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辉夜姬（一）（1 / 1）
直起身姿，透出纯然的雅与含蓄的傲。山口家的女儿从来都是柔婉且自信。
抚子微瞥了一眼：北侧昭一正鞠身劝说着那位似乎叫“星”的美丽女孩。
仅仅是一个名校交流生不至于让骄傲的北侧露出这样的神情。
光，你喜欢上了什么样的人？
……
东京大学 贵宾接待室
78岁的泰蕾坐在沙发上时，双手轻缓地放在身前，胸颈保持着柔和的正直。目光虔诚，气质祥和，半白的头发绾得整齐而温柔。质地柔软的灰色棉质外套的胸口躺着一枚朴素的十字架，面前的茶几上只放了一杯水。
她是教授，剑桥神学教授；她是修女，梵蒂冈教皇秘密驻英使者，拥有凌驾于红衣主教之上的特殊权力。
叩门声，随之而来的轻快铃声让她微笑。
攀满皱纹的慈祥眼眸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美丽小姑娘，她最喜爱的学生。
“对不起泰蕾。我刚去看了东京大学的朋友。”星儿安静地坐在泰蕾面前。
“你认为我急于找你，是为了不让你和朋友叙旧？”见星儿的嘴巴微嘟了一下，泰蕾微笑着眯起她历尽人世的苍老双眼，“星儿，你和我说实话——你喜欢日本的这位水泽光么？”
没想到泰蕾会这么问，星儿楞了一下。想了想，要张口时，泰蕾却摇着头，“我明白了。”她看着星儿，突然说，“有一个麻烦，只有你能处理。”
泰蕾话音才落下，贵宾接待室华贵木门被猛地打开！
“哪，这就是我说的麻烦。”泰蕾笑眯眯的对从门口疾步而来的且是盛怒中的雷莫•亚达密斯致意。
星儿简直想捂着小脸藏起来，但当她看到脸上带着青紫的北侧昭一还在嚷嚷着“警卫！警卫！”时候，她不得不硬起头皮，“北侧先生，不用警卫了。”瞄了一眼雷莫的脸色，“他是我朋友。”
泰蕾捧起水杯叹了口气，“星儿，你再次确定要进梵蒂冈神学院？”
那张总是带着邪邪坏笑的俊美脸庞难得一片绷紧，阴沉着脸对泰蕾吐出一句，“你再怂恿她当修女，我就让你出不了日本边境！”雷莫很干脆，非常的干脆。他一点也不觉得恐吓神职人员是亵渎上帝。
泰蕾当然不会对这个小辈念叨上帝会惩罚你之类的废话， “噢，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居然吓唬一个老太婆？”她说的话并不干脆，只是很明确：她可是梵蒂冈教皇的全权代言者。
魅灵试验联盟的三百多个国家中，有梵蒂冈的一份。
神明的诞生只是起源于早期人类对不可知自然力的恐惧与崇敬，宗教的起源也只是基于此基础。但当人类脱离了瞢昧与无知，所谓的科学几乎撕去了所有所谓神迹的面纱——圣母玛丽亚哭泣的眼泪结晶经最简单的显微分析，结晶中带有藻类微生物等杂质，仅是一粒粗糙的海盐；大天使加百列翅膀上的羽毛经DNA测试，仅是一根普通的鹅毛；耶稣裹尸布经碳-14测试，鉴定为1260至1390年的“古董赝品”。
当世界变得可以用所谓的科学来诠释一切的时候，所有的信仰与瞩托似乎也开始逐渐淡薄乃至消亡。
梵蒂冈，这个世界上最虔诚的先知之地需要真正的神迹的眷顾。
当初的参与，只是发现这被科学家成为人类进化潘多拉魔盒的魅灵一族是几乎有记载的所有神怪的原型。
但当人类触摸到禁忌的钥匙，怎么转动它似乎成了一个问题：最初的，那叫珙的人鱼被折磨致死；现在仍奇迹般的活着的，塞伦•莱阿姆斯塔特当年也是被极尽凌虐。
神迹，不能交给凡俗的世界。不一样的孩子，应该受到特殊的保护。
星儿瞪了雷莫一眼，“你在恐吓我的导师。”导师，她这样说完全是接受了梵蒂冈神学院的邀请。
神学，与信仰可以脱离。当她的心除了家人再也装不下其他，换上一身修女袍去阅览梵蒂冈所珍藏的记载着最隐秘的神祗、魔怪以及能牵扯到设计本为魅灵的超自然神迹的卷宗；乃至接触有可能是昔日魅灵残体的所谓圣物，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和妈妈说起时，妈妈也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嘱咐了她几句而已，仅此而已。
对于星儿的固执，一项多情的唇似乎抽动了一下，深邃的黑曜石双眸中的怒气仍未平伏，“星儿，你拒绝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最后的话，他说得很慢。
