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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峰回路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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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小雨抢酱牛肉的时候,发现自己踏实了,我的心终于复归它的所在。难怪人们都说时光如水,崚嶒的巨石也能削蚀如砥,还有什么事情是无法淡然的呢?当初是措手不及,才会有过那样痛苦的张惶,而今由着境况的久远,几乎怀疑起自己曾经的感觉来。刘姐的名言是:“时间过去了,事情做完了。”信然,所以希望不死。]

(一)

我知道刘姐又在寻找时机表达她对我的关爱。我从她身边经过时,若是步子稍微迟缓了些,她便无意似的侧过脸来对着我看,然而又迟迟不肯开腔。我知道她是要将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剥了皮,去了瓤,尽可能的轻浮,她的话题便无从沉重。我感激她这样的良苦用心,所以愿意给她时间酝酿,直到我几乎忘却自己的等待。

“啊,小陈,”刘姐一边倒水一边将发梢挑向了我,“小谢是不是快出院了?”

“快了。”

“恢复得不错吧?”

“还好。可您也知道这种病,去不了根的,总不能完全复原。”

积羽沉舟的缘故么?我宁愿直白地道出自己的担忧,却无须顾虑刘姐她们的反应,因为我知道她们私下里已经有过太多的交流——从她们同情我的眼光中,欲言又止的神情里,还有若干次被我撞见的戛然而止的窃窃私语……她们的回避出自善意,这一点我能够理解。由我来捅破窗纸,大家都能够如释重负。

果然,空气不曾有丝毫凝固。刘姐诚恳地说道:“现在医疗技术发展很快,小谢又那么年轻,将来病愈是没有问题的。你要有信心。”

“但愿如此。”

“好啦!别整天想东想西的,上了年纪的人才这样,你几岁?”

“两岁。”我笑嘻嘻地回道。

郑美琪从案卷中拔出头来,一本正经地说:“容我多嘴啊,要我说小陈得早做打算,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刘姐忙不迭打断她:“小郑你忙你的!有时间再替小陈打算。这会儿,你倒先替自己打算打算,这沓资料整理不完,呆会儿不能洗澡去啊。”

“瞧见没有?剥削阶级都这样!”

郑美琪嘟嘟囔囔,抛给我一个歉意的微笑,见我也笑给她看,方才放心地缩回去继续忙碌。

杨海山不知从哪里“仙”回来,丢给刘姐一沓文件,便施施然旋到我面前,双手撑住桌沿看着我笑,一副为老不尊的可厌相。我身子向后一靠,皱紧眉头看着他:“扣你钱了?笑得这么开心?”

“不是,我给你找的那俩偏方,用了没有?见效了没?”

我恍然大悟,顿时心生歉疚,忙满面堆笑回道:“出了院立马就用,药吊子都买好了。先谢谢你,再费心替我们多寻摸点。”

“没问题!没问题!”

杨海山陡然豪气横生,英姿飒爽开向自己的座位。这也是好人一个,虽然心有旁骛,有时又气量嫌小,帮起人来还是热情奔放的。

是周末下午,照例放松。杨海山借口洗澡,提前两个小时溜掉。郑美琪的美容卡快要到期,约上隔壁科室的王姐一同去消费,临走时托我替她接收文化馆的报表。我跟刘姐聊到太阳偏西,被她用自家做的酱牛肉打发出门。刘姐厨艺了得,我们都建议她如果下海,就一定要开熟食店,见天儿招呼我们这一群人,还是能够保证有赚无赔。

我跟小雨抢酱牛肉的时候,发现自己踏实了,我的心终于复归它的所在。难怪人们都说时光如水,崚嶒的巨石也能削蚀如砥,还有什么事情是无法淡然的呢?当初是措手不及,才会有过那样痛苦的张惶,而今由着境况的久远,几乎怀疑起自己曾经的感觉来。刘姐的名言是:“时间过去了,事情做完了。”信然,所以希望不死。

天暖如我心。风吹着凉,穿了厚风衣,还是有汗。柳枝愈发柔嫩,丝丝缕缕飘着,荡不尽的浓情蜜意。这时节的黄昏特别长,特别好过,很平静的,很有指望的。夕阳没法不格外贪恋红尘,金红色的余晖氤氲着,久而弥笃。这样好的天光,便是小雨自己不要求,我也要拖他出去。

我俩散步到秀水河,并肩趴在河栏上看风景。两个人都静静的,掉进了各自的迷梦。许久,许久,小雨的声音似从天际飘来,“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吧。”

“嗯?”

