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春暖花开（1 / 1）
周凯辞职了。
他去了一家正在筹建的新的保险公司。
他辞职离开，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我知道他早晚会走，但没想到他这么快下定了决心。
他是个老派的人，不喜欢跳来跳去的，在原来的公司也混得不错，若不是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王总跳槽请他过来帮忙，他也不会来我们公司。想不到运气不好，王总过来没多久，就在激烈的派系斗争中落了下乘，后来更是干脆托病不来上班了，大权基本上由李副总独揽。周凯是王总的嫡系，又素来耿直，得罪了人也不自知，自然第一个被李副总清算，被找了个借口调去了总公司。
总公司培训部是个闲职，喝喝茶看看报，其实日子挺悠哉，很容易打发。不过周凯不是混日子的人，这种得过且过的日子他度日如年。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想走，他总向我抱怨说自己在总公司待得人懒了，没有激情，快废了。可是，他又下不了决心，第一次跳槽，就摔得这么惨，再跳一次，他顾虑重重。
不过到底还是下了决心，他说是因为四十岁生日一过，觉得自己能做事情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所以终于下定了决心再试一次。我为周凯高兴，看着他在总公司混日子，精神慢慢地萎靡，我当然希望他能够振作，却没想到，他的离开，对我的影响会那么大。
周凯离开之前提醒过我，他这一走，我的日子会很难过。他说得很坦白：“木兰，我叫你平日里注意一点，不要和我来往太密切，替我说话也要分场合，要懂得避忌，可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我这一走，公司肯定认为你早晚要跟我走，你在公司本来的发展势头很好，我担心我这一走，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你的前景可就真的很难说了。”周凯忧心忡忡：“你的个性与我最象，外站内行，内战外行，处理不来内部的人际关系。我知道你的想法，觉得自己有实力，不屑溜须拍马这一套，可我要劝你一句，不学不行呵。我就是前车之鉴，我怕他们拿对付我的一套来对付你。”周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是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可我知道你对公司有感情，也有很好的发展前途，我去的新公司，前途未卜，你留在这里也是对的，但是——但愿我只是多心——”
周凯一脸的忧色，我知道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真的担心我，不过他也可能想得太多了，我一向与世无争，无帮无派的，而且自认有实力，分公司十家支公司，我们营业部的业绩一向是在前三位的，而且险种结构、赔付率、应收保费各项指标都很好，就算周凯走，应该也不至于清算到我头上吧？
事实证明周凯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
我在周凯辞职后的第三天，接到了分公司要我去参加总公司财产险培训的通知，我当时手上正在跟进一条高速公路的招标，不得已移交给了部门的另一位副经理苏木。是有点奇怪，我是分公司大项目招标最有经验的一个，却在这紧要关头派我去参加一个无关痛痒的财产险培训，我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不过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乐观，天塌下来了当被盖，去培训休息休息也不错，培训的地点离莫嘉柯的公司很近，我就中途溜了出来和他吃午饭。
自从我和袁野和好后，莫嘉柯就总说我没出息，不太爱搭理我。今天还是我说尽了软话，才哄得他百忙之中抽空来和我共进午餐，所以整个吃饭过程，有点闷。莫嘉柯显得很高傲，我说十句他才搭理我一句，还摆着一张臭脸，有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男人到了七十还是孩子，三十五岁的莫嘉柯耍起小性子来和五岁的莫问没两样。想到莫问，我终于知道该如何打破目前的沉闷了：“莫问最近还好吗？上次带他去游乐园以后就再没见过他，还挺想他的。”
说起儿子，莫嘉柯终于收起了那副孤傲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最近乖了很多，一直吵吵着要来找你。你知道吗，上次我带他去普陀山烧香，你知道他许的什么愿？希望能天天看到你，和你一起玩。”莫嘉柯很羡慕地看着我：“你的魅力可够大的，我这个儿子，许的愿只有他奶奶和你，我这个老爸，他压根就没提，我这个做爸的可真失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的。”
我讪笑了两声不敢作声，两巴掌，难道告诉他，他儿子就是被我两巴掌加一盒冰激淋收服的？
莫嘉柯见我笑而不答，还以为我卖关子，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你这个人，可够怪的，最难搞的客户，最难缠的孩子，你都有本事搞定，怎么公司内部的事，我看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我一愣，莫嘉柯明显话里有话，我不解地问：“你是什么意思？你就不要给我打哑谜了，猜来猜去很累人的。”
莫嘉柯看着我，表情很严肃：“今天你们部门的苏木来过了，说你们的李副总要和我碰碰头，想和我约时间——”
我的脑筋转得飞快，难道他们当初对付周凯的那一套又要用在我的身上了？
莫嘉柯看着我，肯定地点点头：“有可能，跟当初排挤周凯时是一样的，派人接收他的业务，降低费率扩大保险责任，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把业务接收过去后，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整人，周凯毕竟根基深，最后也不过把他弄去了总公司，丫头——”莫嘉柯怜悯地拍拍我的头：“你就很难说了，根基尚浅，在业界也没什么影响，上面又没人，形势很严峻呢。”