——星儿公主，雷莫•亚达密斯愿为您献上生命，只盼能得到您美丽的芳心。
英俊的少年拘起可爱的小小少女的手似真非假地演练着求婚游戏。
——雷莫，我喜欢你，但不爱你。
美丽的少女拒绝等待了多年的男人。
她的任性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给掼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她决定的事物绝对没有转圜的空间。他凝视着他从小珍爱的女孩，仍是带着怒意的不敢置信。
——星儿她明年要去梵蒂冈，去当修女！听雪！你让星儿当修女？！
——雷莫，不要像小孩子似地站着对我吼。来，坐下说话……
——…………………………
——梵蒂冈那边虽然动机不纯，但总算没有太多恶意。当不当修女是星儿自己的选择。况且，修女怎么了？只不过换上身规定校服在校规严谨的女子学院念书而已。
——你！
相比荇离去时的心痛，听雪这次倒是冷静得异乎寻常，甚至还显得好心情。
疯了，他真地觉得那个女人疯了。他也快疯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服现在满脸写着“你快回意大利吧”的小丫头！
嗯？回意大利？
雷莫的眸光中闪过某种算计。
嘴唇慢慢地勾起，看着星儿，缓缓地露出他一贯的邪笑，“星儿。”尾音有些沙哑，显得暧昧而旖旎。
星儿抿着嘴巴，谨惕地瞪着雷莫：她这次和泰蕾来东京做所谓的学术交流，就是因为雷莫快把剑桥神学院给拆了。
“别紧张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雷莫说谎时不像朔夜会习惯的抿一下唇，他从小就是心不跳脸不红气不喘，“我会回去的。”
不高兴被这样说，星儿眼中的警惕还是没有放轻，小脸上写着：我不信！除非你现在就回去！
“我在英国连夜跟着你飞来东京，刚下飞机还没超过1小时。”雷莫装无辜的时候总显得理直气壮，“至少，让我休息几天再回去吧。”
星儿偏过头，雷莫的注视让她浑身发麻：她知道，无论怎么回答，他都会扯出一堆歪理来，“泰蕾，我和朋友约好去看茶道表演……我先走了。”
雷莫弯着唇角，笑得很可恶。
这个男人在想什么，泰蕾一点也不想知道，但看着星儿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小身影，她只是叹了口气：她越来越觉得把这可爱的孩子带回主的国度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
一路问着东大学生，星儿找到了东大茶道社。
悄悄地走进古典雅致的和式屋内，屋内一干人都正襟而坐。
绿色的茶汁在和服美人纤纤玉手的优雅且规律地搅动下冒出细腻的泡沫。一静一动间，茶道的清和宁远与细腻优雅让人从心底逐渐放松，由衷叹息。
不忍打扰这样的氛围，星儿小心的地着身子在众人的身后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好。
光坐在很前排，他现在穿着常服。但星儿觉得，他在接过那冲茶女孩那转呀转的茶碗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似乎身着古装的感觉。
星儿认出，冲茶的正是刚才和光演对手戏的女孩。
真的是好优雅好文静，和光的感觉好相似。
抚子像感觉到什么似的一抬头，正巧和星儿目光相接。
没等抚子反应，星儿率先友好地笑了一下，目光中有着可爱的崇敬：你好厉害。
抚子心中微楞，但很快，笑意从心底弥漫到唇边：过奖了。
做完单独表演之后，抚子开始指导茶道社几位社员的动作。星儿欣赏了一会儿，静静退到隔壁的一间空屋内以免打扰。
同样是典雅的和式的屋子，星儿一个人学着方才抚子的样子正坐好。坐了一会儿，她把放在一边的一小碟和果子摆在面前。假设这叠果子是茶客，拇指与中指相抵，对散发甜甜香气的和果子鞠身行礼。
叮铃！辫子上的铃铛从肩膀滑落到地上。
仍旧保持着鞠身动作的星儿发现一只大手拿起了那叠和果子，并往她面前一坐。
