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1 / 1)
宫中的青石宽路,一路往前走,眼见到了议政殿堂,前面带路的两个太监却没有转弯的意思。又走了半晌工夫,往南一转,院墙内的风景倏地一变,花木青葱浓郁,亭台楼阁婉约又不伤纤巧。节日里虽然也有筵席摆在御花园,但此地属于后宫范围,外臣不得宣昭不得入内,此时被引着到这里,不禁有些奇怪,向来寡言,不惯言论,满心的疑惑只得压住不发,跟着两个执事的小太监往前走。
前面一条岔道,几个人抬着软轿过去,粉色的轿帘飘荡,后面跟着十几个宫女丫头。两个太监连忙躬身立于一边,垂手侍立。另几个经过的太监也都停下脚步,远远近近立于一边。知道必然是哪位后妃经过,便也低头躬身于一边。眼见一行人过去了,才继续往前走。
就听身边经过的一个太监低声道,“是路嫔吧?”另一个低声应道,“可不是吗?必然是过去问候皇后的。”前一个笑道,“谨慎小心,步步到位啊。”另一个也笑,“前两位都是公主,这一位也不好说呢,自然先收着风头,免得和关雎宫那位一样……”错身远去了,声音也渐渐低下来。
又往前走了有半里路,隐隐可以看见月牙湖,就见小卓子在前面候者着,看见他过来,面上一笑,道,“方大人来了。”又指向湖中亭台,“皇上在那边呢,大人赶快过去吧!”
抬眼望过去,银色的湖面上一个精巧的亭台隐隐绰绰,里面倒是有两个人影。一个身形很熟。自然是皇上。另一个身段娇俏,像是一个女子,只是离得远,看不清楚面目。满心的疑惑压不住,忍不住问道,“公公,皇上究竟是因何事召见?”
小卓子呵呵笑着道,“大人,您去了就知道了。”引他走下湖堤,送他上船,自己却没有同行的意思,微微躬身笑道,“大人有喜!”
不禁一怔,待要问个究竟,足下小舟已如箭般驶出,轻巧地向湖心飞去。小卓子满面笑容立在湖边,向他摆手送行。
撑船的太监想来长于此道,船速极快,却是险中求稳,一叶扁舟滑水向前。
湖心清凉,微风阵阵.立于船头,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年,只愿意携手一人,飘然世外,不问黄沙飞扬,红尘万丈。
小舟滑过的面一阵褶皱,缓缓铺撒开来,不断舒展,延伸到湖边,一丝丝涟漪拍在岸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湖水碧绿,仿佛一块翡翠,又多了份鲜活,湖底蓄积的冰寒敛尽正午的炽热,寒意慢慢袭上来。
湖岸上的温度就要高多了,白花花的阳光直射下来,晒得人满身的躁热,几十步外的树上知了的叫声凄厉,惹得人更加心浮气燥。
小卓子站在岸边,不断往亭子内探望。阳光照在厚厚的太监服上,一身都是汗水。一个执事的小太监上来道,“公公,皇上必然有一会才过来,天气很热,公公还是到树下凉一凉吧。”小卓子惦记着那边没几个人,只怕用人的时候照应不过来,现在听这么劝,想一想也是,加上实在热的厉害,便过来了。刚到树下,那个小太监就端来一碗茶。小卓子见他乖觉。不禁扫了他一眼,却是一张生面孔,十三四的年纪,身量未足,眉眼间透着伶俐。近来跟值的太监有一些调整,可能是王总管挑上来的人。这么机灵,忙着就巴结上了。小卓子也不说什么,接过碗来就开始喝茶,入口一阵清香,知道是好茶,一饮而尽。刚放下茶碗,小太监就忙地接过去,身手又捧上来一方手帕。
小卓子接过手帕,慢慢擦着嘴角。小太监微微抬头,悄悄拿眼觑他的脸色,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小卓子放下手帕,漫不经心问道,“怎么瞅着你眼生得紧哪?”
小太监忙赔笑着说,“公公好眼力,小的是新过来的,原来是在茶房当值。”
小卓子点头道,“怪不得了,不错的碧螺春,是极品哪!”看着小太监面露喜色,忽然话音一变,面孔一板,厉声说,“是御用的被你偷出来的吧?”