“是啊,这里多好!有天,有地,有山,有水,有树,有花,还有陈小珍。”

参差错落的楼房阻隔着,这里根本无法看到远山。我偏过头去看小雨,这好人还梦着,眼神迷蒙,上唇微翘,孩子气地憧憬着,秀挺分明的脸庞,侧影完美至极。我情不自禁心头哽咽,有立时将他拥在怀里的冲动。但天光还在,人群熙攘,我须得保守行事。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偎依过去,小雨轻轻揽住我,下颏抵在我的发间,柔柔的,暖暖的,我闭上双眼,便恍如时光回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蒸腾不去的美梦连连。

“好啊,”我轻声说,“哪里也不去。就这样吧,不去医院,不再回家,不要上班,也不吃饭,也不睡觉,连白日梦也不做……”

小雨忍不住“噗哧”一笑,“傻子,你就不怕这里的雕塑超员?”

身侧就有一座:裙裾飘飞的妈妈面含微笑,紧紧拉住风筝般的孩子。小雨走过去,仰起脸郑重请求道:“这位姐姐,该换班了。”

我们俩配合默契地摆出各种造型,时而莺歌燕舞,时而狐假虎威,或怒目横眉慷慨激昂,或眉来眼去柔情缱绻,终于按捺不住,前俯后仰笑做一团。小雨还在那儿挺胸扼腕地感慨:“唉!好汉不提当年勇。想当初,小米不就是照着我的模样捏成的大卫么?现在好,现在我跟猪三官儿倒有得一拼。”

说着这话,小雨不由得悲从中来,一身筋骨都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塌在了我身上,份量明显拼过了猪三官儿。这可怜的孩子,饶我铁石心肠毒如蛇蝎,也不能不将他揽在怀里摩着手儿擎着脸儿尽心尽力地抚慰他:“乖宝不急,赶明儿咱重新锻炼,不就是什么条儿呵,块儿呵,堆儿呵,片儿呵,想成什么样,那还不是凭咱乖宝可心任意的来?”

我俩贴手蹭脸憧憬着,不知怎的这世界便逃了开去,只有小雨的唇,滚烫滚烫,火般炽热,我被一分一分地焦灼,熔化,继而飞升了,弥散了,终至于缥缈。缥缈说:“就这样吧,哪里也不去。”

然而夜色沉了天风,我们终究是要寻一个遮蔽。我将嘴巴支在小雨的耳朵上喊:“走啦!走咧!走哩!”

“就不!偏不!绝不!”

小雨扒住桥栏不肯放手,我狠命拽他,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谢辰雨!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我要出院!”

“马上就快了呵!”

“骗我!上回也这么说,怎么拖到今天?”

“就是拖到今天才保险呵!我保证,下周,只要各项指标保持正常,肯定给你办出院手续!”

“说了不算怎么办?”

我踮起脚吻小雨的额头:“这是我的印鉴,信了吧?”

“嗯。这里再戳一个。”小雨眯起眼睛嘟起了唇,猪三官儿的经典模样。

回医院的路上,小雨信誓旦旦:等我出来,一定要把所有白色的东西全涂成花的!

呵!那得费多少桶油漆!我真替小雨发愁。

我躺在刘颖家的沙发上,手擎着遥控器默默地想:春天可不是“发愁”的季节?妙在那“愁”是无端的,无端的才更真实,甚或透着美丽,小冯的词儿便歌颂这美丽: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我比他境界高些,连“悠悠梦”也无处去寻,直耗到所有的台都打出“再见”来,我依然清醒如电。刘颖也不回来,倒好像我在等她似的。

准新娘都忙成这样么?住在刘颖家这么些天,竟很少在醒着的时候看见她。是,我跑通勤很累,最近很少有精力失眠,可是太多天了呵,我看得到的便是刘颖的睡脸,听得到的便只是一声声“再见”、“再见”……唉!到底我们俩谁忽略了谁呢?对好朋友也生出这样的想头来,我是真“愁”。

刘颖回来了!不枉我“等”她。开门,关门,上锁,换鞋,沐浴,更衣,踮起脚走进卧室,坐在床边喘了一息,轻轻扭亮台灯,准备掀被入窝,习惯性地瞟我一眼,这一眼让她吃了一吓——我正大眼睖瞪看着她呢!

刘颖抚胸轻笑:“你没睡着啊!”

“想你嘛!看你忙得见首不见尾,都没有时间理我。”

刘颖捏捏我的脸颊,熄了灯,躺下来搂着我:“现在理你好不好?就怕你明天上班没精神。”

“你呢?你也上班,不是也很累?”

