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陈成闭上
眼,盼着赶快开车,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上车检查呢。
车门终于关上了,陈成松了一口气。这时,车下又来了一个乡下老头,蛮横地
用一根木棍砸车门,要求上车。司机只得打开车门让他上来了。
老头上车以后四周张望了一阵,步履蹒跚地走到陈成身边,紧挨着他坐下了。
陈成偷偷地笑了,这个老头,就是边亚军。
在陈成和边亚军乘上公共汽车的同时,周奉天和宝安、顺子三个人走进德胜门
内的一个小饭馆。
见到他们三个人以后,服务员表现得极其热情。他安排他们坐在店堂里面的一
张桌子旁,然后用擦桌布认真地把桌椅擦抹了一遍。最后,他恭敬地问:“三位吃
点儿什么?”
“简单一些儿的。有没有包子、馄饨?”周奉天今天总感到有点儿心绪不宁,
希望填饱肚子马上就走。
“有倒是有,不过,”服务员把嘴凑近周奉天的耳朵,神秘地说,“包子是昨
天剩的,肉都臭了。”
“那就炒几个菜吧,快一点儿!”
“行了,您就瞧好吧!”服务员热情地答应着,快步进了灶间,再也没有露面。
十分钟过去了,饭菜还没有端上来。
“不好,”周奉天突然说,“快走!”他起身离座,带着宝安和顺子冲出饭馆。
刚刚走出十几米远,一队公安干警就把饭馆团团围住了。
那一夜,他们是在一座楼房的平台上度过的。半夜时,有人曾上到平台来查看。
他们把身子紧贴在护墙底下,一动也不敢动。来人查看得很不认真,用手电筒各处
照了几下,就匆匆地走了。
从这一天起,他们各自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开始了漫长而又痛苦的流宿生活。
白天,他们仍然能够为害城市,而一旦到了夜晚,他们就不得不到处流窜以躲避搜
捕。
幸运的是,白天和夜晚的数目是一样多的。熬过了夜晚,一定会盼来一个白天,
但是白天过去之后呢,必然有夜晚在等待善柚们。
每一个夜晚,都是一个灾难。
8
住进窝棚的第二天,陈成病了。咳嗽、发烧、鼻血不止。
“你得的是英雄病。”边亚军急得团团转,但还是打趣着安慰陈成,“人雄则
阳盛,阳盛则阴衰,阴衰则火旺,火旺则血随之上溢。本人现有一秘方,保证药到
病除。”
“是令尊大人亲授之方吗?”陈成强打着精神问。
“不是。此方是我多年苦修所得,曾百试不爽。”
“既如此,那就更不必说了。你的方子,本人早就领教过了。”
“愿闻其详。”
“阿司匹林两颗、美女一名。”
边亚军哈哈大笑起来。
山下的村子里有一家供销社,站柜台的是个年轻姑娘。
那天下午,边亚军去供销社买了一些罐头、饼干等食品和退烧药。付款以后,
他又往姑娘的手里多塞了十元钱。
姑娘睁着那双挺好看的杏核眼,惶惑地看着他。他微笑着点点头,又轻轻地摇
了摇头。然后拿起姑娘的手,在她的指尖上用力捏了一下,就匆匆地走了。
傍晚,边亚军又到了供销社。
什么也不买,只是微笑着看姑娘。
姑娘被他看得脸红了,低着头,两手不停地玩着辫梢。
“大姐,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过了好久,边亚军才说。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你们城里人,本事大着呢,还用得”这件事只有你能帮
忙了。大姐,我一眼就能看出,你这个人长得好看,心眼儿也好。“边亚军认真地
说。
“你这个人可真逗!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呗!”
“请你帮我买一只鸡,炖一锅鸡汤。”
“你住在哪儿,怎么到这小山沟里来喝鸡汤?”姑娘好奇地问。
“好大姐,你就别再多问了。”边亚军恳切地说,“天黑以后,你把鸡汤送到
村东的山根底下,我等着你。”
说完,他又情意绵绵地看了姑娘一眼。
姑娘来送鸡汤的时候,换了一件新衣裳,头发上也抹了不少桂花油,浑身散发
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大姐,真是太麻烦你了。”边亚军从一块大山石后面闪出身来,把姑娘吓了
一跳。
“大姐,快回家去吧!别让大哥在家里等急了。”边亚军接过盛着鸡汤的瓦盆
时,顺手搂住姑娘的肩膀,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她不愿意走,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什么都不说,低着头看脚尖。
“你快走吧!”边亚军着急地催促着,“待会儿大哥找到这儿来,还以为咱们
俩是相好的呢!快回去吧,好大姐。”
“你,净瞎说,人家还没……”姑娘忸怩地说。她还是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
上的小石头。
“大姐,你人好,心也好,我喜欢你。真的,我真的爱上你了。明天,我再去
找你。”边亚军说着,又胡乱地在姑娘的头上,脸上吻了几下,催促她说,“现在,
你快回去吧!”