往嘴里丢了一个糯米点心，雷莫看着对自己行礼的星儿，“日本男人真是会享受。”又丢了一个，“看美人对自己行礼真让人……愉悦。”其实他原本不想说这么文雅的词，但看到星儿漂亮的小脸开始绷紧了，他才换了词。
“你再这样缠着我，我会把拉米亚阿姨叫来。”斯诺叔叔必须陪着落落，拉米亚阿姨现在倒是闲得很。
“拉米亚？”雷莫放下碟子，散发着红豆甜香的嘴唇靠近星儿，“为什么不自己‘解决’呢？你有这个能力，嗯？星儿。”
见雷莫还是无所谓的一挑眉，星儿推开他的嘴，“我不想杀了你。”
“你舍不得我。”自顾自的作出这个结论。
本就娇艳的小脸在气红的时候就像颗粉粉的小桃子，“我想打你。”
雷莫一把楼住星儿，咬了一口粉嫩的腮帮，“随时恭候。”
咚！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钝响，似乎是重物掉落在地的声响。
正纠正一个茶道社员的伸掌礼时的抚子不免顿了一下。
水泽光看了一眼薄薄的墙壁，叫住几名欲起身查看茶道社员，“你们继续，我去看一下。”他的话很温和，但总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味道。
星儿进屋时他就感觉到了。
他很高兴，她真的来找他了。
那个男人的气息出现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没有握住手中的茶碗——是雷莫，雷莫•亚达密斯。由星儿的父亲，暗影教父一手□□出，欧洲亚达密斯家族族长。
水泽光拉开和门。
星儿正一脸怒意，而悠闲地支着下巴躺倒在地英俊男人正揪着她辫子上小铃铛把玩。
嘭！星儿和雷莫都系出名门，但他们对日式繁复礼仪的了解不可能细致透彻——不会意识到自己关上和门的动作与幅度过大，撞门声过响。
光的气息仍是一派平和，他微笑着，“多年不见，亚达密斯族长。”眉头未动，只是以目光致礼，“代水泽家向您问好。”
雷莫的眉宇没有起伏，他松开星儿拽个不停的小铃铛，“的确。”深邃的眼眸犹如感知自己领域被踏足的猛兽，“很多年了，水泽光。”
“雷莫，别在我朋友面前摆族长架子。”
“例行而已。”雷莫又开始逗不高兴的星儿，这一回是真的把她当作猫咪挠了挠她的小下巴。
啪！狠狠地拍掉他的手，星儿怒瞪。
“你可以像星儿一样叫我雷莫。”
光咽下从喉中溢上的不快，命令自己面部的肌肉组合出温文有礼的表情，“那么，雷莫，难得来一次东京，务必让水泽家进一次地主之谊……”
叮铃！星儿猛地站起身，拽上水泽光的手就走。
星儿不可能发现，透过她后背注视着水泽光的雷莫的眼神有多可怕。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光眼眸未动，握着星儿的手，甚至对他致歉，“那，先告辞了。”
和门在自己面前合上的瞬间，雷莫直起身坐好，那气息犹如午睡后初醒并开始饥饿的野兽。
他端起点心碟，往嘴里丢一个和果子，“水泽家，东亚？”缓缓地微合上眼，“嗯……有意思。”
……
“光，对不起。”虽然一开始是自己拽的光出的门，但现在是光一路牵着自己手，一语不发的往前走。
水泽光在心底里闭了闭眼睛，转过头去仍是星儿所熟悉的微笑，“你向我道什么歉？”
“我……”仿佛是想说什么，但又突然停止，星儿看着水泽光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对不起。”
一时间，突然相对无语。
还是光笑着忽略心中的刺痛，“来看东大的五月祭吧，很有意思的。今天晚上，还会有我参演的舞台剧。”还是牵着她的手走着。
星儿点头：她不知道现在该和光说什么。
她一直都是这么的任性。其实很明白，只是不愿意点破。不想失去一个儿时的可以完全信赖的好友，刻意的忽略所有细微，刻意漠视所有的伤害。她一直都太任性了。
可是……
“星儿。”回过神的时候，水泽光已经带着星儿来到了小铺子遍地的广场，一盒淋着诱人酱汁的章鱼烧递到了她面前。
咬下一颗章鱼球，星儿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说对不起。
……
黄昏
为了今晚的演出，舞剧社这边已经进入了彩排以及修饰布景道具的最后关头。可社长小百合却一边为了男主角的失踪而发疯，一边为了好友的消沉而抓狂。
看着心不在焉地抚着辉夜姬所穿的十二单衣的抚子，小百合终于爆发道，“抚子，如果在一个小时之内，水泽光如果不出现，我就穿上直衣自己上！”