“岂止!我见天儿看什么都是重影,脑子也不听使唤,说出话来那叫一个‘无厘头’。天知道搭一个窝会有这么繁琐,一根针、一丝线都得你自己去张罗,唉!到时候你就有体会了。”

我么?倘若小雨不曾生病,我相信那个“到时候”并不久远,我会很享受这样幸福的精疲力竭,像刘颖一样。听她兴致勃勃描述厨房如何做成吧台形式啦,客厅须摆放怎样的植物才大方得体啦,结婚照一定挑顶漂亮的放很大很大挂在床头啦……

这样琐碎的筹划啊,我才不需要!对我来说,拥有一只小小的水晶花瓶足矣。且让它偎在我和小雨的床头晶莹剔透,瓶中的鲜花逐日没遮没拦地绽放,我们的梦便总是芬芳馥郁,我们的生又何其富丽堂皇!说到底,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人罢了,再淡泊,也做不到无欲无求……我不会是心比天高吧?啊!我的鲜花盛放的水晶花瓶,便只是泊在梦里么?便永是泊在梦里么?可是,这梦是关乎从前的,还是涉及未来的?怎的我越来越模糊了呢?

“哎!我婚纱照小样拿回来了。”

我被刘颖的大声吓了一跳,怔道:“看哪!”

“现在?”

“当然!”

“行,你干脆帮我选选好了。”

我们俩披着被子跪在床上,一张一张地细细筛选。刘颖自不必说,天生的清丽出尘,照片里浓艳起来,但是艳若天仙。就连李平那么平面化的脸孔,也被雕琢得轮廓分明,立体感极强,用刘颖的话说:“快赶上你们谢辰雨了。”

我心下暗笑,呵呵!同我们小雨相比?差得远呢!但我的嘴巴知道谦虚:“其实你们家李平本来就挺有气质挺秀气的。”

这话若评论小雨便是谦虚透顶,若是我跟小雨照出来,必然会美到极致,我们俩多出类拔萃啊!梦这就来了,刻骨分明的,关乎前世今生。

毕竟夜深,做眼力劳动便容易朦胧。但躺下来,都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刘颖尤其是,不停地翻过来掉过去,老实不客气地蹬我好几脚,一时却又趴在我的耳边轻声呼唤:“陈小珍?睡着了?”

“睡着了。”

“哦。”

刘颖转过身去,安静了只一会儿,又开始撩我的头发:“嗨!真睡着了?”

“真睡着了!”

“那怎么没听见你打呼呢?”

“你才打呼呢!我是淑女!”

刘颖笑得“咯咯”的。我蜷起身,用屁股使劲拱她,慌得她直叫,“哎哟!猪妹妹,我快掉下去了!”

“掉下去不许上来呵!省得扰我清梦!”

“陈小珍!人家真的很紧张嘛!都不知道赶结婚那天能不能收拾利落!”

“饭店不是订好了么?”

“是啊。”

“喜帖不是发完了么?”

“是啊。”

“那不结了?到时候把你自己收拾利落,让人有地儿吃有得看就行了呀!”

“哎哟!麻烦多了!就是发个喜帖也费死脑筋了!什么人该不该请啊?什么人愿不愿意来啊?到哪里安排集合点派车去接啊……你说那些人怎么不住一个门洞?到时候不省得落下谁?”

“天!你这是办喜事还是找麻烦啊!”

“那我们还是省心的呢!爸、妈都帮得上忙,还是这样。将来你呵……”

“有你这个明白人在呢,给你当过伴娘,那也叫实习,我肯定比你省事。”

反正是梦,怎么完美怎么是。

刘颖却不肯应和我,刚才的话说了半句,待我“梦”完,方才吞吞吐吐续道:“陈小珍,我想过……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跟谢辰雨……”

“对啊,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就不能给我当伴娘了,不公平!”

“陈小珍!你知道我说什么呢,我也知道很难,但有些事情及早考虑,会更稳妥的。尤其是一辈子的事。我这都是为你着想,我不想日后看着你跟我哭。”

“嗬!你玩什么深沉哪!还没进洞房,就假门假势过来人一样,羞不羞啊你!”

我用力去捏刘颖的脸颊,捏出一对无可奈何的笑涡,灯黑着,我看不见的,自管缩进被子里,整个人裹成了棕子——有点冷呵,敢是来了寒流?这性情反复的春天?

(二)

我借了小雨病友的自行车,去小姑家取爷爷的毛衣。走到楼下,刚放好车子,便看见小姑买菜回来,沉甸甸的四五个塑料袋拎了满手,她大老远笑呵呵地喊我。

我忙迎过去接下塑料袋,笑道:“您把一星期的菜都买回来了吧?”

“哪能呢?今天你跟宁宁都在家吃,还得给小雨带饭,就买得丰盛点。”

“今天谢叔过来,不用我管他。”

“那你不回医院了?”

“回,下午得先把自行车还人。”

“那行,我正想跟你说下午皮皮虾个儿大,回头买点,小雨晚上能有个零食吃吃。”

我的心怦然一撞,不由自主贴在了小姑身上,有气无力的,“小姑,您凭什么对小雨这么好?”

“就凭你,你不是我亲侄女么?”

