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影曾相识（1 / 1）
傍晚的骊院，灯火通明，川流的人群，扫却了宫廷的冷寂。
梦鱼戴好耳尖的面纱挽扣，理好云锦宽袖，双手交叠在膝上，闲闲地坐在席间，打算作壁上观。
远远传来骏马的嘶鸣，扇月一声惊呼，“郡主，好像金人已经把马运到了！”
不到一刻，梦鱼便见到场中竖起了一个高高的马笼，木栅栏前站着灰发青衫的老者，对着那马说了什么，方才暴起的黑马竟慢慢静了下来。心下好奇，不由缓缓走到那马夫的身后，听他讲了几句，像是金语，便问，“刚刚那几句是什么意思？”
“尊敬的殿下，刚刚我告诉它，希望它不要侮辱了大金国的荣誉，等到完成了使命，很快就可以回到家乡了。”马夫恭敬地行了一礼。
“哦，那你们金国话里面，‘乖马儿’怎么说？”
那金国马夫，看她模样清丽，一双晶亮的水眸子忽闪了两下，视线紧紧追逐着这匹烈马，只觉得她天真可爱，便哈哈笑着告诉了梦鱼。梦鱼学着唤了几声，那马竟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眸眼，意兴阑珊地睨着她，更觉得有趣，又笑着追问了两句，直至被扇月催促了，才意犹未尽地走进席间。
耶律哥云轻轻放下酒盏，举目四眺，场边早就坐满了文武百官和众妃嫔女眷，云鬓婵动，忽然，马笼前立着的一个周朝女眷，让他眯起了蓝眸，那女子，曼步翾翾，雪袖翩袂，隔空传来的声音清脆宛转，虽然隔着面纱，但也猜想得到必定是倾城倾国的一位佳人。
检视了在场的席位均满，耶律哥云垂下了眼帘，低声吩咐道，“莫日，叫阿古汗把‘霄天’放出来……”抬眼瞟向马笼，“霄天”正威风凛凛地抖开了鬃毛，他今天存了心，想看看周人狼狈的模样，“霄天”是自己座下最骁勇的战马，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梦鱼回到人头挤挤的列席，在众人之间望见了雍容华贵的苏妃，便嫣然倩笑，欠身坐到了苏妃身后。
苏妃转盼看她，凤眸含了丝宠溺，微微噌道，“怎在马前立得那么久，殆慢了礼仪……”
梦鱼明白苏妃其实是担心自己，便柔柔唤了声“母妃”启唇说道，“鱼儿见那金国的马儿长得威风，多望了两眼，方才耽搁了……”正将苏妃哄得展颜一笑，隐隐感觉到有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蓦然抬头去寻，那目光却渺渺已失。
司礼官手中的铜锣已经响起，只见场上走来一个强壮的武士，盔甲凛凛，想是孔武有力之辈。梦鱼暗暗压住那目光带来的忐忑，看着场上众人兴致高涨的脸，默默抚起手指上的玉戒，也屏息观看。
驯马开始，场上顿时发出一阵阵呼声，可是那将士却几次被甩下了马，黑马得意地嘶鸣了几声……接着，连换了五六人上场，一时之间，尘土飞扬，这烈马竟是无人能驯服。
“谁能驯服这烈马？”高台上传来的声音已隐隐含了不悦，众官个个开始低眉忖思。
“郡主，他们要用狼牙刺！”身边，扇月忍不住一声惊呼，梦鱼抚着玉戒的手，禁不住一抖。
狼牙刺的狠戾，不是没有见识过，梦鱼十岁那年，曾见到一个宫人被狼牙刺活活扎死，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武士，举着狼牙刺入场，倘若一棒下去，那马就算驯服了，也会血肉模糊……想起那马前一刻，还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眸眼瞟着她，梦鱼心里不由一阵焦急，远远地看见了马笼，忽然灵犀一动，想起了刚才的金国马夫，几句家乡话就能让这马儿安抚，眼眸不由一亮。
“扇月，去把本宫的玉埙拿来……”梦鱼低声耳语，看着扇月授命去了，微微一笑，绝然站起身来，向那高高在上的人影一福，扬起清亮的嗓音说道，“圣上，请让皇孙女驯服此马……”
