉头紧蹙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神情依旧是痛苦愤恨，但他看着七姑娘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温柔。
即使是刹那的温柔，七姑娘也满足了，她知道阿离并非真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无情，只是他害怕而已。
“君为奴，妾为婢，生相伴，死相随。”七姑娘的眼神是无比的坚定，他若是害怕，她就给他一个承诺，用她的所有给他一个可以相信的承诺。“未央离，你喜欢我么？”
“……”未央离看着七姑娘的眼睛，轻抚着她面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还可以自欺欺人么？
“未央离，告诉我。你，喜欢我么？”七姑娘执着的眼神坚定的看着未央离，她只要他一句回答，真心的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安静的只有屋外的那浅呼而过的风声。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呢……”未央离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怕是难以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莞尔一笑，虽是无奈却又难敌心头暖意，他的心其实早已替他作出了回答。
“阿离…”七姑娘笑了起来，他总算是让她给逼出真心话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你别笑，你可知道方才你所说的我全部都记下了么？你……千万不要骗我。”未央离沉声说道。
“那你得不骗我才行，本姑娘一向都是礼尚往来。”七姑娘终于把未央离的真心给逼了出来，先前的难过伤心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她不免有些得意。
“唐宝岁！”未央离见七姑娘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先前的感动此刻化为乌有，只是无可奈何的看着笑的正欢的七姑娘。
“啊，你还是第一次叫我名字呢，阿离。”七姑娘略显诧异的说道，双手仍是搁在未央离肩头，全然不知自己和未央离这般姿势瞧着有多暧昧。
“你想再听一遍么？”忽地，未央离嘴角微扬，在火光的映照下眼波似流水般潺潺回转，绝美的脸上那诱人的神情，让人看的直发愣。
眼神微愣，七姑娘眼角含笑，轻声问道：“阿离，你知道歇芳楼么？”
未央离眸光一沉，面上却仍旧是那般诱人之态，“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阿离你这副模样，就连歇芳楼的姑娘也要自愧不如了呢……呵呵……”七姑娘笑声清脆，屋外的不时刮动的寒风似乎也渐渐变的暖和起来。
未央离被七姑娘的话弄的脸上表情微僵，歇芳楼的……姑娘？
见未央离表情微僵，七姑娘笑的更欢了，虽然是头一次瞧阿离对自己摆出这诱人之态，但是她就是会朝那想去，这可不能怪她啊。
“唐、宝、岁。”
“阿、阿离……我不笑了，行么？你别生气啊。”搁在未央离肩上的手轻轻的环住了他的脖颈，七姑娘眼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她不笑了，真的不笑了。
“晚了。”
眼含柔光，未央离俯身吻住七姑娘的唇瓣，将她那断断续续的笑声全数吞下。
柴枝烧的“噼啪”作响，破旧的老墙上映着两道交缠相拥的身影。
夜寒风亦寒，却不敌这心暖人自暖。
晓霜晨露，雾气弥漫。
东方鱼肚之白渐出百山之头，绿林寂静。一切都如同画中之景，待人静赏。
未央离倚靠着茅屋门边，素白的衣袍上血迹清晰可见，他静静的看着这安静美好的一切。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记忆里的那一刻，山林，流水，隐隐浮动的云雾。只可惜，纵然美如仙境，也无法洗去他一身污秽，只盼能独留她在身边。
睫羽微颤，睁眼便是天光明亮。七姑娘靠在墙边，揉揉朦胧睡眼，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上伤口已被包扎妥当。再瞧靠在门边的未央离，就这样瞧着他心中竟是那般温暖。这伤口，也是他替她包扎好的吧？轻轻起身，七姑娘小心翼翼的向未央离走去，脸上满是调皮的笑容。
“你醒了？”还未等七姑娘出声吓住未央离，未央离倒是先出声了。
七姑娘失望的叹了口气，随即又对未央离笑道：“阿离，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找的草药足够用了。”未央离回首，对七姑娘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快快起程吧。”七姑娘说着，拉着未央离的手就向林中走去。
“小心。”未央离睨了一眼七姑娘手上的伤，冷清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柔意。
“小伤而已，不打紧的。”七姑娘憨笑着，看着未央离的眼里满是柔情。呵呵，阿离在关心她啊。
未央离不等七姑娘再开口，快步越过七姑娘身边，走在她前面，动作轻柔小心的牵住七姑娘受伤的那只手。暖意自两人手间传入对方心间，七姑娘笑的一脸憨傻，未央离轻扬嘴角，笑意弥漫心间。
鸟儿欢愉的啼叫声，晨光洒满林间，云雾渐散。
远望青山含笑，携佳人共谱逍遥。
愿伴白首相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