小姑的笑容一径是暖洋洋的。我时常想,如果妈妈能像小姑这样随和,简直再理想不过。宁宁肯定梦不到我有时会忌妒他。

小姑开了火,便把我轰到客厅去看电视,她一个人专心致志生产油烟。我许久没有塌下心来看电视了,只知道拿着遥控器来回换台,每个节目都看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正自懵懂,宁宁拎着篮球进了门,笑嘻嘻同我打声招呼,便去卫生间冲凉,他走过的地方,木地板上汗渍分明,倒似映出了小雨的影儿,我看得心神恍惚。

吃饭的时候,宁宁只穿着背心短裤。小姑用筷子点着他,对我说道:“这也叫人?咱都毛衣毛裤,他就这样!你要不在家,他能光着膀子耍一天!”

宁宁拧着眉毛嘟囔道:“我真的不冷!年轻人就是火力壮,您爱信不信。”

我信。当年小雨同宁宁一样,冬天根本没有穿过毛裤。这样让人踏实的不管不顾,对于小雨,已经是一去不复返的历史。宁宁这样,只能令我徒增唏嘘。

小姑冲宁宁翻到第三眼,突然向我发问:“小珍,这几天你妈没说你吧?”

我老老实实答道:“没顾上呗,反正不高兴就是了。”

宁宁猛咽一口,忙道:“你天天这么辛苦,二妗子还肯生你的气?噢!是心疼你了,那什么因爱生恨嘛。”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您那什么标准!您瞧谁家有这么大个儿的小孩子?我看是您怕人家说老!咳!我不吱声了行不行?您别再把眼珠子掉饭碗里。”

小姑气咻咻地对我说道:“瞧见了吧?这小混球得你妈管着才行,我跟你姑夫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宁宁赶忙给小姑添上一大块鱼肉,笑嘻嘻道:“我要真去了二舅家,二妗子也不舍得管我,您还得想我想得挠床板儿,费工又费料,何苦来呢!”

我绷不住笑。宁宁的贫嘴跟小雨好有一拼,若论谁更讨人嫌,还真是伯仲之间,高下难测。

小姑将整条净鱼摞在我碗上,我正忙着剔骨择刺,便听她问道:“小珍,你就没有什么打算?”

又来了!容我休整一下行不行?啊?小姑?您容我透一口气也是好的!您以为三条净鱼加若干对虾,便可以补齐我流失的蛋白?

“小姑,是您要问,还是我妈跟您念叨的?”

“都有啊!”

“跟您说实话,我什么打算也没有,以前怎样,今后还怎样。”

“那还行?一辈子的事,你得往远里看,长痛不如短痛。”

“小姑,您要再说,我可走了。”

宁宁吃惊地瞪大眼睛,“妈,您的意思不是让珍姐跟小雨哥分手吧!”

“你给我闭嘴!”

“我干嘛闭嘴呵?我就不行讲讲道理?咱做人别这么现实行不行?肯成人之美才叫君子呢!珍姐,我支持你!”

小姑气的拿筷子敲宁宁的头,“你说什么屁话!”

小姑看了看我,语气缓和下来,柔声说道:“小珍,我不是挤兑你,我是怕你将来总有后悔的一天,现在不提醒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低下头一声不吭,心说,小姑,您这个样子,只能让我过意不去,我真的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现在是,永远都是!您信了我,便是疼我。

第一次在小姑家如坐针毡,又有宁宁挺拔健壮地在我眼前没完没了地晃,我一发吃不消了。催小姑快快挑好了皮皮虾,煮熟透了,我是汁水淋漓急惶惶逃奔医院的。

到了医院门口,正赶上小雨送吴越出来。小雨说纸巾用完了,我俩便将车子和皮皮虾交接了一下,我回头去买纸巾,顺道送吴越一程。

和吴越在一起就是心静,不沾任何尘扰的。若从常理论,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诚然,吴越天生来稳重内敛,心思细腻,安分守己一如恒星。小雨的性格正与他互补,一径是飞扬跳脱,性情粗洌,永远彗星般风风火火。正因为此,两个人在篮球场上的配合才会无懈可击。当日在一中,两人一上场,无人敢与争锋。小雨常常戏称吴越为“小妈”,急起来特别想踢他的屁股。我更相信亏得这位“小妈”肯与小雨形跟影随,小雨才不至于冒冒失失惹是生非。

