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错爱(1 / 1)
我暗笑自己愚昧——之前季老说战火未殃梓宸,我便想当然的以为是梓宸进攻茂悦。茂悦朝廷昏庸、人心渐背;而梓宸举国安定,日益发展,三足鼎立之势日倾。尧羌自不会坐视不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惹恼梓宸,所以想先吃掉茂悦这块肥肉,增强实力,以图日后与梓宸一决雌雄。
从古至今,游牧民族的骁勇和残酷同等闻名。茂悦举国大荒,却仍强征税赋,人们失望寒心,没了斗志,又怎抵挡得住?不到无路可退,茂悦又岂会忘记信城之耻,放低姿态向梓宸求援?可如果董将军战报非虚,茂悦为何要派人来刺杀修冉,断绝自己唯一的生路?是灭国在北方蛮夷的铁骑蹄下,还是与风俗相近的梓宸结盟修好,孰轻孰重,茂悦人难道不懂得权衡么?
所有的疑惑都集中在这刺客的身上,可死人怎会说话。
地上的死人脸色白得恐怖,几缕散发湿漉漉的贴在额鬓上,看来头巾也未阻挡住暴雨的侵蚀。我不敢多看,刚想转头,目光却停留在那些滴水的碎发上——雨水怎么会是这种颜色?就算头巾脱色,也不该这么混浊啊。
“萧大人,麻烦你检查一下这刺客的头发,”我疑惑道,“这颜色有些古怪。”
萧易骋怔了一怔,随即俯身捏揉刺客的头发,他回手之时,指尖也带上了与刺客发梢处同样的青黑,而刺客的发色竟浅淡了不少。萧易骋面带诧异,取来茶壶,用茶水涤洗,洗净的头丝竟是我在这世界上从未见过的金黄色。
“他染发了!”我不禁叫出声来,“刺客绝不是茂悦派来的,而应是不愿见梓宸出兵,想挑拨两国关系,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矛头指向的答案只有一个——尧羌!
修冉温柔一笑,说道:“颜姑娘若非女儿身,我用强也要把你带回盛京,为我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我谦然一福,不再说话。
这样很好。此次行刺与顾岭枫无关,我可以放下心来;而修冉也清楚了刺客的来历,不会罢兵至茂悦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剩下的事情,我暂时不想再费神思考了。
彼时“迎客楼”来人,见到的是歹徒抢劫未遂、自丢性命的场面。掌柜道歉不已,坚持要付我五十金做精神补偿加封口费,我本想拒绝,却在郑妈的舌辩和怂恿下拿到了二百金。唉,谁让这客栈这么黑,这可怪不得我。衡量之后,我接受了修冉的好意,与郑妈搬到峪门镇官府歇息,郑妈只道修冉和顾岭枫是朝廷中人,也不多问。
修冉这次果然是御驾亲征,给足了茂悦面子。可心底的某个声音不听的在告诉我:他帮茂悦打退尧羌之后,一定不会空手而回,或者战争结束之时,便是梓宸与茂悦合二为一之时吧。
梓宸的二十万大军陆续开往茂悦,修冉亲率的五万人今夜也已在峪门镇东南数十里处扎营,他带着萧易骋和一小队亲兵在此暂住——无论能不能见到我,他明日势必是要出发的。
雨来得猛烈,去得也丝毫不拖泥带水。
夜,微寒,空气别样干净,不染丁点尘埃。窗外新点的灯笼坠在廊檐和枯枝头上,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固执的守护着那一团团的晕黄。水洗过的土地也被映照出片片柔光,忽而闪烁不见,眨眨眼,忽而却更加明亮。
“颜姑娘所谓‘渔翁之利’,此话何解?”修冉笑望着我,问道,“是茂悦的典故么?”
