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陈成和周奉天握了一下手,分开一段距离也坐在了湖边。
他们必须等那一家人走了以后才能动手。
坐了一会儿,周奉天说:“我八点就来了,没有地方去,一直在这儿坐着等你。”
陈成没有说话。周奉天又说:“我来的时候,这家子人就在这儿了。全家人搂
在一起哭,死去活来的。大概,他们哭够了就会跳到湖里去。我在这儿坐着,妨碍
了他们。”
陈成说:“畏罪自杀,死有何惜!咱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也会死在这里。”
说完,他站起身,“我们另选个地方吧!”
“可以。”周奉天也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一
家人,说:“不过,你说畏罪自杀?那两个孩子才八九岁,有什么罪?”
陈成叹了口气,说:“这样的事情,最近发生得太多了。不过,一家人有老有
小的,很难真的就死了,往往是哭上一阵子,又硬着头皮活下去。除非,那个男的
或女的,决心特别大,心特别狠。”
周奉天笑了:“陈成,你说,我现在走过去用刀刺死那个男的,是不是就等于
救了两个孩子?”
陈成没有说话。
“还有,如果那个男的是反革命,企图畏罪自杀,我现在去刺死他,是不是给
革命除了一害,立了一功?”
陈成看了周奉天一眼,冷冷地说:“你这些问题,是流氓的逻辑,我无法回答
你,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解决咱们之间的问题。”
周奉天又笑了,说:“陈成,你们准备突然下手把我打死。
这就不是流氓的逻辑了?“
“当然也是。”陈成也笑了,“因为学校里的不少红卫兵又怕你、又恨你,不
除掉你,就会影响革命的发展,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现在,你不是有备而来的吗?”
“我到这里来,不是准备死的,也不敢和你对打,杀死你。”
周奉天又坐下了,眼睛还是紧盯着那一家人,“我准备投降。”
“可以,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学校,到红卫兵总部去。”陈成也看着那家人。现
在,他们站了起来,男的抱着儿子,女的抱着女儿,又哭成了一团。
“我有个条件,希望你能同意。”周奉天又站了起来,紧张地注视那四口人,
“他们现在要跳湖了,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我不能保证你不挨打,更不能保证你不被打死。”陈成说。
不远处,那一家人排成一排,很庄严地唱起了《国际歌》。
歌声如泣如诉,断断续续的。不过,那个当爸爸的却很镇定,歌声低沉有力,
手上还挥着节拍。
“打死我,我认命。我的条件是给我三天期限,三天以后,我自动投案,任凭
你陈成处置。”
“你打算在这三天里干些什么?”
“救人。”
不远处,一家人开始下水了。父母抱着孩子,夫妻互相搀扶,一步步走向湖中。
陈成和周奉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那边跑过去。
一边跑着,陈成一边高声喊着:“上来,快上来,我是红卫兵。”
周奉天直接跑进水里,挡住了那一家人。他拔出刺刀,用刀尖挑着那个男人的
衣领,恶狠狠地说:“想死,太便宜你们了。上去,你不上去,我当着你的面把这
两个孩子刺死,还有,”他斜瞟了那个母亲一眼,“这个女的长得还可以,得让我
玩一回。”
“流氓!”自杀者愤怒地瞪着周奉天。
“对,你们碰上流氓了,认倒霉吧!快上去,要不我动手了。”他夺过一个孩
子,撒腿就往岸上跑。
在他身后,夫妇两人紧紧地追上来。
走出公园时,陈成问周奉天:“既然你已经跑了三天,再多三天有什么不行的,
为什么要让我给你一个期限呢?”
“因为,我想向你借两个人。”
“谁?”
“顺子、宝安。”
第二天上午周奉天径直来到关押流氓小偷的教室,旁若无人地推门进去。
教室里,玩儿主们正排成一排,低头弯腰,面墙而立。一个女红卫兵高声地朗
读《红卫兵纠察队通告》。通告严厉警告社会上的一切流氓无赖,必须在近日内向
红卫兵自首,否则,后果自负。
“宝安、顺子,你们出来,跟我走。”周奉天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他的语气
坚定、不容置疑,就像是大夫在呼叫病人。
那两个人也是久经阵战的人,听到周奉天的喊声,立刻挺起胸,毫不迟疑地向
教室外走去。
走廊上,挤满了红卫兵。为首的,是陈成。
双方对峙着,谁都不说话,目光像剑一样在拼挡格击。过了好久,陈成突然侧
过身子,指着身后的红卫兵对周奉天说:“你说,他们中间的哪一个,向你走露了
消息!说!”