但这些都不是吴越让我心静的理由。我知道吴越爱我,以他的性情,这感受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淡去的。我知道这个的时候我们还都在一中上学,听说那会儿还是小雨看不得吴越的煎熬,怂恿他给我写的情书。有天晚自习后,吴越不知是第几次候在楼梯拐角,看准了我形单影只,我的脚甫一落地,他便从暗影里闪出来,急匆匆将个折纸往我手里塞,旁边不知是谁憋着气夜鸮般“吱吱”地发笑。我不是第一次收到情书,但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还是头一遭儿,我心里登时有种被打劫的感觉,若肯出声,那一定是“救命”二字。那折纸不知怎样被我推回去的,倒也没有掉在地上。我慌手忙脚逃向车棚时,听到后边“嗨嗨”地喊,后来一问,果然是小雨大脑缺弦。但我当时若知道是小雨喊我,即刻能有回身的勇气也定不得的。小雨说那个时候他们几个都觉得我是假正经,都替吴越不值,又都知道李晴正追吴越,他们跟李晴一班,同仇敌忾之下,便都抱定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紧着忙着同李晴结成了“统一战线”。

所以李晴的辛苦大半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至今仍同我隔着一层,我也很能够理解她,倒想着要尽心地善待她。吴越呢,也不疙疙瘩瘩,也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除叮嘱过小雨珍惜眼前人,我们之间言来语去便都是坦然。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说给谁都不能信的。

可事实偏偏如此,和吴越在一起,我心里当真没来由地踏实,也许是因了我们的自信?也许是我们性情相近的缘故么?也许是因为我相信他是个有担当的人?也许就那么简单,吴越他是个顶善良的好人,他不会委屈了自己,也不会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耳听吴越笑微微说道:“快熬到头了。你看,谢辰雨恢复得多好!”

“是啊,好得跟活猴似的,这要真是翻身解放了,他还不得大闹天宫?”

“由着他吧,难为他捺住性子拘了这么久。说心里话,要是没有你这么累死累活地照顾他,他不能恢复得这么理想。大夫都说,精神作用是最重要的。”

“你别夸我,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赶着还债呢。”

“唉!谢辰雨跟着你那是天大的福分,他要不懂得珍惜,连我都不能放过他。”

“你还是放过他吧,那俗人连扫盲班都没进过,他知道珍惜这俩字从哪起笔啊?”

“是这么回事,你可惨了!那就抓紧时间给他开个扫盲班,先教给他自信这个词,这家伙已经呆糗了,糗得都不是他自己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莫非真的涨潮了?吴越也来推波助澜?他被我盯得尴尬,便讪讪地笑,“不是,谢辰雨什么也没有说过……我只是设身处地地想,男的么,再怎么坚强乐观,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尊,其实心底脆弱得很,完全没有韧性,风大点就折了。”

“那你是说,小雨……折了?”

“但愿他不会,这家伙看起来还是那么玩世不恭,没法跟他较真……陈小珍,我这都是随口说说,你可别多想,反正,我绝对相信你。”

吴越呵,我可不能相信你!你怎么能是“随口说说”的人呢?你的笑容尽可以用灿烂装裱,我的心可是暗沉了!

小雨不是最可怀疑?眼见他的脸上越来越有光泽,本是健康的招牌,却又提炼了,加工过,压制成透明的薄膜,只有月亮的反光,清清冷冷。我呢?却似一尊裹着薄冰的木乃伊,森森寒凉只有自己体味得到,更怕见了天日薄冰会化,将我打湿,腐烂得更快。

就像现在,只我们两个,他却再不多话,凝视我的时间比以前更有突飞猛进的增长,我直觉那不是出于留恋,愈感到如芒在背,多少次几乎已经回应出声,却发现他的话根本无意出口。

我受不了这样钝的折磨,我揪住小雨的耳朵拧过他的脸,我撑住他的眼眶,让他无法回避我的眼睛,我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你药物过量了是不是?呆傻了?连个反应也没有?”

小雨半张着嘴,笑得果然呆傻,“消消火,别自己把头发燎秃了。看你着急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呵!你是体会不到。哎哟!轻点!”

这还是小雨,这样的小雨才让我透亮,我透亮起来方才想到:我是真的受了小姑们的蛊惑了吧?难道吴越比我更敏感小雨吗?怎么会?小雨是怎样的人啊,他早已经就是我了啊!我绝忘不了当初,我对他坦言妈妈的态度时,他笑得依旧灿烂,他的声音没有打一丝褶皱,他抚平我的眉头,一字一字地说道:“小珍,我们结婚时,所有的人都会祝福我们的,相信我。”呵!就凭小雨这一句话,任谁泼了命的刀砍斧斫,我们握紧的手也断不能分开的!我想到这些,心智便能如常。我谆谆告诫小雨:“以后不许再怠慢我,否则我跟谢叔说不让你出院,谢叔最信任我了。”

小雨眨眨眼睛坏笑道:“可他老人家更信任钱哪!你还是想想别的招吧!”