我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哎,接着说我出生的那个“小山村”吧。
“这是颜夕的先祖们留下来的词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的是一个故事。”
我抿了一口茶,悠然说道:“传说有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一只蚌正张开双壳,在河边晒太阳。忽然飞来一只水鸟,伸出长嘴去啄蚌的肉。蚌立刻用力合拢它的壳,夹住水鸟的嘴。这时候,水鸟对蚌说:‘不要紧,只要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你就会晒死的。等你死了我再吃你的肉。’”
修冉聚精会神的看着我,笑吟吟的。
我接着道:“蚌不服气,它回敬水鸟说:‘不要紧,只要你的嘴今天拔不出来,明天拔不出来,你也会活不成的。咱谁吃谁的肉,还说不定呢!’它俩争吵不休,谁也不肯相让。这时有一个打渔的人走了过来,毫不费力地伸手把它俩一起捉走了。”
修冉听完哈哈一笑,欣然道:“有趣,有趣!颜姑娘的家乡人杰地灵,还有如此精彩绝伦的故事,我这次前往茂悦,必当去游览一番。你可愿告知我那山村所在?”
我呆了呆,支吾道:“那小山村在,在……”
修冉笑看着我,柔声问道:“你,愿意随我去茂悦么?带我回你的家乡看看可好?”
我编不下去了,抿唇不语,他却仍旧平静的看着我,期待我的答复。我忽然想起与他在将军府喝酒的情形,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一副我不回答誓不罢休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拗不过他,我只有轻轻摇头,敷衍道:“颜夕很小就离开了家乡,如今已记不得它在哪里了。”
自己说完都好笑,这话,连三岁孩童也未必骗得过去,怎能瞒过他?
修冉的笑仿佛僵硬了几分,他垂下微黯的眼神,手转动着茶杯,低声叹道:“颜夕,我突然很想见见枫云庄庄主,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你这样的女子倾心。”
“公子……”我语结至此,看着他饮尽杯中之茶,只能默然的拿起茶壶,为他添满。刚放下壶,手却被他一把拉住,我重心不稳,身子一斜,竟跌入了他的怀抱。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心跳,但身体却被他的双臂紧紧环住。我惊慌失措的支起头,不让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胸膛,更拿手撑住他的臂弯,想要推离他。但他全然不理我的挣扎,依然固执的拥着我。
“公子,你……”我低呼起来,强压着要打他掐他的冲动。
话语如细流入海,没激起丝毫波澜。他依旧抱着我,动也未动。
我慌了起来,大声呼救?可这里又是官家宅院,梓宸天子在这里抱着一个女人,谁敢阻拦?郑妈和萧易骋叙旧去了,即便我放声大喊,她又能否听到,我又敢那样做么。
“皇上,求您别让民女为难……”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停下手中的动作,温顺的由他抱着。他是皇帝啊,我能打他还是骂他?况且除了皇帝的身份,他还是修冉,那个微笑比水还清澈透亮的修冉,那个在我酒醉后没有趁虚而入的修冉。
他的臂膀一僵,居然很快放开了我,退后几步,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脸上经久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皇帝?”他苦笑一声,喃喃道,“皇帝又如何?皇帝拥有天下,却得不到自己最喜欢的女子;皇帝又如何,就算是独宠,也算不上是她眼中最想要的专一。”
“宠冠六宫,母仪天下,”他眼光中深情肆意,紧紧的锁定我,“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吗?”
心里的某根弦忽然抽动了一下,隐隐作疼。
“对不起,皇上……”我垂首掩住眼眶的湿润,决然道:“民女无德无能,从未想过攀龙附凤,而且民女已与所爱之人订下终身,很快便会嫁为人妇。民女斗胆,请皇上成全。”
他微乱的呼吸声在凝结的空气中略显沉重,终于还是渐渐缓和下来。他的袍角垂在原地,过了许久,悠悠转了个圈。
“永远别再叫我皇上。这是我对你下的第一道圣旨,也是最后一道。”他背对着我,轻轻说道,“我宁愿自己的名字,只是修冉而已。”
抽动的弦渐渐平息,只留下一潭苦涩的歉疚,丝缕回荡在我的心间,我却嫣然一笑,释然道:“颜夕叫‘公子’叫习惯了,也不愿再改口称呼别的。”
他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我,眉头渐舒,终于还是笑了。
“明日我派人,送你回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