未等周奉天回答,陈成向红卫兵们挥了一下手,恶狠狠地说:“让开,让他们
走。”
人们闪开一条道儿,周奉天三个人大步地走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陈成又低吼了一句:“三天,三天以后答复我。”
周奉天回过头来,双手一抱拳:“一言为定。”
当天,有一个红卫兵向陈成递交了退出组织的申请书。
他在申请书上称自己是软骨头,怕死鬼。要求陈成为他保密。
10
崔援朝决定在八月三十一日抄王星敏的家。因为,这一天是王星敏的生日。
上午。王星敏到了学校,。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暗花绸衫、蓝长裤、白凉鞋,
显得端庄、秀丽,十分惹人注目。
崔援朝笑吟吟地迎上去,拉着王星敏的手说:“星敏,好消息。今天下午,毛
主席、林副统帅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红卫兵。总部通知你也去参加。”
“真的呀?”一向沉稳内向的王星敏高兴得跳了起来,她抱住崔援朝的肩膀,
激动地转了一个圈,又把脸紧紧贴在崔援朝的脸上,亲呢地说:“谢谢你,援朝。
你是我的朋友。”
崔援朝把脸转过去,差点儿掉下泪来。她有点儿后悔了。
中午,队伍集合好,正要向天安门广场出发时,陈北疆带着几名男红卫兵来到
女校。她用那双秀美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队伍,问道:“谁是王星敏,出列!”
她的语调低沉、平缓,不带一丝感情,但却让人感到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王星敏缓缓地走出队列,站在陈北疆的面前:“我是王星敏,你们是谁?”
“红卫兵纠察队。”
其实,陈北疆一眼就从队列中找到了王星敏。她那与众不同的穿着举止。特别
是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那种高贵气质和尊严感,使她像鹤立鸡群般地显眼和突出。
陈北疆那种永远一丝不变的冷静被动摇了,冰冷、秀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红
晕。崔援朝说对了,这个人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而且,她好像太强大了,使她的
敌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为小丑。
“王星敏,红卫兵纠察队决定对你家进行抄查,主要是为了追寻失踪的流氓头
子白脸的下落。他是你的哥哥吧?”
“是的。”王星敏平静地点点头。
“亲哥哥?”陈北疆好像很吃惊。这个气质高贵、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孩子怎么
竟会有一个当流氓头子的哥哥。
“是亲哥哥。我们兄妹感情很好。”
抄查一直进行到下半夜,有关白脸的材料一点儿都没有找到。只是抄检出不少
属于四旧的古玩字画。现在,这些字画被堆在院子里,准备烧毁。
陈北疆始终没有动手翻捡一样东西,只是平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男红卫兵们在忙
碌。
王星敏也很平静,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对着桌上那张自己的小照出
神。后来,她似乎有些疲倦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当烧毁字画的火点燃时,两颗
珠泪从她那长长的睫毛下滚落到腮上。
“为什么要哭?心疼了?”陈北疆突然发问。
“是心疼。这些字画是很有价值的文物,是财富。你们,随便地点一把火就把
它们烧掉了。”
“是你们资产阶级家庭的财产?”
“它们也属于民族,属于国家。”
“我们无产阶级认为这些都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垃圾,和你这资产阶级小姐的
趣味截然不同。所以,我们不稀罕这些所谓的财富。”
“拒绝它们,是愚昧。”
‘那么好吧,“陈北疆大声地对点火的红卫兵说,”把火熄灭“。然后,她逼
视着王星敏的眼睛,毫无表情地说:”既然你很珍惜这些破字画,我可以把它们留
给你。不过,“她转过身去,仰脸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说:”你必须做出交换“。
“可以。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同意。”王星敏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咱们就算说定了。”陈北疆痛快地说。
“你要求我用什么作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