莫嘉柯说得没错，我现在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业务，公司是不肯也不能损失这些业务的，周凯当初落了下风也是因为大部分业务被苏木接收了的缘故，现在，我手上的业务就是跟李副总叫劲的筹码，退一步，就是去其他公司，这些业务同样是筹码。其实我也不是一定非要和李副总较真的，现在跟周凯走，或许还可以全身而退，至少半身而退，但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注定了有一场战争，我不喜欢不战而逃，就算到了最后壮烈牺牲，至少我曾努力过了，不会有遗憾。况且，我也未必会输。
我看着莫嘉柯，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却有几分紧张：“你是怎么回答苏木的。”我和他合作多年，虽然很好，但是好到何种程度，我没有把握。
莫嘉柯淡淡地：“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很明确地告诉他，业务问题，我只和你谈。我还很隐晦地提醒他，我认的是你，不是你们公司，你走了，业务自然也是要跟着走的，相信他应该是听明白了，也会传达给你们那位李副总听的。”
我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莫嘉柯：“谢谢你，真的谢谢。”
“不用谢我，是你让我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我们？”我不解地看着莫嘉柯。
“苏木那小子的行动还挺快的，你的重要客户都转了个遍了，不过大家都通过气了，大家都很认可的是你的服务，会站在你这一边的，你放心好了。我个人很不屑你们李副总的行为，降价扩大承保范围，对外的手段用来内耗，损失的是公司的利益，如果公司是他个人的公司，他会这么做吗？个人的利益竟然高于了公司的利益，我觉得相信你更可靠些。”
我并不是很高尚，我做事情的出发点也是个人利益，没钱赚的业务我也不会做，但是，还是会有一个选择，如果个人的利益会损害到公司的利益，我多半还是会放弃的。周凯说这是底线，作为一个合格的业务员的底线。我遵守着这样的底线，我觉得自己比公司个别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高管觉悟高多了。
“谢谢你。”除了说谢谢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不用说谢谢，是你付出的回报。你的服务值这个价。我记得那次我的车出险，天黑又下着暴雨，高速公路上一共有三辆车追尾，你是到得最早的一个，比救援车到得还早，别人都是保费收完服务结束，你却说保费收到你的服务才刚开始，我们要的是优质的服务，不是纯粹的价格优惠，我相信没有人象你这样值得信任，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我们大家都认可你。”
我百感交集，得不到公司的认可，能得到客户的认可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莫嘉柯拍拍我的肩：“外部你不用担心了，不过内部的事情，你还是要早点开始行动，你不能象周凯一样坐以待毙。”
我要怎么做呢？说实话，事发突然，我真的有点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怎么做？
莫嘉柯很耐心：“你的业务别人无法接收，你的地位相对是安全的，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好在分公司上面还有总公司，听说你们这位李副总，长袖善舞，处事圆滑，跟总公司每一个领导关系都不错，可是，就是因为都不错，可能就没有特别好的。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我给你一个建议，用女人最擅长的武器——”
“女人最擅长的武器？是什么？”我一脸的茫然。
“你是不是女人？”莫嘉柯轻轻地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哭，你会不会哭？”
“哭？”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莫嘉柯：“你不会是要我到领导那里去哭吧？多不好意思呵。”
“除了这招，你还有没有其他打动领导的办法？”莫嘉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若真要和你们的那位李副总斗，你是没有胜算的，所有人都会站在他这一边。现在你业务在手，他不至于和你撕破了脸，这时候就需要你去总公司各位领导那里多坐坐，多谈谈心，趁机表表你坚定地留在公司的决心，然后，适当的时候，掉几滴委屈的眼泪。你们总公司的几位老总，都是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最受不了的就是你们这种小女生的眼泪，你一定要哭得艺术一点，有美感一点，最好是一枝梨花春带雨，要我见犹怜，千万别嚎啕大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一定要美，把伤心、委屈、无助、需要人帮助的那种感觉都哭出来。”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莫嘉柯，原来哭还有这么多讲究，还能上升到这种境界，可是，这样哭，我哪里会？
莫嘉柯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回去好好练练吧，这比你拼死拼活去拉保费管用得多，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怎么想，什么对男人最致命，听我的没错。”
真的？我半信半疑，不过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我每日里无事就到各位领导那里去串串门，反正近，上个楼就行。一上来，先说对公司的感情，然后表决心，表现得比烈女还忠贞，无非是绝不会离开公司，最近的流言蜚语都是无稽之谈。然后隐晦地提了提分公司个别领导误会了我，对我采取了过激行为，但是，我明白不是领导的错，只是缺乏沟通，说道动情处，很自然地淌下了委屈的眼泪。
我在家里没事就练如何哭得更美，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果然如莫嘉柯所说的梨花般楚楚动人，我哭的直接效果是几位老总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小许，你受委屈了”。我哭的间接后果就是，没几天，我又开始负责高速公路的招标项目，再过了两个礼拜，我的任职报告下来了，副经理的副字，终于去掉了。
女人的眼泪果然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