(三)

吴越找来一辆中巴车,廖晨、李浩也特意向单位告了假,一道来接小雨出院。加上我和谢叔,倒也丰丰富富的一车人,兴高采烈开向了海滨,走刚刚峻工的滨海大道,越往前进越觉得眼前开阔。

晴天,但是风大,车窗便都紧紧地关着,免得小雨受不住。小雨被我迫着裹上风衣,直着脖子向外探看,随便一处什么街景都会招致他“哦?”“啊!”的抒情,若不是有窗玻璃封着,若不是我拽得牢靠,他一准能飞得杳无踪影。廖晨不得不拍拍小雨:“嗨!别丢人了,你又不是头一遭进大观园。”

我紧紧偎依在小雨身边,握住他的右手,那手凉凉的,带着健康的润泽。这样时时刻刻感觉到他的存在,我心里才能多几分安稳感。

“看!桃花!”

小雨喊着,欢喜得好似雪天的小狗,跃跃欲试将我带了起来。车窗外果然闪过一片璀璨,司机大哥善解人意地放慢车速,让我们尽情观赏。

市区里便只有白塔岭是看桃花的胜地。花期时,每每经过此处,都忍不住贪赏那一方粉琢玉砌的仙境,幻想自己留连其中,长发飘飘,轻歌曼舞,享受不尽的快乐逍遥。这个梦也讲给小雨,他嗤笑我小儿女情态,及见了桃花,还是同我一样地欢欣雀跃。

今年,这条路我走得频了,居然从未留意过桃林,现如今已然看得见叶星了,桃花颜色浅淡,看来不日便将凋零,我不禁心下茫然:难道春天已将近尾声?难道我竟然毫无知觉?当真如此,这该是一季怎样单调的春天啊!

耳听一声大喊,“心疼死我了!”

天啊!是小雨!只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谁又把他的心怎么了?我的心是抽成了真空,慌手忙脚翻到他脸上不住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小雨当真满脸苦痛,哼哼唧唧道:“疼!胳膊让你拧脱臼了!”

我赶忙放手,顾不上体恤他,又紧着问:“到底怎么了嘛!你别吓唬我!”

小雨揉揉胳臂抻抻腰,手腕活动了三五十圈,确信无碍,方才嘻嘻笑道:“你又偷吃菠菜了吧?劲儿使得倒实诚,以为我是钢筋铁骨啊!”

“少废话!不赶紧的交待,我的劲儿可还没使足呢!”

小雨忙往后缩,摆出防狼的架势,拧过脸去嘟囔道:“我是说滨海大道。你也瞧见了,空得人心里发慌。这得活糟践了多少树呵!这还保得住那亚洲第一大(沿海防护林)么?修路是没错,可也不至于这么样儿的作嘛!”

我舒一口气,叹一口气,心是归位了,正乱着调整思路,耳听廖晨不屑地说道:“我是说你大脑缺钙,一点发展观念都没有,发展必要有代价滴。”

小雨不紧不慢回道:“我不是不懂道理,我也不是那保守的人。我就是觉得这不像是海滨,海滨不是这么样的。海滨只有林荫路,那路从来都是窄窄长长曲曲弯弯的,那得树梢搭着树梢遮天蔽日,阳光从来都是镂空的,那样才是海滨。”

我听不到廖晨的反驳,心中自管酸涩。

我也爱以前的林荫路,绿树蓊郁,什么也看不透,才觉得特别值得一看。这样的路上行着,永远做着迷梦似的。因了路窄,公车司机们在错车的时候,必定会放慢车速,互相打声招呼,那个时候,他们彼此的笑脸都看得分明,那个时候,整个车厢里都充溢着温馨,梦是美的。

我跟小雨一度计划着从海滨骑到市里,有绿荫伴行,可以无惧风雨。可也怪,兴许这愿望太容易实现,所以从不急于付诸实施,所以时至今日,那愿望仍然只是个愿望,愿望梦不到它未来遗恨终生。如今小雨是这样的身体状况,要恢复多久,恢复到什么程度才能够成行呢?况且那路再恢复不到原样,伐去的树无由再生,沿路尽剩下光秃秃的衰草,看着心里就空落落的。

我将宝宝抱在怀里,方才觉得充实。家里陡然进来许多外人,宝宝不免有些认生,不哭也不闹,小脑袋紧紧贴在我的胸前,安安静静吃着手指。热水烧好,我去叫小雨洗澡,他冲宝宝做了个鬼脸,挥挥手笑道:“等叔叔洗干净了,好好亲亲你!”

宝宝无动于衷地看看他,继续吃手指,口水直流下来,洇湿了我的袖口。我低下头跟宝宝顶鼻尖,悄悄告诉他:“那个人是馊的,一点儿也不好吃。”

吴越他们特地叫了外卖来,专为小雨接风洗尘,不一时便山珍海味风风光光摆了一大桌,所有人都过节似的欢天喜地。小雨捧着一杯凉白开逢人便敬,哥几个虚张声势吵吵着让他换啤的,待到敬我时,廖晨索性夺过小雨的酒杯,一把折了,倒上特为谢叔准备的“五粮液”,说谢辰雨这回你得来真格的了吧!李浩跟着起哄,说这杯酒最值得一干。任阿姨“啊”了一声,被谢叔捅了捅,便缩回身去难为情地看着大家笑。

小雨端着酒杯走到我身边,郑重其事说道:“小珍,谢谢你!”说罢再没二话,举杯便喝。

幸亏我早有准备,及时抢下酒杯,酒水淋淋漓漓洒了一手,我忍不住埋怨小雨:“你还想折腾我啊!”

