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1 / 1）

窗外，乌云滚透了整个天际，狂风暴雪，倾诉着人间的苦海无涯，那几许哭号，仿佛是苍生祈求悲悯的呜咽。

此刻皇甫昭阴黧满布的眼睛，像极了外面墨黑石海似的天幕，狠狠绞唇，抵住了胸襟里那一波又一波浊浪般袭来的刺痛。

心底忽然被什么触动，他从书架上拣出一个黑漆檀木的匣子来，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开启这个匣子了。这匣子关联了她的命，他的情。

挑开匣子外面的封蜡，一朵干瘪的花蜕，依稀辨得出旧日绯红的影子，孤寂而陈旧，代替了他的心，一躺便是十年。

若说这世间，男女之事讲求“缘”之一字，那他……早在李琛之前，就见到了梦鱼，更遑论李琛还眼盲了那么多年。

当年，幼年的梦鱼被一个宫人推入翠苑湖中，是他从暗处冲出，舍命相救。

皇甫家从不出无用之人，就连小妹也要为族人牺牲，何况他，是皇甫家数千暗人的控制者。

尽管父亲不许他再与东宫的人接触，他却按奈不住年少懵懂的心，避开皇甫家的眼线，偷偷去看她……

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站在远远的高处，默默留意着她，看着她偎在苏妃怀里撒娇，看着她在李琛面前露出羞赧的笑容，看着她吹奏宛转的埙曲，看着她立在碧水池边，淡定从容地望着自己……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一朵桃花，埋藏了自己全部的情意，就算将来兵戎相见，也绝不心慈，绝不手软。

可是，此刻一点一滴，淌进心田的……是桃花林里秀丽的倩影，宫影深处娇俏的话语，碧水池边甜美的朱唇……方知情难自禁！

低下头，指尖爱怜地触过枯萎的花朵，唇瓣撕裂了一抹笑，“鱼儿呵……昭愿以身相拭，要这大周的江山为你陪葬！”

“公主请回吧，李琛心意已决……”

李琛无言地回首，深深地看了画中的人儿一眼，心已碎，万念空，从此青灯古佛，再也不窥千年红尘。

一步，一步，穿过积雪皑皑的山间，山盟海誓有时尽，谁之过，谁能负，他朝金榜题名，也挽不住昔日美好，一夕之间竟成了云烟。

心，早忘记了呼吸，任由漫天飞雪，淹没所有的相思相爱，李琛潸然泪下，那些情与痛原只为一人而起，又为一人而灭。……

白云寺空灵的钟声，悠长回荡，缕缕青丝在他身后落下，主持合掌，沉声唤道，“从今起，赐你法号‘慧觉’！”

山寺的门前，一卷黄色的锦帛飘在了脚边，又被寒风卷起好远，匆匆赶来的娇美女子，见到眼前的一切，那最后一缕痴念也终于化成了灰烬，一双凤眸艳丽尽失，徒留下空茫无措，原来，机关算尽，却止不住一切成空，凄然大笑，“为什么本宫还是输给了你……输给了你……为什么……”

李琛白衣依旧，立在那山门内，眼里望见的，却只有插满桃树枝桠的山壑，没有一点生气，却丛丛密密，到了来年春天，自己还能赏到那样的花，那样的人么？

恍惚看见她的青丝如雪，芬芳花颜，浮在半空……原来已是伸手难触。

翕动着苍白的嘴唇，他缓缓说道，“鱼儿，李琛誓守那诺言，永不相负……”

耶律哥云垂手站在翠苑湖边，湖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絮，像是天上和人间，两处渺茫，凡人抗拒不了的层层阻隔……

一身乌衣的莫日，跪在他身后，低低伏着头……忽然腰间的乌金刀，在他怔忪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鸣。

“哐当——”一声，耶律哥云抽出了他身上的乌金刀，锉开了冰封的湖面，直到凿开了能容下一人的雪洞，看见了下面的一汪水影，墨似的深寒。

“王爷！不可——”话音未落，只来得及看见紫色的衣襟和溅起的冰屑雪水。

什么叫尸骨泯然，那就是寻不见尸骨，如果不把大周的宫殿整个翻过，叫他怎么能信？

如果苍天怜见，就让他与她再见一面，哪怕是……尸骨。

张开双手，向湖水墨底深处抓去，严寒凛冽，刺骨蚀痛，她那时也是浸在这样的冰水里么？

这水，冷到钻心，痛到力竭，渐渐……他闭上了眼睛，已经分不清，磕在眼里的，是什么了。

莫日跟着他，也跃进水里，半晌才拖着他沉重的身躯，爬出结满冰的湖面。

“王爷——”焦急的喊声，类似嘶吼。

“莫日……”他艰涩地睁开蓝眸，冰冷肢体攀住了莫日胸前的衣襟，转向湖面，幽幽叹道，“把聘礼……全数留下！”

扪心，奈何留此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