上座之人有些兴味地颔了颔首，众人尚未醒悟，但听见半空中忽然飘来的一曲天籁，只见太子御席列间，盈盈独立的一位女子，手里捧着玉埙，轻纱掩面，杏眸妁烁。
梦鱼捧着玉埙，吹的恰是一曲《草原牧歌》，本来也只想试试运气，却见那黑马收敛了刚才的烈性，竟温顺地向她走来，结束了最后一个尾音，她离席走到那黑马跟前，替它理顺了颈项上的鬃毛，贴着马耳，用众人微不可及的声音，呢喃了一句金语“乖马儿”。
众人都没有想到，最终能够驯服这匹烈马的竟然是一个柔弱女子和一首软软绵绵的曲子，全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耶律哥云再一次望着梦鱼，他敏锐的耳力，已经听见了那句金语，心下诧异，眼眸竟不舍得移开，遏不住自己的心荡神驰，方才看着武士举着狼牙刺走来，心里惋惜着‘霄天’，也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方才想站起，替“霄天”挡下。但想不到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女子，连他座下第一骑也愿意乖乖顺服。待细细审视座席下佳人的眉目，胸口忽然突兀地一跳，这双眼眸，怎么与玉春楼遇到的女子如此得相似？
“王爷……”身边，莫日低头斟酒，耶律哥云止住了思绪，抬手举盏，笑道。
“圣上，大周的女子不但让本王的骏马低头，也慰藉了小王等的思乡之情，实在令小王钦佩……”一番话说得宾主尽欢，众人也从僵愣中醒转，齐齐称颂圣上万福。
梦鱼淡淡一笑，走回席间，不再理会身后众人各样的目光。
列席之中，李琛追逐着众人的目光，茫茫望去，却似惊鸿一瞥，但见一双柳眉，弯弯如叶，一双杏瞳，水光柔美，白纱遮面，却想得见那纱下的皓齿明丽，芙蓉如面。
风吹动着梦鱼的裳裙，展现在他眼前的，仿若一朵翼翼盛开的桃花，李琛的心，隐隐一痛，“梦鱼……”可是同一个梦鱼？
夜阑人静，李琛杵在一笼红灯前，痴痴地想，慢慢地画，那春柳似的细眉，小巧弯娆的樱唇，乌黑亮泽的眼睛……桃花林里立住的小女子，齐齐的刘海，飘迭着蓝丝缎的双环髻，豆蔻芳华，轻轻挽篮，一双素手嫣嫣攀了枝头……那眉眼儿，宛然是她。
李好端了茶进来，年轻而好奇的眼睛，往那桌上瞅了一眼，手里的茶盏不禁一抖，“梦鱼姑娘！……公子，您那时也没见过她，怎么就画出来了呢？”
李琛心头一颤，手中的笔落到了地上，润玉般的脸，蓦然间平添了些丝苍白，怎么就画出来了呢？原来如斯，东宫郡主就是长成后的梦鱼，早就想见过，她嘻笑时，杏眸半敛，芳菲尽羞的绝色。
颤着手拿起了画，李琛心里低低地喃语，掩不住眉梢飘起的半丝欣喜，半缕惆怅，“梦鱼，梦鱼……”喜的是，自己终于找到了她，怕的是，她忘却了自己，忘记了桃花纷飞的四月天。
风有些萧瑟，月却明亮得如同宝鉴，梦鱼倚着阑干，回想起今日龙心大悦，众人忙着俯仰的身姿，苏妃慈爱的笑颜……自己原本只为了救马，却出尽了不该出的风头，幽幽叹了口气，十年的平静，会不会就此打破？想到这，不由一阵感怀，坐在风中，执起玉埙，恍恍惚惚地吹起来……
凉凉的月色里，耶律哥云正复手站在窗前，听到风里隐约传来的埙曲，嘴边不自觉地擒上了一抹温柔。
正思索间，一个黑影落到了他的身侧，低声说道，“王爷，属下等至今未能查到那个姑娘……”
耶律哥云嘴边的弧度更深了，玉春楼见她时，她面若桃花，杏眸微噌，粉唇点绛；今日见她时，她婉约翾翾，轻拂马颈，璀然倩笑，都让他心动不已。
“不用再去找了……”低沉而磁性的嗓音里，暗自压抑着跳跃欲出的兴奋，他已等不及想揭开她脸上的面纱，东宫郡主赵梦鱼……和那时的佳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