小太监已经慌了,颤声道,“公公……”
小卓子的声音完全提起来了,“好大的胆子,私拿供品,贿赂官员。来人哪,拖下去打两百板子,死不了就撵到辛者库去。”
两边的陪值太监答应一声立马上来拖人,宫里的奴才们媚上欺下,谁出个头都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他们看这小太监巴结太监总管,早已经不顺眼,此时听见吩咐,正好顺了心意,上来拖住就走。小太监趴在地上挣扎,哀号不已,他虽然机灵,到底涉世不深,不知道为人招摇的害处,此时虽明白了,可也晚了。
小卓子看着,嘴边挂着冷笑。
忽然听得身后一声柔语,“卓公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小卓子回头一看,原来是侍琴,忙满面笑容迎上来,“是侍琴姑娘啊,怎么有时间过来这边,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侍琴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公公你?”转脸看着停下的一群人,几个太监垂手站在一边,还有一个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全身因恐惧而颤抖,幼兽一般孤单无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卓子笑道,“一个奴才不守规矩,正要教训教训,正巧就被姑娘您看见了。”
侍琴道,“是这样啊。我们那边最近送过去的几个也不好,笨手笨脚的,怎么教都不行,昨天还出了档子事,好在娘娘没追究,不然也够他受的。真追究起来,王总管也脱不了干系。”把话音压下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带的人,比起公公您哪,可天差地别。”
小卓子满面都是笑,“姑娘这话可实在是过奖了,都是一样的教法,怎么就会差那么多。”
侍琴点头道,“实在不是奉承您,娘娘昨儿就是这样说的。”见小卓子满面红光,连连道谢。侍琴又道,“那小子是不能用了,可正缺人呢。公公,要不把这小子让我带过去?在您身边必然也受了不少教导,虽然犯了错,我多留个心也就是了。等您什么时候得空,给咱们再带两个替下来就是。”
小卓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也乐得做顺水人情,“姑娘要是真看上了,也是他的造化。”回头呵斥道,“还不快谢谢侍琴姑娘的大恩大德,救了你一条狗命!”
那小太监早已在地上叩头有声了!
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树下一阵清凉。
小卓子道,“是不是娘娘让姑娘过来看昭阳郡主的?”
侍琴道,“不是。最近郡主在宫内呆着,一直是和娘娘一起用膳。您也知道我们郡主的马虎脾性,一玩起来就不知道时候,每次用膳都找不到人,娘娘就得等她。所以,这几天我都提前找到她,催她回去。”
小卓子道,“今天郡主和皇上在一起,娘娘不知道?”
侍琴道,“知道,早上也没说是否过去,我就过来看一看,要是和皇上一起,就回禀娘娘不用等了。”
小卓子笑道,“只怕是等到好消息呢!”
侍亲微微一笑,“只愿如此吧。”
小卓子道,“不是多嘴,这样的一对真是天……”天字还没出口,忽然顿了下来,两眼只顾盯着湖面。侍琴也跟着回过头去。
乌云蔽日的阴影下,一片小舟箭般驶来,纤巧的身影立于船头,衣袂飞扬。
侍琴连忙迎上去。
小舟还没靠岸,昭阳已经一个跃身跳上岸.侍琴忙叫道,“郡主… ”还没走到面前,昭阳一个错身,急步飞奔离去,等侍琴回神追过去,已经走得很远了。
小舟泊在岸边,划船的小太监拿袖子不停拭汗。
树上的知了叫声不断,预示着可能的一场风雨,湖水沉淀,游荡出几份哀怨不安。
清亮的水晶缸里几尾红鱼来回摇摆,鳍上拖出长长的红翅,浮荡在水里,宛若水中盛开朵朵红莲。
言御道,“这几尾红鱼确实是好看,难为你费心带来了。”
文佩温婉笑道,“娘娘客气了。下面夫人送进来观玩,奴婢正是需要收心养性的时候,不收又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这样的美丽东西也只能送给娘娘。今日过来问候,正好就带过来。”
言御道,“多谢你一片心意了。你现在正是身子重的时候,问候的心到就好,不必如此拘礼。”
文佩笑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关心奴婢,日日过来倒真不是拘于什么礼法,常日闷在宫里,憋闷得慌,总想有人能说说话。外客虽有又怎么比得上自家人来得贴切?所以也顾不上什么,日日来叨扰了。”