抚子的手流连在华贵精美的表着之上，“好啊。”
“抚子。”小百合抓主抚子的脸，随手抓了面化妆镜塞进她手里，“看看你自己，从茶道社回来就失魂落魄的，不就是个男人么。”
镜中倒映出一张郁郁寡欢的脸，抚子盖上镜子表示逃避。
“这不是你，抚子，我认识的山口抚子不是这样这么简单就认输的人。”水泽光喜欢的那个女孩……小百合承认，的确美得耀目。太美，甚至缺乏人的感觉。如果她是东大的学生，自己一定会说服她入社——演绎绝代狐妖玉藻前的不二人选。
认输吗？想着光看着那女孩的目光，抚子觉得自己此刻的惆怅显得莫名而可笑——光一直说得很清楚，甚至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给过她。
认输吗？抚子攥紧手心中华光滟滟的表着，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似乎在心中滋长。
“对不起，我来晚了。”一下子失手滑倒五衣之上，水泽光的这一声并没有吓倒抚子，只是她看见光把那个叫星的女孩也带来了。
“打扰了。”那女孩向自己行礼的时候，心中漫起一阵莫名快意。
脑海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就这样想着，抚子热情地上前握上星儿的手，“太客气就生份了，星小姐，你可是光的朋友。”对着水泽光微笑，令其安心，“过会儿就要最后彩排了，快去换衣服吧。她就交给我们吧，我想她一定愿意参观我们的道具室。”
虽然对这个叫抚子优雅女孩很有好感，但她突然而至的热情还是让星儿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为了不驳她的面子，星儿还是答应了。
小百合看在眼里，心跳得很快：抚子不会被她刺激得太深而做什么傻事吧？！
水泽光有些惊讶，但听到星儿和抚子进入道具间后所发出的阵阵惊呼与笑声，他也就放心的去换戏服。
唐衣、单、裳、引腰、小腰、袴、以及犹如彩虹般炫丽的五衣。星儿惊叹着一件又一件款式繁丽富裕的美丽和服，但还是忍不住问，“山口小姐，真的要把这一堆衣服全部套上身？”一套十二单衣光是衣服的部分就一大摞，还没算上配饰的分量。
抚子笑着拿起一件白缎绣蓝锦菖蒲单衣让星儿试试，“叫我抚子，全部穿上身的话大概是20公斤左右。”
伸直手，感觉缎面与肌肤的磨擦感觉，星儿觉得很不可思议，“日本古代的女孩都不用走路的吗。”
“十二单只是日本平安时代的贵族女子在重要场合才会全套上身的，大部分居家的时候都会穿得更为轻便些，不过就算是家居服也挺厚的。”抚子看着星儿拿起一支桧扇欣赏，“星小姐，你是不是学过跳舞？”
“嗯，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正小心打开扇面的星儿应道，“叫我星儿吧。”
“好。”抚子握过星儿的手，“要像这样，用拇指轻轻的推，用腕力打开。”仿佛是兴致上来，她引着星儿的手臂带着星儿做着一套宛如舞蹈的优美扇姿。
星儿按着抚子说的……
美丽单衣内的纤白手腕轻轻一颤，华丽流金的扇面立即展开。
抚子愣住了。
挥扇时的，轻柔得宛如女子的叹息；扇出的风仿佛刚好迎上一阵绯红的樱花雨；收扇时，柔嫩的细腻花瓣正滑下扇面……
“非常不错……你很有悟性。”这是怎样的天赋？“光他说，他小时候曾在英国留学。你们是那时候认识的吧。”
星儿把扇子交还给抚子，“算是吧，他在英国一直和我一个班，直到他高中才回了日本。”
“难怪，你们感情这么好。”青梅竹马。抚子又开始感觉嫉妒。
“是啊。”嫉妒的感觉还没弥漫开来，抚子突然被星儿理所当然的坦然所怔住：她一点也不爱光，看眼神就知道，一点也不爱。
突然间，心情仿佛豁然开朗，取代嫉妒的是一种名为兴奋的东西。
她没有输，还没有输：星儿真的不爱水泽光！
相信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只是不愿意面对。
不管怎么样，我山口抚子不会就这样轻易认输的。
既然你不愿意面对……
抚子看着欣赏着和服的星儿。
我来帮你吧，哪怕事后你恨我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