那边厢廖晨“哎哟”一声,冲吴越低声吼道:“干嘛踢我?早知道陈小珍心疼谢辰雨,看!我错了吗?”

廖晨自然没有错,小雨也藉此证明了自己的诚意,然而我的心里又开始雾气招招,总觉得小雨那一举杯有着额外的深意,况且又是那样的决绝,令我莫名心悸。不过,必须承认我现在有些神经过敏,但愿我需要自我检讨。

(四)

天和云都是灰扑扑的,因为透着委琐,所以太阳是阴狠的晒。我费了好一番周折,方才将小雨拖上了公车。偏偏车上人都只能踩脚背站着,我俩又守着门梯,一路都须热汗涔涔。

我脸上的汗全蹭在小雨的衣襟上,我抠着他的手背小小声埋怨着他:“投你所好也成罪过了?你成心的还是故意的呵?你怎么就这么拗啊?长了多大本事似的,还天天跟我拗着来!欺负我块头比你小是不是?”

“你本来也没块头嘛!可我也没跟你拗着来过啊!”

“你还说没有?还说没有?现如今我说一句话,得等几辈子才得你吱应一声?你还真成唐僧了,你这不是成心拗别又是什么?”

我恨得用鞋跟跺小雨的脚,小雨咬牙挺着,禁不住脸上滴滴答答,让我又恨又怜,眼里生出了刀尖,奈何小雨不肯接招。

我们要去二宫看《泰坦尼克》。先没打算看的,因为一向对所谓的大片有种抵触情绪,电视台又做了那么多热情洋溢的宣传,大有虚张声势之嫌,一发扫了兴致。但首场下来,是传言让我心动,无法割舍。

据说泪腺最不发达的人看过此片也要哭得死去活来,全市的毛巾、手绢柜台,映期伊始便一齐告罄,这种宣泄的契机颇值得期待。况且我还有小雨的衣袖做后勤保障,况且我还要给小雨最生动的教育——人世多舛,我也算经见过了的,未雨绸缪不为过逾。

到了电影院,果然万头攒动热潮澎湃,比起彩票市场不遑多让。多少年没有见到这等繁华景象了,看来《泰坦尼克》这一部影片足能抵得电影院全年的收入,职工们往后要做的岂非是乐不滋儿地呆在家里数钱么?

看过,便觉得不枉了俗民圣众的空前狂热,卡梅隆确实了得,三个小时给人的感觉好似短过了三秒钟,而且从始至终都是□□。让我潸然泪下的是那些优雅的琴师,船沉时他们顾自一曲又一曲地演奏下去,生命便在命运的琴弦上缓缓流淌,缓缓消逝,那样的从容不迫,无欲无求,巨轮入海的那一刻,我已经哭得哽咽难抬。

出了影院,小雨好半天才“发现”了我,却被我吓了一跳,“哭成这样?你还真长出息了!”

“……”

“好啦,甭低头了,我不嫌你丢人!”

我抬起头看着小雨,一字一字咬牙说道:“如果我是露丝,我宁愿跟杰克一起沉入海底,‘生同衾,死亦同穴’,从此了无牵挂。”

“嘁!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人。岂不闻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其余的一切无非附庸,失去与否都在次要,而珍惜生命就是珍惜一切。”

“可是,相爱着的人,自来都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失掉了哪一个,生命都不复完整,这样的残缺也值得珍惜?这样的生命还有存在的必要么?哪里来的生命?根本是行尸走肉。”

“诗人啊,没必要说得这么决绝吧,决绝本身就是自欺欺人。小白为什么那么伟大?他诚实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为什么‘愿’?因为做不到嘛。什么梁祝啊,孔雀东南飞啊,那都是老辈子人发的白日梦,所以才非得变昆虫、变飞禽才能成就地老天荒,要是真有谁一动情就生出俩翅膀来,达尔文在地底下也得把他自己磕死。”

“你跟我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对呵,你在痴人说梦,我讲的就是现实。”

“什么现实?你那个现实顶庸俗,顶虚伪,顶顶狗屁!”

