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1 / 1)
睁开眼睛,已是夜晚。我躺在新换的被单之上,盖着气味干净的薄被,陈婶坐在我的身边。
一个机灵翻起身,跳下床榻,生怕自己把床弄脏了,多难得有点干净的东西啊。突然想到自己刚才一直昏睡在上面,现在这般行为,颇有点马后炮。红着脸看着陈婶,她满脸全是慈爱。
“醒了啊。”她拉着我的手,抖了抖我的衣裙,“哎,溺水之后,身体本来就虚弱,今天又这么折腾,真把我给吓坏了。”
歉意的笑笑,安慰她道:“我很好,陈婶,刚才那会儿就是困了,补了一觉。瞧,现在一点事儿也没有了。”
她点了点头,拉我在桌边坐下。桌上摆着一只盛满米饭的陶碗,还有一盘杂烩小菜;陈婶将碗筷置到我身前,又帮我倒了杯水。
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我倒是一点都不饿,午餐往肚里塞进了太多食物,现在还没能完全消化。我拿起杯子,刚想喝水,目光便停在了自己白皙的手上,想起萧把总在我晕倒前说的话语,不禁暗暗担心。不过现在,自己既没被充做官妓,也没被卖到青楼,估计没出什么大事儿。还是问问陈婶吧。
“陈婶,我晕倒之后……尸人坪没什么意外吧。”
“恩,病人气色都见好,伤痛也都轻松了许多。想不到你这孩子,还有这等本事。”陈婶眼中的赞叹毫不保留,“是萧大人把你抱回来的,守兵差点就把你被作为病患,留在尸人坪了。幸好萧大人坚持,说你是困乏了,你才能安然回来。虽说尸人坪不似从前,但把你一个女孩子自个儿留在那里,谁能放心啊。”
他,那个萧跟班?这么好心?
“陈婶,我给病人消毒的时候洗净了双手,之后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我不无担忧的和她倾诉,“估计,那位萧把总已经知道我伪装了相貌。这该如何是好?”
陈婶静静听完,思考了片刻,安慰我道:“他没有当场拆穿,又把你安全的带了回来,那他必定不会事后加害于你,我想,应该无碍。”
她靠近我的脸,仔细的瞅了瞅,接着道:“再说了,夕儿你现在这样子,根本无法看到本来面容。萧大人大概也只看到你双手有异。我说及你患有羊癫病时,他也应了,并未起疑。”
又是羊癫病……
“孩子,”陈婶最后性总结发言,“你多虑了。”
凡事都该往好处想,希望如此吧。
停止胡乱猜疑,我举起筷子,拨了一口米饭嚼在嘴里,又想到自己脏兮兮的模样……好想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啊!
“陈婶?”
“恩?”
“这里……有洗澡的地方吗?”
“墒河里便可以梳洗,从咱这东行,半柱香就到了。沿河往南再走一盏茶时间,翻过乱石,便可沐浴。”陈婶凝神看着我,“夕儿,你该不会是想——”
“不分男女吗?在河里露天沐浴?”
天然浴场,男女混浴?我晕,这里已经这么开放了?
陈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孩子,怎么尽说胡话!男子均沿河北行梳洗,女子沐浴的地方在化石场最里处,两面均是石坡,一面临山,十分安全,水温深浅也适度。”
她神色一黯,接着说道,“大伙儿同为俘虏,也不知道哪天才能重见天日,又怎会在这虎口之中做出欺辱同胞之事。”
“对不起,陈婶……”为什么道歉呢?是因为令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还是因为自己对人性的怀疑?
陈婶叹了口气,接着问道:“想去洗洗吧?”
“恩,非常非常想。”实话实说,“我在家的时候,每天都得沐浴,要不就浑身难受;更何况,都这么许多天了,我的脸也很不舒服……”
陈婶没有说话,犹豫着。
“陈婶——”我撒娇的摇晃着她的衣袖,“天这么黑,谁也看不清我的样子,这是最安全的时候啊!我答应你,我一定一万个小心,可以吗?”
她咬咬唇,终于点头答应。
我高兴得蹦了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下一秒变受惊的后退两步,摸着被我吻过的脸颊,诧异不已。
“亲吻不只局限于男女之间,同性之间也可以互相亲吻面颊,表示友好和亲昵。”
赶紧解释自己的唐突,看着她奇怪的表情暗自好笑,又欠扁的加了一句:“陈婶是不是第一次被陈叔以外的人亲吻脸蛋啊?哈哈!”
“你这孩子!”她笑了。
最终,我带着保镖阿姨和她给准备的衣物出发了。以防万一,我把内衣裤衩也装入包袱,打算在水里当比基尼穿;这样就算被偷窥了,也吃不了太大的亏。两人边走边谈,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前方的河岸果然陡峭了起来,陈婶拉着我,借着月光在石群中寻步往前。艰难的翻过石坡,脚下逐渐平坦,竟是一段柔软的沙岸。平坦的河岸宽窄大约二十米,一面靠水,一面是垂直往上的陡崖,夜色中看不清它到底有多高。再往南,又是另一堆大而杂乱的石堆。两堆乱石分位于河岸南北两侧,延入河道,隐私性的确很强;除非有人从陡崖上跃下——那估计不死也残废了。
我美美的伸了个懒腰,蹲下身去,用手拨了拨清澈的河水,只觉得手中温暖湿润,惬意得难以形容。
“就是这里了。”陈婶在河边找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坐下。
突然有些疑惑:“陈婶,为什么大家不从河道逃生呢?”