言御柔声道,“也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刚说了一家人的话,自己又见外起来了。祖上的规矩,孕五月以上的妃嫔可不拘束礼法,为的是保护皇家的血脉。前次胡妃是第一胎,提前用规矩谢绝访客。你现在更是紧要的时候,自然也要小心了,不过规矩也是为了养身,要是觉得多走动有好处,就经常到各处坐坐,只是要吩咐下面的人多留心。”
文佩微笑点头,“娘娘的话奴婢记住了。”又转向一边,“好久不见王妃了。”
荞云一边正听呆了话,一时也没会意过来,半晌才回神,连忙就笑着回答,“是好久不见了,家里遇事,一直也没过来给您请安。”
文佩道,“静王爷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天不怜人,实在可惜呀!实在是不方便出宫,不然一定要亲自去凭吊的。”
荞云赔笑道,“多谢嫔娘娘的一片心了。”
文佩又道,“王妃难得进来,就不叨扰您和娘娘叙家常了。”说着就起身行了半个礼,退下去了。后面的浮香并几个随侍的丫头连忙跟上去,出了门才连忙扶着搀着。
荞云看她离去,忽然叹了口气,“她这样让我觉得不安。”
言御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淡淡一笑,“她又不是翠琦,你不安什么?”
荞云抬眼看她,从没有过的正经,“翠琦从没让我不安过,我每次和荥容闹只是因为闷得没事,拿她做借口。”
言御一笑,“难得。居然有人承认自己喜欢无理取闹。”
荞云瞪着看她,终于又叹口气道,“我算是服了你了,不,我早就服了你了。要是我,绝对做不到那样的不动声色,情敌也能坦然面对,还一副关心的样子。”
言御好笑不已,“你为什么又觉得我不是真心的,一定认为是装的呢?”
荞云点头又摇头,自己也一阵迷糊,却很快的一气呵成,“真的,假的,都是自己的意愿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就笨,就只稍微懂个礼数。夫妻之间的什么相处之道我也不懂什么,我只觉得夫妻之间要坦然一点直率一点,不要把什么话都闷在心里。公公去世,荥容难过,食不能咽,夜不能寐,整个人丢了魂似的。翠琦想出了几百番安慰的话。我不劝也不说,我只陪着他,他哭我陪他流泪,他发呆我和他一起怔忪,终于,他走出来了,趴在我怀里最后哭了一场,像个孩子一样。然后,他又是以前那个有礼斯文的荥容了。有的时候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帮助,而是陪伴!”
天空突然乌云飘来,屋内光景一阵发暗。
昏暗的屋里,言御的面容有一些凝滞,慢慢又浮起一丝微笑,“你哪里是不懂,你懂的很哪!”
荞云一笑,“说起来谁又真的不懂,只是有人不会做,有人不想做罢了。”探探外面的天气,又说,“我不能多呆了,要下雨了!”
言御也站起来,转脸唤碧痕上来。
荞云道个别离去,言御盯着她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呆。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倾盆一阵泼下来,收都收不住。
竹帘也没拉上去,透过窗户,一览外面的狂风暴雨。
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早已没了温度。
“……郡主跑的很快,奔到二道宫门口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奴婢远远看着像是胡大人。胡大人看郡主…哭着跑过去,先是一愣,后来又连忙追上去。奴婢不能出宫,又怕娘娘着急,就先回来禀报了。”
天空的雷声远远近近。正是夏日正酣的时候,一场狂风暴雨给焦躁不安的天气带来几分清凉与快意。树木葱茏,雨水的洗刷下,显出翠绿娇红。
风很大,扑进来拍打在身上,却丝毫没有寒冷的迹象。颊边的发丝些许凌乱,目光里的湖水波澜不惊。
侍琴忖度面色,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只得试探地问道,“膳食都凉了,奴婢这就端下去,让御膳房热了再送来。”
夹杂着雷声的话音有些微弱,“都撤下去吧。”
侍琴不敢劝,轻轻应一声,和碧痕上来把饭菜撤下去。
屋里的人都轻轻退下去,一时静悄悄一片,只除了偶尔的雷声,和风带来的雨水的味道。
也不知道,这样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