“嘘!注意文明礼貌,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越证明你的心虚,倒不如趴在我耳边小声承认错误好了,我绝对不会出卖你。”

小雨的耳朵上立时印上我的牙印,他不肯叫痛,以为这样便是坚强。

回家洗个痛澡,去除泪与汗的粘着,果然舒服多了。

我站在镜前慢悠悠梳着头发,遇到纠结处,便侧了头,小心翼翼地将它搓弄开来,再一根一根理顺梳通。终搪不住发丝的飘落,浆黄的地板上渐渐纷纭芜杂,堆积成最落魄的秋天。人都说发质与体质息息相关,看来这话是不错的。最好是剪短了头发,让它慢慢的休养生息,也不至于给身体过多的负累,双赢的效果。然而为了小雨的偏爱,还是要坚持长发飘飘……以后也要坚持喝牛奶,不,奶粉好了,那样投资会少些,为了小雨,一定要精打细算。

镜子上的蒸气缓缓落潮,岛屿般愈见凸显的是我的脸,苍白而瘦削,但并不憔悴,只一味的从容沉静。更从容沉静的是比夜还深的黑沉的眼,眼睫上有水光晶莹闪烁,折射出若许灵动之气,我眨眨眼睛,心也跟着灵动起来,可以自在飘逸。

我飘逸到客厅,电视已经没了温度,妈妈还在沙发上端坐。我知道她在等我。我知道她一早就在等我了。

其实从小雨出院以后,从我在家里长住,从妈妈逐日沉默地洗菜,做饭,织毛衣,看电视,间或与爸爸声音高亢地争东抢西,从她分秒必争地给我看背脊,看侧影,她的正面还是石膏像,但我知道妈妈一径是在等我。

毕竟是知我,爱我,疼我,妈妈的等待同我一样地隐忍,沉重,她的忍耐早已超越了她个性的极限。

我并不指望自己此际的飘逸也能感染到妈妈,但为着蓄谋已久的敷衍,我又心生歉疚——我不会干脆地拒绝妈妈,我知道那样只会给她更深的伤害。我巴不得给妈妈看到我十二万分的恭顺。我拉过短凳坐在妈妈脚边,我双手支颐,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这张脸复又润泽、生动起来,妈妈的心在融化,为着她自以为是的眼中的希望。

妈妈缓缓说道:“小珍,你对谢辰雨已经尽心了,当然,你这样尽心也是应该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我虽然心疼,也没有阻止过你,对吧?”

“嗯。”

“你跟家里要钱帮他,几千块钱不是小数目,自己家用还得掂量掂量,可你一张嘴,我跟你爸痛痛快快,没一声儿反对,是不是?”

“嗯。”

“所以说你为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我们也应该说是仁至义尽了,现在他基本算是恢复健康了,我说你这时候跟他分手,他要觉得过分他才是过分吧?”

“为什么要分手?”

“为了你的幸福啊!”妈妈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不能这一辈子都让个病人拖累啊!这你都不明白吗?”

“他好了。”

“能好彻底吗?”

“可他好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会让他总是好着的。”

“你们是神仙么?”

“……”

妈妈叹一口气,续道:“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你应该相信我们,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为自己的儿女着想的。总有一天你得庆幸,我们为你做出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多么的有必要。趁你们还没有什么开始,趁你们还互不相欠,就安安静静分手吧。谢辰雨如果是个懂事的,他自己应该争取主动。你如果拉不下面子,我可以亲自去跟他说。”

啊呀,妈妈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慌得忙说:“您能不能容我考虑一下?”

“还有什么可考虑的?长痛不如短痛,道理你不是不懂。”

“我是真的没有心理准备,您总得给我个缓冲的时间吧?再说……我这一阵特别特别累。妈。”

后面这句话是真的,每个字都打着颤儿,我的头快要低到脚尖上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半晌说道:“那你至少先告诉谢辰雨一声,说你正重新考虑你们的关系,要么干脆就说是我的意思。说不定他自己已经有想法了。”

“我看着办吧。”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跟你爸已经下了狠心,你没有必要拖延时间,明白吗?从明天起,你不能再去他家找他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我只知道我想即刻见到小雨,我要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脸,我要紧紧地握牢他的手,我要贴在他身上时时刻刻感受着他的呼吸,我知道他是真实的。

可是小雨死了。千真万确。对我说出分手之后,他就死了,我看不到他的飞灰,因为我和他死在同刻。

死过,才知道世人为何都这般卑贱地留恋着生。断手断脚,支离破碎,锥心刺骨地痛着,也还是实实在在、光明磊落的感知。死,便是独个向着无底的恐怖沉落,因为永远无法预知,因为从不曾一无所知,只能任由噬心的恐怖缠磨着,每一毫战栗都是万钧霹雳,躲不开,避不及,终是钝的□□,没有任何余地……

汗涔涔逃出了生天,我即刻匍匐在无边的夜的脚下,涕泗滂沱。这是我刻骨铭心真真切切的黑暗啊!我宁愿钟情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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