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凭痴心换情长(四)(1 / 1)
梦鱼欠身起来时,四周还是灰蒙蒙的,走入外厢,但看见,桌上残烛昏弱地摇曳,桑萝白皙的手,正细心地结着络子,朱红的丝线,互相纠缠着,穿过了锁片。
她有些诧异,难道桑萝竟这样结了一夜的络子?
留意到院里众人颦动的人影,才知觉,忙碌的,并不止桑萝一个。
心下有些歉然,她呆立着,初时的诧异,慢慢被心底升起的几分明了替代了,她们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希望,她与皇甫昭可以长长久久。
桑萝挽好最后的一个红结,喃喃地舒了口气,抬起眉来,唇角却定格在门棱边那抹白衣的倩影上。心中禁不住轻轻地颤抖,若不是她,也许公子他们就不会横生出枝节来。
“这不是相思锁么?……”白衣女子低低柔柔的问话,让桑萝恍惚间,绽开了一笑。
“是同心锁,王妃想戴在哪儿?”桑萝唤出了“王妃”却觉得依旧离心底里的那份奢望好远,早听说过,面前这女子的特别,亦希望,真能如这一刻,永永远远唤上一声“王妃”。
眼见女子皓白的手腕举了起来,桑萝把红线密密绕了上去,同心结挽着同心锁,灼得她眼里一热,但愿,他们一定可以偕老。
梦鱼默默掖下袖边,没有细问,却知道,这锁片是特意做给她和皇甫昭的,意思是“永结”。
撩开一头秀发,三娘纤纤的巧手,为她绾转好了追云髻。
拾起案间的面具,蓦地发觉,院落里,每一个面具上,都描画了桃花,淡淡的粉白,茵茵的嫩红,姿态各异,但都是桃花不假。
她只道,自己昨日的兴笔涂抹,惹得三娘遂了她的喜好,于是嫣嫣而笑。
却不知道,三娘别有深意的眸光,悠悠投向了宫墙里的某处,有这般喜好的人,本来就无多,又岂能容忍她人旁骛?想起了,昨日车上,丽贵人艳羡刻骨的眼神,三娘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意,到底是福是祸?就算能学到维妙维似,却远抵不过她身前女子的三分。
天光放亮的时候,桑萝按住了胸口,颤了颤羽睫,终是没有将那件修锁的事说出口。也许,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再让她的王妃知道,会更好。
至于那个金人身上的锁片,说不定,还是可以碎掉的。
街上早已布置妥当,热热闹闹。
梦鱼选了个不起眼的小店,却是万籁里的一寂。坐在沿窗一边,慢悠悠地呷着酸梅汤,酸酸的,渗进牙缝有些涩,可是,她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蓦地,心念一动,她想起了什么,这个月的月信似乎迟了。
低首瞥向自己的小腹,难道仅仅那一次,便使得腹中结上了胎果?
她只记得,那一夜,氤氲蒸腾的水汽,墨绿幽然的蒲草香……
晓堤别院里的琉璃灯,浮游之间,幻美陆离,她的霞裳拖曳了一地,被皇甫昭轻轻抱着,踏入池中。
他玉指微挑,她的无瑕里衣,滑入了水底,曼妙绽开,恍若雪白的水中花。
缓缓抚上小腹,她有些欣喜,又有些忐忑,当时的抵死缠绵,历历犹在耳边。
忽然间,觉得有一种满足,充盈了胸壑,无以俱加,她相信,七郎爱她,虽然,未尝能够抛却荣华身份。
不知怔忪了多久,抬首时,天际尽头,夕阳歃血似的红,只余了浅浅半个圆。
她微微弯唇,耶律哥云……该是输了。
走进马圈,她想解马,面前却挡来了一匹黑马,似曾相识的眼眸,乌溜溜的,羁傲中带着淡淡的不驯,瞅见她,逗笑而又张扬地,抬起一只前蹄,蹭了蹭她的裙裾。
她的脸色,忽儿变得苍白……不由自主地眺过黑马的脊背。
不远处,耶律哥云坐在院墙的一角,嘴里斜着草梗,淡定地望着夕阳。
她霎时明白了,万籁寂静的根源,也想见到了,在那日轮沉下之前,耶律哥云定会走到她面前来。
两人一马,深深地对峙。
红日西沉了,连一点边际都不见,暮黑的天,只余薄薄云层间的柔光,辉映着人间的灯火。
悠长的埙曲,自耶律哥云指尖流泻,倾述着那些个绵绵无尽的思恋,她郁郁垂下头,心乱如麻。
无疑的,胜负已分,她作茧自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