姑娘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慢腾腾地走了。边亚军看到姑娘已经走远了,才急
忙向山上爬去。
也许是急于让陈成喝上鸡汤,也许是天黑路不好走,他没有注意到,姑娘悄悄
地跟着他上了山,一直跟到采石场。
当边亚军的身影最后消失在窝棚里的时候,姑娘的心哆嗦了一下,呆住了。
一缕橘红色的光从柴墙的缝隙中淌泻出来,使这座山中的草窝棚显得既温暖又
神秘,神秘得令人恐怖。
姑娘在采石场踌躇了很久。终于,她快步地下山去了。
走了几步以后,她回过一次头,又看了那座窝棚一眼。
9
凌晨一时,在安定门到立水桥的郊区公路上,三个年轻人缓慢而又沉闷地向前
行进着。
经过几个不眠之夜以后,周奉天已经感到极度的疲倦了,似乎再也不能支撑下
去了。
但是,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风刮得越猛烈,也就越不长久。风起,一定也
会有风落,他坚信这一点。当年红卫兵打流氓,不也是一场台风吗?不是很快就风
平浪静了吗?这是一场比赛,谁坚持到了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三天来,他带着宝安、顺子以一种最安全,然而又是最难忍受的方式度过危险
的夜晚:每当天黑以后,就沿着郊区公路不停地向一个方向行走。
走,本来是一种移动距离的行为,但是现在距离对他们是无关紧要的。他们需
要通过走路来移动时间,盼来黎明。
走过立水桥以后,顺子实在走不动了。他腿一软,跪在公路上,呜呜地哭了。
周奉天和宝安停下来等他。他们默默地看着他哭,谁都没说话。
哭够了,顺子又艰难地站起来,挣扎着往前走。
周奉天的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表情
变得阴沉而又冷峻,紧紧抿着的嘴角上,显出一道刚愎暴戾的阴影。
“顺子,玩儿主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有一恶必有一报,咱们谁的下场也不会好
的。能熬得住苦的,多混两天;熬不住的,早成正果。你自己掂量吧!”
“我能熬。”顺子哽咽地说。
又走了很久,顺子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他顺势趴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
周奉天叹了口气,伸手把顺子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拍净身上的尘土,说:“顺
子,人各有命,咱们就此分手吧!你跟着我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顺子又哭了:“奉天,我实在熬不住了……”
周奉天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泪光。他掏出一卷钞票塞进顺子的衣袋:“顺子,你
自己多保重吧!”
话刚说完,他突然狠狠地一拳打在顺子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然后转过身去
大步地离开了。
顺子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哭叫着追上去。宝安拔出了刀,刀尖顶在他的胸
口上。
两个小时以后,天快亮了。周奉天和宝安疲惫地坐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休息,
发现顺子又跟了上来。他的情绪似乎平稳了许多。
“奉天,我,还能熬。”
周奉天站起来,望着顺子那张满是灰尘和泪痕的脸,凄凉地说:“顺子,我了
解你,你是吃不了这份苦的。对你来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就此洗手。你手上没有
人命,到公安局去蹲几天。哪怕是蹲几年呢,总会有出来的一天。以后就下决心安
分守己地过日子。别人能受得了穷,能忍得下气,你为什么就不能呢?”
“奉天,你了解我,我是吃不了苦。但是,你更了解,我也不可能真正地洗手
不干,习惯了的东西,我改不了。”顺子幽幽地说,“奉天,我也不拖累你,我自
己先找个地方躲两天。这阵风过去以后,咱们再聚在一起,行吗?”
周奉天无可奈何地拍拍顺子的肩膀,说:“你自己拿主意吧!”说完,他拉着
宝安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