陈婶注视着河面,轻声叹道:“墒河是我见过的第一条河流。这里大多人都与我一样,是地地道道的信城百姓。信城地处内陆,周围百里都没有河流,寻常人家哪儿会游泳;即便会了,墒河河宽三里有余,沿岸均有梓宸士兵把守,又能逃到哪儿去。不是溺死就是被外面的士兵杀死,还得连累其余的许多人……”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安慰她什么,只默默的坐在她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
“夕儿,快去洗吧。”陈婶回复了平静,拍拍我的手臂。
“一切都会好的!”我坚定的朝她说道。
她微笑了,点了点头。
这是承诺吗?可渺小如我,又该怎么做。
脱下布鞋,展开包裹。我拿出“比基尼”走进河里,寻到一处水深及胸,脚下平坦的水域,褪掉衣衫和头巾,将它们扔回河岸,悄悄的穿上内衫。
月光清冷的点缀着河面,泛起波光粼粼;更像是无数顽皮的小精灵,三五成群的簇拥在我周围,无声的眨着眼睛。偶尔有夜风,放肆的拂过我的身体,掠起几丝水雾,顷刻又放肆的离去。
合手掬起一小掊清水,浅尝一点,唇齿萦绕着微微的甜,和海水的咸腥完全不一样。可陈婶夫妇却说我是被这河流冲到岸边的,真想不通。
不过,如若我是从墒河而来,是否可以再由此而去呢?
我心念一动,猛的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全部沉到水下,张眼期待着奇迹的出现,可河里黑糊糊的,一点儿也看不见。
莫非必须要再次溺水才行?
我壮起胆子,张嘴喝入几口河水,只呛得鼻喉生疼,脑袋发胀,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将头浮上水面。清脆的水花声伴着我的咳嗽,击打着夜里的空气。
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贪生怕死,明知溺水后也许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回去现代,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尝试。
罢了……
“夕儿,怎么了?”
“恩,我没事。”我朝陈婶的方向招了招手,心里更是黯然。别说现在从水中穿越回去是镜中花水中月,就算我真有可能碰上那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一消失,茂悦两千名俘虏岂不都会因我而横遭填坑之祸?我能做到心中无愧么?虽然我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人,却还不至于自私糊涂到这种地步。
水中的感觉,熟悉到无比清晰,不过几日而已。只是,水甜而非咸,身边的人,也早已不知身在何方……没有海潮,没有波浪,更没有幻想中能卷走我的旋涡。河面上平静如昔,偶尔能闻见轻微溅起的水声,那便是我懦弱的泪水,滴滴都在祭奠过去。
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你们是否得知了我溺水的消息?
你们是否正找我找得发狂?是否悲伤不已、心痛难当?是否食不知味,寝不安稳?
你们是否能感应到我的思念?
女儿好想回到你们身边,真的,好想好想。
脑中又浮现出另外一个名字——
李韫……
他现在怎么样了,看着我在身旁消失,他一定会无可抑制的难过吧。
他会不会很快忘记我,再花两年去追别的女孩子?
其实,他真的很不错……
“夕儿?颜夕?”陈婶站了起来,往我这边探头,声音有些担心。月光下,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舔去嘴角的咸味,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再猛然吸气。
现在还不是痛苦绝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该好好生存下去,弄清状况才对。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就算真回不去了,人一辈子,在哪儿不是一样活?何况,说不定很快便会有奇迹发生呢!
不这样自我安慰,我又能怎样……
“夕儿?”陈婶焦急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心里一热,把手放在额边,向她行了个军礼:“一切正常。”
“你这孩子,我看不清楚,喊你半天不吭声儿。”陈婶缓缓地坐了回去。
“对不起陈婶,我洗的正开心呢,没听见。”
“这么大大咧咧的,哪像个姑娘家。”陈婶笑着说道,“说点什么吧,要不又得害我担心。”
“我知道错啦,一定改过——!”我拉长了声音,也笑了,“您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这下不生气了吧?”
“罚你给陈婶唱个曲儿吧!”她笑呵呵的。
“您怎么知道我是黄鹂转世,音如天籁啊?”唱得是不赖,不过脸皮也忒厚点儿了吧。
“你呀!”陈婶嗔道。
“好好好,我唱!让我想想唱什么吧。”
“好,陈婶等着。”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吧。
我闭眼清洗着发丝,盘算着自己会唱的曲目,心中第一支浮现的歌名居然是老得掉牙的《往事》。
在现代我也常和朋友们去飚歌什么的,唱的都是新歌,这首《往事》却是我豆蔻年华时流行传唱的。如若不是今天突然忆起,我几乎都忘记了这首自己曾无比喜欢过的歌。
如今我身在陌生的古代时空,二十一世纪竟变成我的往事了。真是世事难料,我不由得涩涩苦笑了两声。
“我唱了哦!”大声的通知陈婶。
她没有答话,俨然一副好听众的模样。我暗自祈祷,她可千万别是听歌的行家啊。
再不胡思乱想,启唇清唱了起来——
“如梦如烟的往事
洋溢着欢笑
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
依然轻唱老歌
如梦如烟的往事
散发着芬芳
那门前美丽的蝴蝶花
依然一样盛开
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
听你唱永恒的歌声
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
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